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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十三夜月 (下) ...

  •   安王福晋是她最小的姑姑,长她八岁。先皇本记名欲迎入宫中为妃,不知因何事耽搁进程,直至先皇大去,姑姑依旧未入宫为妃。后经太皇太后作主,许给先皇最亲密的堂兄安亲王为三继福晋。姑姑嫁入安王府七年,妊娠不断,已给安王添了三子三女。而她和姑姑的血缘关系,是大臣们放心把皇嗣寄托在她身上的原因。

      她其实,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姑姑一点点的福份……

      踏步走回坤宁宫的脚步无法自己地沉重,方才和帝师舌战的飞扬神采已是远去的盛夏。芳儿此刻身处的,是萧瑟寂寥的深秋,仅剩皇上给予她的恩情,灿烂了一树的枫红。

      她比谁都盼望和皇上如同平凡夫妻般地相伴终老,她比谁都想相信他说会护她一生的承诺──

      只是,她已不再是草原上天真无忧的少女,三年的深宫岁月,足够让她看清帝王家天家贵冑气象底下的冷酷。入宫前,她就知道她的一身尊荣绝不是凭她自身能力条件赢来,而是皇家与赫舍里氏共谋为约的附属产物。玛法走后,老祖宗陡变的态度更让她毫无梦想能够苟安的可能。她是老祖宗亲自挑选、迎进家门的孙媳,老祖宗却从未真把她视如孙媳看待。

      马上驰骋,百步穿杨又如何?这华丽禁锢的鱼池子,何尝有让她奔驰的空间?

      通诗博文,咏雪之才又如何?耳不能听、口不能说,贤德大度,是人们唯一寄望她有的才德。

      皇宫里最不需要、也最不缺的,就是聪明的女人。他们看重的是她的肚皮,他们需要她做的,只是一个女人最基本能做的事。如果她做不到,她连做为女人都失职,遑论为国母。

      她在宫里仅有的依靠,是和她行过结发礼的丈夫。可她却比谁都明白,她的丈夫,皇上,是最靠不住的依靠。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也不可能属于她。

      他是大清的,昨日、今日,与未来无数个明日。

      她知道,他想做一个无忝万民、无愧祖宗的好皇帝。他在帝王路上,选了一条最艰困险阻的道路,放弃一切欲望与贪逸,运筹帷幄,锐意进取。她知道,动荡了百年的大地,流离了百年的苍生,迫切需要一个安定时代,创造繁荣盛世的帝王。而他,是那个能够完成众民期望的人!

      面朝天下的他,怀抱的是江山大业。而她,不过是他身边池子里的一尾金鱼──

      真的,仅仅就是如此。

      大婚后一年如坐冷宫的日子,他无数次漠然背过她转身离去的冰冷教会她,即使心中有再多柔情,抛下她,需要的只是忍心。而皇上最不缺的,就是忍心。

      芳儿突然想通了,她渴求孩子的最深沈原因……原来,她从不相信他给她一生的承诺。一旦对上江山大义,她相信,他会抛下她的。也许会犹豫、也许会不舍……但犹豫与不舍,什么也不能改变。她唯一的出路,只能寄托在自己的孩子上!就如两位帝师所言,嫡子,是安定天下人心的必须,是皇后存在的最高意义。

      也是保她平安,唯一的有力后盾。

      红帐后传出隐约的衣物摩擦声,驻足门边的芳儿连忙将笑靥推上面容,快步走向床边。

      “皇上醒了?”

