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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虹贯日风云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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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的午后,萧望舒领着婢女,不急不徐地往轻烟閣走去。
主僕二人走过的亭台楼阁皆是一派莺飞草长,百花争艳的烂漫景象。这别庄的主人喜爱花草乃是出了名的,这般繁华盛景怕是那宫中花园亦不及其万一,然而萧望舒并没有停下欣赏片刻的心思。
今日上晌,原本风朗云清的天忽然就出现了白虹贯日之象。
白虹贯日主异动,更是暗示君王将遭难,身为望月阁首徒,她对于这异象代表了什麽,自是再明白不过。想必她的师父亦然—就在一刻钟前,她才收到师父传唤的口信,让她至轻烟阁来,有要事相商。
莫不是要让师弟入朝为官,好护住君王?萧望舒蹙着眉想,前月师父同她手谈时才透出一点儿口风来,且当时听着也只是徵询下她这首徒的意见,难不成如今因为这异象,戏言却是要成真了不成?
“姑娘,轻烟阁到了。”
她身后的听雨轻声道。
萧望舒蓦地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师父的院落外头。不由得苦笑。
她这一想事情便容易出了神的毛病还真是得改了,若不是听雨提醒,她险些便要一路长驱直入进去了。要真这麽失了礼数,少不得要被师父捉住唸上一顿—她老觉得自己这师父没有半分师父的样子,反倒更像她和师弟的娘亲,套句师父她老人家说的“我这辈子没孩子,就把你们当孩子了,你们行事当处处谨慎,莫给我这老脸抹了黑”,可不就是把自己当成他们娘了。
轻烟阁的大丫鬟闻雪正站在门口候着,见了她们二人,忙上前行礼道:“婢子见过姑娘、听雨姐姐。”
萧望舒收起心中疑惑,笑道:“可是师父遣了妳在此等着?”
闻雪道:“正是掌门遣了婢子在此候着姑娘和公子呢,方才公子已先到了,掌门吩咐姑娘若来了便进去,不必通传了。”
师弟也来了?
这在萧望舒的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也不出所料。不是她对师弟有何意见,而是她这师弟从来对天象谋略等事毫无兴趣,镇日只和刀剑军法为伍,活脱脱一个武痴。这等商议事务的场合,师父一般是不怎麽喊上他的。
而今日师弟竟然也被喊来了,是不是她方才的猜测要成真了?
心念电转间,她已是回过了神,朝闻雪颔首,“劳妳等上许久,这便进去,妳和听雨一同到梢间喝点水消暑罢,瞧妳们热的。”
暮春时节的江南已隐隐有了暑气,萧望舒自己领着听雨一路从居住的挽月斋过来,途中多有林荫相蔽,萧望舒是习武之人,自是无甚异状;听雨却是无武傍身的常人,额上满佈着细细密密的汗水;更别说站在烈日下的闻雪,此时她已是唇色发白,看着都有些站不稳身子了。
闻雪听了忙又行了一礼,便和听雨双双退下。
萧望舒看着她们走远,目光内多了些许深思。
看来今日之事必然十分要紧,否则师父断不会在这样的天气还将得用的丫鬟遣至院门之远,而非近在厅门外的廊下可遮荫处。因此她便也寻了个由头将听雨一併遣开,好不叫今日之事有机会透出去。
