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季节过了》双安

33、第 33 章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飞走，是为了一次又一次地归来。
　　在离开的时候，永远都记不清我们还剩下多少多余的感情没有收敛起来。
　　我们很苍白，很单薄，随意散落在命运这张大网上，只是风带过的声音。

　　去九城的那天母亲跟着去了车站，路上修锦坐在出租车的前面，成晋然和母亲坐在后面。邻座的司机是个长满胡腮的男人，上身穿了件灰绿颜色的棉衣，脖颈上的衣领翻出了里面的棉花，毫不讲究。
　　修锦盯着司机喉咙那里时常发出声响，挪动着，像只嘎嘎叫的鸭子。她并无心想要探究这个她本来素未交往过的人，只是身后的母亲和成晋然似谈得很好，发出的声音震响，一路颠簸着他们的笑声。修锦从反光镜里看见他们交谈甚好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了些烦闷。
　　车子是个较破烂的老式车，是母亲叫的。期间修锦曾看见母亲跟那个司机似有交谈，修锦瞥了一眼，母亲剑拔弩张的样子，一看就是在讨价还价。修锦本想着既然母亲是好意，自己也不便推辞，可是真坐上了这摇晃着响了一路的车，修锦心里满满积压了一堆预发的火气。没有办法，后面他们还是交谈得很好，仿佛只有自已格格不入、不解风情，旁边司机喉咙里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
　　修锦索性就将棉衣提起盖在了脸上 ，隔阂了那个喧闹的世界，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地睡了一觉。
　　到了车站，修锦昏昏迷迷中从成晋然的手上接过了两张车票，母亲还是在成晋然的耳边低语了片刻。这么一路，好像母亲还没有跟自己讲些什么，修锦双手插进口袋里，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的母亲。
　　好久，估计是讲完了，母亲轻轻拍了拍成晋然的手背，笑得鱼尾纹骤飞。修锦看着母亲，刚准备伸出手，母亲却已经收回了。
　　就这样走了，彼此什么都没多说。
　　修锦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像是在嘲笑自已一般。这样灰蒙蒙的天像在暗示什么，不安、躁动。修锦摇了摇头。
　　也许是母亲最后的态度惹烦了自己，也许是即将要去见成晋然母亲而忐忑得难受。一路上，修锦一直沉闷闷地坐在成晋然的旁边，直到被他抱着睡着。

　　“小锦，小锦，醒醒。”成晋然低下脑袋吻着修锦的耳垂讲道，修锦被成晋然吻得耳朵瘙痒，立马睁开了双眼。
　　“下车，这里我停了车。”成晋然看着一脸困意的修锦，笑了笑，双手提了提修锦的脸蛋。
　　“起床了，宝宝，不然待会就要开走了。”成晋然宠溺着摸了摸修锦的头发。
　　“嗯。”
　　修锦任由成晋然背着，下了车。
　　外面是个停靠站，庞大冷清。风来得猛烈，一下就将修锦给吹醒了。修锦猛地睁开双眼，看见成晋然正蹲膝在帮自己系鞋带，不免瞬间尴尬，脸红了起来。
　　“我自己来。”修锦猛地蹲下，撞到成晋然的头，两人相视一笑。
　　修锦正要继续时，却被成晋然揽进了怀里，成晋然冰凉的嘴唇又凑了过来，吻了吻修锦的脸颊。
　　“小锦，不要动，不要惊叫。”成晋然将修锦的头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
　　“我没有车停在这里，刚才在车上又看见了张浩哲，我怕他又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来，刚才趁着他下车我就把你带下来了。”成晋然吸着气，将修锦抱紧在怀里。
　　“可是很不巧，他的目标明显就是我们。现在我看见他下来了，但他还没看见我们。”
　　修锦在成晋然的怀里颤了颤。响久，才抬起头，扬起一张笑脸。
　　“走吧，好冷，快点回家吧。”修锦说着用手捂了捂成晋然的脸。
　　“ 好。”成晋然就着修锦捧在脸上的手吻了吻。
　　这时身边刚好来了一辆出租车，成晋然拉着修锦的手，快速走了上去。