      红帐扬起,露出玄烨似笑非笑的清俊面容,他靠着床内里墙而坐,修长的双腿一脚闲适曲起,精神奕奕,不见一丝倦容。芳儿也不讶异,颦眉转笑,玄烨回芳儿一笑,示意她上榻坐进他的怀里。

      “妳不是金鱼,是朕最珍贵的海东青。”他其实一直都清醒着,早先托言假寐,是心中有疑惑待厘清,想观察她独处时的神情。后闻王、熊二人来奏,续未起身,则出自好奇,欲听她如何应对。

      “养在鱼缸里的海东青?”芳儿皱眉,声音甜软,女儿态娇俏可人。

      “总会让妳飞的,入秋,朕带妳去南苑一趟。”玄烨的胸口抵着芳儿背脊,头枕在她颈侧,双手揽上她肩头,柔声赞道:“朕心里想的,妳总明白。”

      “因为芳儿是皇上的肋骨啊。”芳儿侧首,笑道。

      “肋骨?”玄烨乍听一愣,随即会意,爽朗道:“南怀仁若知道妳把他说的圣经故事听了进去,不知会有多欣慰。”本以为,芳儿会接过他的话与他说笑一阵,岂料她只是轻轻应了声。

      “怎么?”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是肋骨?人啊,身上缺了那一块骨头都不成。独独肋骨,少了一、两根并不打紧。”为什么……女人只能是男人身上一根可有可无的骨头……

      听芳儿纠结在这上头,玄烨失笑,转过她身子让她面朝他,拉过她的手按在护住自己心口的那根肋骨上,温声道:“妳是这一根。”

      低首浅笑,芳儿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她把“可还只是一根肋骨”这句任性话咽回心底,她晓得这般柔情已是他能给的最多。她于他,就是那么一根少了会痛,但最终无碍身子的肋骨。

      玄烨察觉芳儿心里有事,没有追问她挂怀的是什么。他清楚,只要自己装作什么也没发现,芳儿也会以装作自己什么事都没有来回应他。

      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被划下了一块禁区……不论是谁不小心踏到,都会赶忙装作无事,另一个则相应当作无视。然后……再用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笑容,云淡风轻地带过一切。

      那个不善作伪,宁死也要说真话的芳儿,被藏到哪里去了?现在的她,笑语轻盈,如同往日,彷佛在她身上什么不如意都不曾发生过。整夜里,他透着红帐瞧她,只看见她平和安静的面容。彷佛……鬼胎一事,那个被她想象出来的孩子,只是他自己梦中的一场幻影。

      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句哀伤,从此绝口不提任何关于孩子的字眼。她把巨大的伤痛,和那块未绣完的肚兜一道藏了起来,严严实实,没透出一点踪迹。他该试图打开这层伪装,劝慰她不要执着于孩子,告诉她,即使没有孩子,他对她的心意也绝不会改变。尽力解开她的心结,让她露出以往那般真心的笑容……

      可他是个懦夫,一个极端自私的懦夫!

      他不敢和她谈起任何有关孩子的话题,生怕她会藉此察觉他心中隐藏真意,怕透露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让她发现害她怀不上孩子的始作俑者。

      玄烨让芳儿伏在自己膝头上,极尽温柔地一根根为她拆下支撑起把把头的簪子,看她如夜空般漆黑,藏着星子闪烁的一头长发披泻漫过她与他的身子,温顺地任由他为她梳理发丝。

      打小,他知道自己不能做的事,远比能做的事多得多。

      至今十几年的人生,其实是一段不断失去的历程。

      最开始的天地,只在北长街路东的那座府邸里。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甚至……没有名字──

      照顾他的乳娘,都是忍痛离了自己家中正在吃奶的幼子而来。半是皇命难为,半是下了赌注,赌自己服侍的小主子日后封王进爵,甚至为帝,能够提拔自己的亲生子飞黄腾达。可他呢,只是一个又病又弱,被遗弃的阿哥,别说封王进爵,他的身子骨弱到,连活不活得到年底都成问题。乳娘们见所有的寄望成空,把怨气都发到他身上,没给他好脸色看过,更别说一点点的温情……

      然后,他挣扎着逃过病魔,活着走出禁锢他五年的宅邸,终于有资格回到他真正的家──那座被高耸红墙围绕的禁城。但他很快就发现,一个孩子,是没办法在皇宫中活下去的,这里冰冷、残酷,充满心机与杀机。他必须比任何人都强!才不会让皇祖母后悔收留他,把希望押在他身上。

      他必须成为皇宫里的至尊,才不会再有人敢轻视他、欺侮他!