萧望舒稍稍提起罗裙裙摆,快步走进院内,正待跨入房门时,便听见裡头传来了低沉而坚定的声音。
“我不去。师姐也不能去。”
话音落下之时,萧望舒正好踏入厅中。
她望向方才出语之人,也就是她那武痴师弟—萧启明,只见他拧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略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得,她师父又不知挑动了师弟哪根神经,搞得人开始赌气了,萧望舒头疼地想。
她师弟虽说是全部心思扑在习武上,可那倔脾气却和驴子似的,认定的事情那是一门黑走到底,偏生师父觉着他这样子有趣的很,常拿话调笑于他,最后累着的还是萧望舒—身为一位称职的师姐,她实在没法看着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弟成日为了师父几句玩笑话绷着脸,只得一肩担起劝导的责任,活生生将师姐的角色扮演出了娘亲的味道。
只不知今天师父又拿了何事说予他,今天萧启明的嘴角绷得比平时还紧上许多,看来等会又有得忙了,她暗想。
“师父,”萧望舒快步上前朝堂上之人行礼,“徒弟来晚了。”
“不晚不晚,来得倒是时候。”坐在上首的貌美夫人朝萧望舒招手笑道,“坐罢。我才与他说完呢。喏,这小子又犯倔了,还得妳来劝劝。”
萧启明“唰”地起身,语气僵硬地道了句“师父,徒弟突然想起院内有事,须得立即处置,恕徒弟先行告退”便大步流星地出了轻烟阁。
“……师父,您能不能别老是玩弄师弟,他这倔脾气……”实在是难哄得要命啊。萧望舒无奈。
仙游夫人—萧望舒并萧启明的师父,望月阁掌门—满面无辜道:“今日为师所言着实是十成十的正经事,谁知那小子又生得哪门子气?”
您老能不能别带着坏笑装委屈,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好么。萧望舒默默想。
“师父唤徒弟来,当不是为了让徒弟观赏师弟生气吧?”
“自然不是。”仙游夫人敛了笑,正色道:“妳可知今日异象之事?”
萧望舒颔首:“徒弟自是知晓。”
“那妳可还记得,上回师父提的,让你师弟入仕?”
萧望舒一惊,本欲端起茶盏的手又放了下来,“师父当日所言非虚?”又恍然道,“方才师弟便是反对此事?”
“本是说着玩玩,现如今出了这白虹贯日之象,宫裡那头是必须得有人看着了。”仙游夫人以手支颐,露出半截保养得宜的皓腕,目光悠远中带着一丝精明,“此象一出,必有包藏祸心者推波助澜,多的是人愿搅和这朝政。我那皇兄想必要急得不行了,巴不得望月阁所有人进京护驾呢。”
望月阁乃是前朝皇族于江湖中培养的势力,方便皇帝居于深宫,仍能将天下消息往来尽掌其中,此事人尽皆知。自大齐从前朝手中接过这天下以後,望月阁自也成了大齐的官方情报来源。
但却少有人知道,望月阁的掌门还得由寡居无嗣的天家公主担任。
本任掌门正是弘宣帝的嫡亲妹妹安阳长公主,江湖人称仙游夫人,使得一手好剑法,兼得满怀谋略筹算在胸,因其姿容婉丽,恍若谪仙,江湖人便予她个仙游夫人的名儿。
弘宣帝素来对这妹妹爱护敬重有加。此番异变,仙游夫人心繫兄长安危,自是要速速出手保障皇帝安全。
萧望舒暗暗想,都说天家无亲情,她看倒也未必。
只是她回想方才情景,师弟那句“师姐也不去”却是何意?
“方才听师弟所言,师父是要让徒弟和师弟一同入仕?”萧望舒不解道,“可本朝并无女子为官之制,不知师父要将徒弟安在何处?”