　　车上的司机竟然是个女人。修锦瞥了一眼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很纤细。
　　成晋然明显就没怎么注意，搂着修锦的身子，头枕在修锦的肩上，摆弄起了手机。半天，将手机递给了修锦。
　　“小锦，给前面司机。”修锦接过成晋然手中的手机，是导航？修锦看了一眼成晋然，成晋然点了点头。
　　修锦递过时，成晋然朝前叫到：“司机，待会这样走吧。”成晋然将修锦搂了过去，头埋在修锦的怀里。
　　“让我睡会吧，太累了，从昨晚就一直在听你妈妈说话。”成晋然像个撒娇的小孩，在修锦的怀里还动了动。修锦摸上成晋然的发，理了理，不敢动半点，生怕惊醒了渐入睡眠的成晋然。
　　响久，听见成晋然在怀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修锦才渐渐松下手来。活动着，将不远处放着的棉衣盖在成晋然身上。修锦微笑着，看着怀里睡得很熟的成晋然，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
　　“你看看，是照着上面的路线吗？”前面司机突然递过来一张纸条。
　　修锦抬起头，反光镜里的那人刚好是侧着头，由于帽子压得很低，修锦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
　　不过，八九不离十了。
　　修锦接过，展开，果真是方婷宜的字迹。
　　上面写道：不要惊动成晋然，不然，我连你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修锦微笑着，朝前一看。方婷宜已经脱下了帽子，顷刻就卸下一头乌黑的长发。她还是这样，语气横冲直撞、不可一世；明明美好得让人羡慕，却丝毫不敢恭维。
　　镜片里，照着她狡黠的目光，修锦看着那道目光，心底竟没有了以前的不安和害怕。也许岁月真的容易沉淀一些东西。现在再看她，心里反而更多的是平淡和坦然。
　　修锦冲镜子里的她笑了笑，吐着没有声音的话：好。
　　方婷宜看着镜子，朝后又向修锦扔去一条纸张。
　　上面写道：前面有个能停的地方，待会你下去。
　　修锦看完，将那张纸张迅速地合起、收成一团，扔向了窗外。
　　“下去了，就再也不要再来找晋然了。”外面的风由于修锦刚刚打开窗户而迅速逃窜了进来，不知是不是风吹得太大，成晋然身上的棉衣掉在了地上。
　　修锦弯腰去捡棉衣时，方婷宜的话刚好在下面狭窄的□□中穿过，无懈可击地进入了耳里。
　　眼泪倏忽地落了下来：他们和好才刚刚那么短的时间，而现在却又要分离。修锦弯着腰，躲着摸了摸鼻子，使劲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再将棉衣盖在成晋然的身上时，成晋然的手又再次与修锦的十指相扣。车子已经再渐渐地减速了。修锦着急起来，连忙吻向成晋然的眼睛。混着泪水，轻轻碰了碰成晋然凉凉的嘴唇。
　　车子停了，后面接着又停了一辆车子。修锦朝后看了看，那车子停得不是很近，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很明显，这两辆车子是早有预谋的。修锦苦笑，擦了擦脸上飞溅着的泪水。起身、下车。
　　“走了，就再也不要再见成晋然了。”方婷宜的话再次在修锦的耳边响起。修锦木木地站在风中，凌乱着整头披散下来的头发，借着风狠狠地拍打在脸上。
　　旁边的车，仿佛是在开动了，哄哄地响了几声。修锦抖落下几滴眼泪。前面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车也渐渐发出了些声响，慢慢地朝前挪动着，仿佛蓄势待发的箭。

　　“啊！”一声惊叫。
　　修锦被成晋然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又想要离开我？我是你那么容易可以甩下的？”
　　“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无论接下来再遇见什么。”修锦将头埋在成晋然的肩上。泪水打湿在成晋然的肩膀上，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重重的一声鼻音。
　　前面的车打开了灯光，晃亮亮着。
　　“晋然！”修锦紧紧地抓住成晋然胸前的大衣。
　　“我们以后一定会在一起。”
　　成晋然在修锦的头顶上重重地点了点。