      每日,他拼了命的学习。慈宁宫里除了他,还养了好几个女孩子,他从不和她们玩,只是学习。他失去了一个孩子该有的无忧与欢乐,可他不后悔。

      他想活下去,抬头挺胸的活下去。

      当养心殿爆出震天哭声,当他那个临死前才想起欠他一个名字的皇阿玛殡天,随着冉冉火光,化为白灰之后,他成了这个曾经遗弃他的禁城的主人。

      不过,仅仅是名义上的主人。

      八岁大的皇帝,谁会真把他放在眼里。他像一个捧着满手黄金,在闹市中行走的孩子,欲望、贪婪……种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在身边那些猛盯着他瞧,衣冠楚楚的人群中发酵。皇祖母说,他得忍,他现在走的这条路,他的皇阿玛也曾经走过。皇阿玛忍得下来,他也得忍下来。

      但是皇祖母忘了,他走的路和皇阿玛不同。多尔衮再跋扈、再专权,再多么地纵容手下冒犯小皇帝,还是会护着他的命、护着他的大清江山。因为多尔衮也同样姓爱新觉罗,他不会拿祖宗积业挥霍,且念着这相同的血脉,和与皇祖母的情分,他不会让任何人真伤了皇阿玛。

      鳌拜与他手下的人不同,他们只喜欢财富、权势、名利这些容易得到的东西,他们把国家当成私物,凭一己喜好决定事情。他们不知道治理一个国家有多难、多复杂,也不屑去了解。他一天不夺回他的江山,他们就会多挥霍他的江山一天!

      他一天不除掉他们,就多一天活在充满杀机的险地里!

      从他坐上龙椅开始,他就没了真正的喜怒哀乐。所有的事物,于他,再不区分喜欢与不喜欢,只有可利用与危险两种。人,也只分两边,可支配与──

      必须铲除。

      他想,他是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些名为欣喜与悲伤的情感。他想,除了夺回他的权力,他心里已再无其他欲念……

      直到,他发现那个刚和他拜完天地的妻子,竟是他心底深处唯一想要,却要不得的女子!

      她笑,他会不由得跟着笑。她乐,他会觉得整个天地瞬间明亮起来。她哀伤,他的心会揪着疼。她从不对他发脾气……她说,她要他跟她在一起时,都是开开心心的。

      她用她的喜怒哀乐,再次教会他拥有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

      他学的不是很好,他希望,她能够用她的一辈子来教他……

      芳儿挪了挪身子,枕在他膝上的小脸扬起,有些迟疑道:“皇上,我让造办处明儿个开始,不再往御墨里添檀香,可好?”

      “好。”玄烨答得利落。檀香有通经活血的功效,于孕有害。他的墨里有檀香,身上也常沾着,不过因为是透过墨染上的味,份量极轻,其实无碍。但芳儿开始在意起这种枝微末节,她会不会……会不会有天……发现他藏在她药碗里的东西……

      啪──

      手上梳子应声而断,在玄烨手里折成两半,让芳儿受惊坐起。

      “皇上?”

      她赶忙攒住玄烨右手,将断梳取下,细心挑去扎在他手心中的木刺。“怎么了?”

      “……没事。”查觉芳儿闻言动作一顿,玄烨连忙接口道:“想事有岔,一时失神而已。”

      芳儿星眸半垂,也不追问,低声道:“没事就好。”说完,扬起眼时,眼波晏晏,尽是柔色。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玄烨额际,无声的动作,却彷佛有种力量,让人在抚慰下有种感觉……不论发生何事,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样的温柔,是一股暖暖水流,注入玄烨千疮百孔,宛如莲藕般尽是空洞的心……

      她不会追问他不愿说的事,她的温柔很安静,从不喧嚣,充满了全然的包容与信任。

      玄烨闭上眼,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得到这一切……

      但即使他没有资格,他也要拥有!

