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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透骨酸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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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儿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牡丹还不制止小青。
自从三日前在乾清宫待了一夜后,小青就把她在乾清宫的见闻编成一章十回的故事,只要找到听众就可以随时随地开讲,不用赏钱一样能讲得兴致高昂,比天桥下的说书先生还专业。
「皇上啊,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了!」小青站在台阶上,对着五、六名宫女太监比手划脚地说道:「我在殿门口远远地,瞧见皇上和几个大臣说话。皇上个子好高,鹤立鸡群地……」
谁是鸡啊……
听到这她差点把口中的茶给喷了一身。
「叫妳读书妳不好好读,鹤立鸡群可不是这样用的。妳怎能用鹤来比喻皇上呢?把朝廷命官形容成鸡也太过失礼……还是省省吧,妳在这匝嘴弄舌也说不了皇上十分之一的好。」牡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芳儿笑靥盈盈地听着小青与牡丹斗嘴,轻轻摇晃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亭栏边,面向一池鲜妍。仲秋的微风将沁凉的水气混合上荷花的清香,徐徐送来。
还好有小青与牡丹,还好有这池荷花……
她已经养成每天午后来浮碧亭里坐坐的习惯,为了贪这一方天、贪这一池活水、贪这一片唯一没有人工雕琢的风景。这般婉转秀丽的景色并非她所爱,但这是她仅有、仅能接触到的自然了。
从来没有离开草原、离开家这么久,唯一能慰藉她乡愁的,就只有小青与牡丹的陪伴。她伸出手,在蓝天中翻转……闭上眼,想象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伴着她寻找草原的尽头……
突然间,草原与蓝天被抹散,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草原是梦、家人是梦……
只有等待是真实的。
「……据说啊,乾清宫里有好几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张床。皇上怕有人暗杀他,每天都睡在不一样的房间里。」小青毫不气馁地继续说着她的乾清宫见闻。
「我也听别人这么说过。」芳儿收拾起心情,回过身点头附和。
「娘娘,那是天桥下说书先生的胡诌,这您也信?」牡丹在一旁带些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是胡诌吗?」她瞪大眼,不敢置信道:「但是说书先生说他确定这不只是故事,事实上也是如此的啊。」
「在前明时是这样没错,但是大清朝的万岁爷就不这么做了,皇上每晚都是睡在西暖阁里的。」牡丹带着宠溺的笑容解释道。她的娘娘自小就是这个干净性子,心地纯真、性情直率,没有虚伪和做作。唯一的缺点是,太容易相信人了!这让她感到担心……以前在府里,娘娘被主子们宠着,接触不到谎言。但是在宫里这个地方,谎言和伪装,远比事实和真心来的多。娘娘人虽聪明绝顶,但若碰到存心欺骗她的人,只怕……
「都睡在西暖阁里啊……」芳儿淡淡一笑,手抚上耳边的三只耳环。
看到她这个动作,牡丹想起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见她这么做,心底不安了起来。娘娘性子直率,不擅隐藏情绪。偶尔她想要隐藏什么的时候,都会做出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牡丹记得很清楚,娘娘虽然口口声声说她没见过娘,所以不会想娘,但她总是在不安时下意识地转动手上的玉镯。而自入宫服侍娘娘以来,她的手就常常抚上耳边……
那三只金龙蟒衔两颗东珠的耳环。用产自松花江的一级东珠制成,后宫里唯有皇后能配戴,是皇后地位的象征……
牡丹正要追问,却被一句娇滴滴的请安声给打断——
「文秀向皇后娘娘请安。」
芳儿回过神,眼神微微一暗,接着嘴角一勾,笑道:「起来吧。既然在御花园碰见了,就进亭来坐坐吧。」
她步回桌边坐下,身旁的宫女见她杯已空,立刻重注了一杯热茶。
「也给文秀一杯茶吧。」她吩咐道。