　　“啊！”修锦恍惚中听见成晋然在自己头上发出的一声响声，脚步不知觉的跟着成晋然后退了一步。
　　“住手。”
　　合在修锦眼睛上的手被打开，强烈的白光一下就刺进了眼睛，修锦忍痛地哧了一声。等到恢复平常时，就看见了方婷宜。
　　“成晋然，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喜欢她真的连死都不怕？”成晋然的手臂被方婷宜紧紧地抓住。
　　“对，连死都不怕。只喜欢修锦。”成晋然转头看向修锦，一脸认真。
　　“哼，是吗？那你就跟她一起去死吧。”方婷宜狰狞着面目，奋力甩开成晋然的双臂。
　　“方婷宜，我从来只是把你当朋友，我们也只是朋友的关系，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如果你是朋友，我们能很好地下去，可是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你伤害我，我可以原谅你，可你现在伤害了修锦，我们永远都会不再是朋友。”
　　成晋然说完，朝修锦走去，紧紧地将修锦揽进了怀里。
　　“朋友？朋友！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我喜欢你那么久了，我是疯了吗？喜欢上了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你把我的心当成什么？”
　　“啊？你这个疯子！”方婷宜的长发混进了狂风中，张牙舞爪起来，她的皮肤是白的，现在看来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血色。样子有点恐怖，像个女鬼。修锦不觉得被吓到后退了一步。
　　“张浩哲，你在做什么？开呀！撞死他们啊！”方婷宜对着前面疯子一般地叫着，之后回头朝成晋然和修锦狡黠的一笑，样子狰狞，极其地恐怖。
　　前面的车开始蓄势了，只见片刻间的离箭之势，它就像是要喷破而出。
　　“走啊？”成晋然紧紧拉着修锦欲逃跑，却被方婷宜死死地抱住。
　　“张浩哲，快呀！”她就像是一个疯女人。
　　车子眼见着就要驶了上来，可是成晋然的手臂依然紧紧地被方婷宜给捆住。修锦突然、突然，很不想屈服了。那么久了，忍了方婷宜已经那么久了，这次，再也不想了。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嘭”修锦用力地踹了方婷宜一脚，拉住成晋然的手立马往前跑了去。