      “朕听内务府奏报,惠郡王府里刚添了一个格格。”玄烨的话声沉着冷静。惠郡王博翁果诺,为太宗五子承泽裕亲王硕赛的第二个儿子,是他的堂兄。

      “博翁果诺简直乐坏了!他嫌简喜、伊泰老爱和他顶,现在把女儿当成心肝宝贝。”芳儿笑道。各王府福晋需定时入宫向皇后请安,她则藉此掌握各府情形,同时拉拢宗室诸王对皇权的向心力。“不过,虽然博翁果诺总是抱怨儿子,早先议政王大臣会议因为和硕庄靖亲王博果铎没有子嗣,要他过继个儿子给哥哥时,他可是难过的很。”最后,博果铎说,博翁果诺的不肖子自己留着烦恼就行,别往他那塞,拒绝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安排。博果铎话说的难听,可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弟弟舍不得儿子。芳儿回忆起博果铎假装嫌弃的脸色,和博翁果诺感激的男儿泪,心中感动……父母之爱、手足之情,莫此为甚。

      “朕打算收养博翁果诺的女儿,做为我们的孩子。”

      芳儿震惊地停下手边动作,彷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发一语地望着他。

      “坤宁宫是静了些,妳一个人,难免寂寞。”就象话家常一样,玄烨打量着坤宁宫里的红墙与红帐,神色自若。“朕明日让礼部择日子去办,内务府也该添些相应的物事……”话声一顿,对芳儿笑道:“我们很快就有个女儿了。”

      然后,用这个孩子忘却那永远不可能会有的孩子罢──

      芳儿被烫到似地收回视线,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艰难道:“那不是我们的女儿……那是博翁果诺的女儿。”

      “那将会是我们的孩子。”

      “……我……”芳儿脸上露出痛楚之色,她试了又试,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的……”

      “芳儿!”

      “我会努力的……”她努力地笑,眼底却装不进笑意。“皇上……我会努力的!我可以等……我不会再……再像上次那样失态了……”深吸口气,她更加努力地笑。“博翁果诺与他的女儿何辜?要因为我想要个孩子而遭罪。不能这么做……请皇上收回旨意。”

      芳儿的笑,就像是泪,烫得玄烨心里刺痛,只能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她是个不断扑倒在地,又努力挣扎站起,笑着往前走的傻子……而他,是那个一而再再而三,狠心推她倒地的始作俑者……

      “我没事的。”芳儿轻轻推开他,扬起晶亮的眸子,笑道:“皇上忘了?我是你养的海东青啊!可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瞧,我没哭呢。”

      或许,软弱的是他……是那个偷偷折断她翅膀,怕她高飞的他……

      芳儿转过身,坐在玄烨怀里。玄烨手臂环过她肩头胸口,给她她最熟悉的位置。

      许久,谁都没有再开口。

      垂着眼,芳儿将手覆上玄烨扣在她肩头的右手,下意识地转着他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她明白有些事,光凭努力仍是不够的……

      “皇上……我有个表妹,叫宁馨……会参加这次的选秀。”长睫一瞬,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选她进宫。”她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手臂倏地紧绷,凝重的沉默自身後袭来,传达着他的不悦。

      “……我希望皇上子嗣兴旺。”

      沉默依然,箍着她的手臂更加紧了。他的沉默告诉她,他宁愿为她收养个孩子,也不愿她另找人替他生子。

      芳儿盯着桌上的红烛,在火光中慢慢融出一摊红泪,缓缓开口道:“宁馨是一等侍卫佟国维的女儿。”

      如预料中,束缚她的力道放松了。芳儿不知该先松口气还是压抑心中酸楚……只要这么一句话,皇上就明白在她的安排中,最大的获益者是谁。他未来要做的事,她已预先为他着想好了。所以她的庄宸并非自己亲妹,而是他与她共同的表妹。

      当炙热的烛泪沿着烛身滑下,背后终于传来芳儿等待的回答。

      “嗯。”

      柔软的烛泪慢慢凝固,依附在烛身上,又成了红烛的一部份。

      只要烛心的棉线没有燃尽,烛火不断,烛泪就离不开蜡烛……

      没有人能够帮她了……除了她自己。

      为了和他间不要只有零,她究竟还得忍着锥心之痛割舍多少呢?