仙游夫人心虚地将眼神飘了开来。
萧望舒心底忽然就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咳咳,”仙游夫人提起袖子掩住口唇,假意咳了两声,一脸高深莫测,“方才为师已遣了燕儿传信至我皇兄那儿,言道望月阁会送一位极擅易容的宫女和一位武艺高强的太监入宫,助圣上平稳朝政。”
……
燕儿不是人,也非燕子,而是仙游夫人养的鸽子,身躯被喂得极肥,捎起信来却比快马还要快上许多,仙游夫人对它一向爱若珍宝。
算起来,以燕儿的速度,那封信很有可能已经在皇帝手上了。
萧望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仙游夫人。
她总算明白今日师弟为何气成那般模样,还不顾礼数早早告退了。她现下也十分想学着师弟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太监和宫女,师父她老人家还真说得出口!要让人给知道了,这让她与师弟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萧望舒脑中浮现出一幕幕景象,一会是她跪在皇帝面前给这天下至尊捶腿;一会是师弟恭恭敬敬地捧着奏折给皇帝,一张脸笑得谄媚不已……
“师父,徒弟忽然想起前日与师弟约好一同游历天下,徒弟觉着现今便是个大好时机,恕徒儿先告退收拾行装去了。”
“徒儿!”仙游夫人痛心疾首:“天下大局与同侪游乐,孰重乎?游历四海这事待平了乱再去也不迟啊,君可知家国不平,便是万千生灵涂炭,为师这些年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可是都忘了不成?”边说还边啜泣起来,萧望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成吧,她师父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应下的话,说不准待会一顶欺师灭祖的大帽子就得扣到头上了。况且看到师父担忧兄长到流泪的模样,她还真说不出“不去”两字。
“师父放心,徒儿自是明白个中利害。”萧望舒起身恭立:“徒儿必不负师父所托。”
“为师就知道,妳是个最知晓大义的,”仙游夫人拭了泪,一张明艳的脸庞破涕为笑,有如海棠含露怒放:“妳师弟那儿还得劳妳再劝劝,你们二人一擅谋略,一擅武功,一同前往方可收莫大之效。”言毕,又捧了茶盏,抿口晚甘侯,一改方才的笑脸:“明日清晨便得出发,你且下去收拾罢,莫要耽搁了。顺带替我将闻雪叫回来伺候。”
萧望舒躬身一礼,“徒儿谨遵师命。”
萧望舒一出轻烟阁,听雨和闻雪便从外头迎了上来。萧望舒笑道:“闻雪快进去罢,师父可想妳了。就不必送我们了。”
听雨与闻雪听了皆是一笑,闻雪朝萧望舒一礼:“姑娘说笑呢,婢子这便进去。姑娘和听雨姐姐慢走。”
萧望舒虽让她不用送,听雪仍然在院门矗立着,待瞧见萧望舒主仆二人拐出了院门,她方调转了头朝里间走去。
仙游夫人自坐在正位上出神,听见她进来的响动,淡淡道:“姑娘走了?”
“是。”闻雪垂首恭顺道。
“哎哟,可算走了,”仙游夫人眨眨哭得红肿的眼,从怀里取出条红色细长状物体,“快打些水来给我冲冲眼睛,这辣椒辣死我了……”
……
萧启明很郁闷。而且这郁闷程度还不是平日可比拟的。
这是萧启明的随从辰星观察了一下午所得出的结论。
今日公子从掌门处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出来,所有随从和丫鬟都被撵到了外头。他们在外边只听见里头好一通翻箱倒柜的动静,然后便是一番长久的静默。
没有人想-或者说,没有人敢在萧启明正发脾气时靠近他的房间。
从前有个丫鬟自恃有几分颜色,想当那解语花好生安慰公子,便轻移莲步,在公子未曾吩咐的情况下推门进了去,那丫鬟的步子刚跨过门槛,便在众目睽睽下从房里被丢了出来—是以一干仆从都只能战战兢兢地在外头候着,不敢妄动分毫。
辰星努力回忆着上次公子这麽干的时候是为了什麽。
好像是八年前,公子八岁时,掌门将他最心爱的小狗拎出门散步,却不慎让狗走失了;又好像是五年前,掌门将公子颇费心思得到的青莲剑法残页拿来煳了窗棂;还有三年前,掌门……
怪了,怎麽这些事情好像都与掌门有关?
辰星摇摇头,不对,他现今该想的是公子究竟在里头干什麽。
翻箱倒柜之后又是一片沉默,难不成……
辰星脸色大变。
难不成,公子又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