「谢娘娘。」纽钴禄‧文秀欠了欠身,低头谢道,走进亭中,在芳儿对面的位置坐下。她穿得一身艳红、珠翠罗绮,跟芳儿一身素净无彩的白衣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软声问道:「不知道文秀是不是打扰了娘娘的雅兴?」视线微偏,紧紧盯着芳儿身上仅有的首饰——双耳耳畔各三只的耳环。
「我只是闲的发慌,出来走走罢了,哪称的上什么雅兴?」芳儿笑道。
「文秀听说,三日前皇上召娘娘侍寝时,让娘娘在乾清宫待了一整夜……」她在脸上堆着太过刻意的笑。「所以特地来恭喜娘娘的。」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芳儿对这个话题感到有些不自在,视线飘移至亭外的荷上。
「这代表娘娘恩宠正盛,文秀当然要恭喜娘娘。文秀奉召去了两夜,每回都只能待上半夜。」
芳儿没有应声,只是拿起手边仍旧烫口的茶,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
「不瞒娘娘,实话说……文秀很高兴能和娘娘同样受到皇上的恩宠。文秀不像娘娘这般身份尊贵,为了确保恩宠不辍,必须赶紧为皇上生下子嗣才行。」
芳儿将空茶杯放在桌上,手仍旧握着杯没放开。负责伺候茶水的宫女见茶杯已空,赶紧举起茶壶为皇后再添茶水。
文秀正待要继续说下去,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池边的宁静。
「请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啊……」负责茶水的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跪在桌旁拼命磕头。她在添茶水的时候不小心,将一注滚烫的茶水全浇在皇后的手上了!
其他的宫人们慌乱地四处寻着冷水与伤药,无暇搭理文秀,将她一个人落在一旁。
牡丹跪坐在芳儿面前,着急地问道:「娘娘,伤得怎么样了?让奴婢看看啊!」
芳儿摇摇头、紧紧握着受伤的右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娘娘!」小青担心得不得了,想要抓过她的手,却被避开了。
她又摇摇头,耳边的东珠轻晃,晃落了几颗剔透的晶莹。
见皇后痛到掉泪,让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的宫人们,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全都六神无主,连牡丹都无法冷静下来。一直守在亭外的和托见状,大步迈入亭中,朗声斥责道:
「还不赶快带娘娘回坤宁宫跟找太医!」
「嗻。」听了指令,立刻有个小太监往太医院的方向拔腿跑去。
「娘娘,回坤宁宫好吗?」牡丹柔声问道。
芳儿点点头,握着伤手站起身来,对着跪倒在地的宫女哑着声说道:「不是妳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
她苦涩一笑,牵引出更多的泪水。
是谁的错呢……
☆ ☆ ☆ ☆ ☆ ☆ ☆
「娘娘,让牡丹看看您的伤处好吗?」
「娘娘,小青记得小时您让鹰啄了,还哈哈大笑、一滴泪都没流。怎么给茶水烫,难过成这样?是怕伤口留疤吗?」
尽管回到了坤宁宫,芳儿的眼泪还是没有停。她始终紧紧握着伤手,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流泪。把从未看过她这个样子的牡丹和小青急得揪心扒肝,拿不出一点办法。
「痛吗?」
「身痛……还是心痛?」
踏着无声的步子,和托缓步走进屋内。
「妳是故意移开杯子,让自己被烫到的。」
「和托,你怎么可以对娘娘这么无礼!」小青对着和托怒目咬牙道。
芳儿却只是静静看着和托,没有反驳。
「非要先找好理由掩饰,妳才敢哭出来吗?」和托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怒气。
「妳不想听她说那些话,为什么不直接制止她呢?」
「我不能,她并没有说错……」终于,她开口了。
文秀没有错,只是她羡慕、她害怕罢了……在乾清宫待一夜又如何?她只得了一碗粥。她不像文秀娇弱弱地会讨人欢心,怎么能期望皇上会喜欢一个性格不乖顺、又老是冲撞他的皇后呢?
她不知道在这没有尽头的等待中,她能够做些什么,去改变这一切。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却只是他宫里的一个摆设罢了……
「这不是妳。」他走近她,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妳是海东青,不是黄莺,对自由的向往是刻在妳骨子里,永远磨不掉的本性。在被猎人驯化之前,离开吧。」
「趁妳还走得了的时候,出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