      她,不知道……

      她该感激的。至少,在他的大业里,他曾给过她一刻的犹豫。

      放开勾着玄烨手腕的手,芳儿噫语般轻声说着:“虽然三年不见,但我还记得,打小,宁馨就是姊妹里最安静的一个。娴雅又懂事,容貌秀美……皇上,你一定会喜──”

      “那不重要。”玄烨闷声打断她的话。

      这次,沉默以对的是芳儿。

      “那不重要!”无法忍受她以沉默回应他的承诺,玄烨扳过芳儿的身子,将她按倒在床上,用力抓着她的肩头,厉声道。

      芳儿没有回答,撇过脸,闭眼躲开他炙热的视线。可即使这样,也避不开安静、听话、顺从的宁馨,比自己更适合他的事实。

      “那不重要!”玄烨用力摇着她,好像只要这么做,就能从她身体里摇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有道光,凉凉地洒在芳儿脸上,她张开眼,透过纱帐,穿过窗棂,望见黑夜里有一轮残缺的月。

      这残缺的月,让那个死死缠着她的心,几乎使她的心窒息的结,瞬间解了开来。

      “嗯。”她点头,解颜而笑。那抹笑,如窗外月光般明亮皎洁,玄烨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东陵南方充满稻香的小农村,那个没有帝王、没有皇后,只有一对忙碌完一天农事的小夫妻的夜晚。那时的她,就是这般笑着的……

      “皇上,你听过十三夜月么?那是日本人传统的赏月日。”

      “什么?”

      “今晚恰巧是十三,我们出去赏月罢。”芳儿吟吟笑着,拉着不明所以的玄烨下床,帮他穿上外袍,急急地往屋外走去。

      “前些日子,日本使臣进宫朝贡时,对我说,我是十三夜的月。”

      “大胆!”玄烨突地停下脚步,沈声发怒。十三夜的月是未圆的残月,那使臣简直是向天借胆!

      “那是赞美呢。”芳儿拉他,见他不动,无奈笑道:“皇上你瞧了就知道。十三夜的月,比十五的满月还要美。”

      “十五的月是将缺之月,十三夜月却是将满之月。”

      将满之月──

      她入宫为后二年余,对许多事都做出了妥协让步,只为了坚持着自己的道路而走到今天。她的道路,不过是一个心愿罢了……

      长长的御道贯穿皇城,在她面前无尽延伸。她就是坐着轿子,从这条御道进宫的。

      “从入宫那一天我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条平安顺心的道路。皇上,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想要做的罢!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尝所愿,也请你相信我,会跟上你的脚步。”不论跌多少跤,她都会再爬起身来。他要为了天下而活,她就跟着他一起为了天下而活!

      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因为她是他的皇后!

      “皇上,我很高兴,陪你一起望着十三夜月,等着月圆的人是我。”

      “朕……实是负妳良多……”玄烨深吸口气,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所以,我很欢喜。”

      “欢喜?”

      “小时候,我听天桥旁的说书先生说,人和人今生会相遇,是因为前世欠下了债,今生来还债的。”芳儿站在月光里,用脚尖描着两人交迭的影子。“皇上,你尽量欠罢!下辈子,我等你来还。”

      “好!下辈子,朕全依妳!”玄烨握着芳儿的手,颤动着。“妳若喜欢在草原上奔驰,朕就为妳做六十年的猎户。妳要爱闻收割时的稻草香,朕就为妳耕六十年的田。”

      “今生,朕做六十年皇帝──”

      “赫舍里‧芳儿为你做六十年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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