　　“快，快开。”修锦抖索着身子，成晋然正坐在了驾驶的位子上。
　　“快，快，快开···”修锦嘴里一直含糊着，软绵绵地瘫在座位上，全然不知车子已经发动了。
　　车子重新上了高速，向前驶了很长一段路程。
　　“快，快点开车”
　　“没事，她们不会再跟上来了，这里是高速。”成晋然安慰道。
　　“没有，你看，你看，你看外面，是方婷宜，是他们！”
　　果真，高速上，他们依然穷追不舍。
　　“啊！”车尾被他们用力地一碰，歪斜了整个车身，后面的车轮扭了扭，仿佛要脱了一般。车窗上的玻璃瞬间破了一角。玻璃塌了下来，玻璃渣子，落了成晋然一身。
　　“怎么办？”
　　“不要哭，我们能活着，只要有我。能活着，我一定要你活着。”成晋然朝修锦露出一个笑容，却是惨白得吓人。
　　“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修锦流着泪，右手紧紧攀上扶手，朝成晋然也露了一个微笑。
　　前面是个大卡车，上面装满了货物，一摇一摆，尽是威风。可现在看来却极具挑衅，成晋然将身边的窗户放了下来，寒风刮在玻璃破损边缝上发出唰唰的声音。
　　破了的窗户，混着细小的玻璃渣，沾在了成晋然的头发上。他的额角，渐渐流出了鲜红的血。
　　“坐稳！”混着风声，犹如咆哮。
　　两辆车子就像是藕片上的千丝万缕，口水一般地扯着粘着，怎么都分不开。成晋然眉头紧锁，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渐渐地泛着白色。身后传来急速的响声，车尾一震一震地响。
　　马路在前面分成了两段，中间架满了防护栏。那边正是一个施工地，塌了一块、泥土陷下很多。
　　前面道路狭窄起来，旁边又是正在施工的塌陷处，如果不超过那辆大卡车，很有可能就会被身后那辆穷追不舍的车给挤到施工地。这样，就真的会丧命了。
　　修锦咬了咬发白的手指，嘴唇颤抖得不行，风把脸灌成了一个紫色的红薯，全身肿胀得厉害。
　　“我们超过去吧。”
　　“我相信，我们会活着的。”像是生命前的最后一句遗言，无比真实和诚恳。
　　“嗯。”成晋然握了握修锦的手，彼此间冰凉的手在相互取暖后，瞬间温暖到了心里。
　　车子开始加速到最快的马达，一腾一腾使劲地摇晃着。修锦看了一眼后面方婷宜紧跟着的车子，仿佛是个被主人用力过猛而扭断了控制枢的失控玩具车，左右摇晃，像条失了眼睛的鱼，撞到一处，就天翻地覆。
　　好像，好像，好像真的是失控了。这一辆车，前后车轮摩刮着地面发出黏糊糊地哧啦啦响声，像死死地黏在了地上；前面又急速地扯着加快速度，后面却像是快要脱离的士兵一样，前后飞快的向外拐着弯。
　　没有人知道，这辆车是怎么了，除了张浩哲。
　　方婷宜在张浩哲那次对修锦的事上曾给过他一笔不菲的费用，可是他跟他的父亲一样是个赌徒，而对于赌徒来说，永远没有满足的金钱欲望。这次张浩哲将方婷宜的车给换了，又换了一笔钱。现在他们开的，是一个破旧车库里的二手车，张浩哲经由熟人办买，熟人说不会骗他，可是这个二手车却的确是坏的。但是这件事后，却再也没有答案，没有人知道，那辆车的真实性。
　　方婷宜赶上了成晋然的车，却偏得很远。修锦看见脸紧贴在车窗上的方婷宜，她的脸在车窗上被挤得变形，眼里再也不是先前的狡黠和趾高气昂；修锦能感觉到她眼底里深深的荒凉和落寞。
　　修锦也许永远都会记得方婷宜那时留在成晋然身上的眼神，永远的眷恋、喜欢、以及深深地恨意，那样明目张胆的仇恨着。
　　曾几何时方婷宜曾那么喜欢成晋然，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成晋然，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个骄傲无比的女人，在彻底失去了自己东西的那一刻，变成了一个疯子。
　　那一眼很长，落在灰蒙蒙的车窗上，落寞地就像一抹孤魂野鬼剩在这世上唯一的盼与求，但这，也只能是期盼。
　　修锦不知中流下了眼泪。伸手摸了摸，看见方婷宜最后趾高气昂的微笑。
　　“晋然，慢点。”
　　“哈！”听了修锦的话，虽然带着极大的疑问，脚下却还是不知觉地踩了踩刹车，车子慢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减下车速，成晋然看向修锦。
　　修锦摇了摇头。耳边却突发一阵重重的响声。车子还在继续前进，可那辆车子却瞬间就被远远地抛弃在了后面，像是陷阱沼泽一般，修锦回头看时，那车子已经没了踪影，估计是摔了下去。
　　前面的大货车开得漫不经心。后来赶上时，修锦看见了里面的开车司机，一个大汉，像极了今早开车的那个司机，一样地不顾世事。从今早到现在，总共过了半天时间，除了自己，好像再没有什么人能感受到今天的不一样。
　　这个世界，荒凉得让人害怕。
　　“刚刚？”成晋然惊恐地吞了口口水，眼神不知是被冷得，还是刚刚被吓得；毫无生气，空洞得吓人。
　　修锦伸手抹了抹成晋然额上已经被冷得结团的血珠，看着它们在指肚上变成朱红颜料一样平板起来，毫无生气。
　　“我们打电话报警吧！”捡起掉在车贴上面的手机，拨号。
　　听着那边警方冷静地盘问，响久，关掉手机。修锦失神地枕在了成晋然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修锦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是对生命突发的眷恋，是在存活后对命运的感激，是成晋然依然还在身边的陪伴，还是对方婷宜和张浩哲的同情。修锦不知道，只是好累、好累，累到眼泪就像长跑后的汗水一样简单粗暴地喷涌而出。
　　风从碎了的玻璃洞里吹进，修锦觉得一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