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坞梦记》20921178

33、这是个白蛇已死的故事

　　大雪慢悠悠的持续下着，层层叠叠的覆盖了城市里唯一的一片胡同区，屋檐，瓦当，石头台阶，路中央……大雪像在掩盖犯罪痕迹般覆盖所有。
　　大雪夜里，所有店铺都关了门，只有故事大王的窗口还闪动着忽明忽暗的灯光。
　　有人正在讲故事，有人正在讲故事。
　　只要有人将故事，故事大王无论多么晚，都会为讲故事的人亮起一盏灯，奉上一杯酒。

　　素对男人许说：“在知道真像之前，在我想象出的三人关系中，我竟一点也不恨她，连讨厌都没有，只有嫉妒，偏向羡慕的。说句实话，后来我甚至觉得是因为听了她的故事，我才决定以身犯险的。”

　　“所以我说他是个高手嘛……”男人许慢悠悠的咂了口酒。
　　素说：“你知道青蛇和白蛇的故事吧？”
　　他点头。
　　她说，“那我问你，小青为什么会爱上许仙？”

　　男人许摇头说，“妖的事我弄不懂。”

　　素说：“因为她想知道做人是什么滋味？想知道人为什么会流泪？人类的感情对她来说太复杂了，她一样也不清楚。她修行不够，只有五百年，”男人许饶有兴致的盯着素看，她继续说，“可她的姐姐，修行千年的白蛇懂，她会爱，会伤心，会为了所爱拼尽性命。一只妖而已，苦修了千年才得来的命，怎么就为了一个人白白丢去了？青蛇看到白蛇的种种之后，她也想要看看许仙到底有什么本事。”

　　女人说：“这不是爱，是隔着一层纱的窥视，她想成为白蛇，想知道那份拼尽了全部生命的爱到底有多剧烈？所以她试着做另一个她做过的事，试着忘记自己，只爱那个男人。”

　　在毕之前，素从来没有过超过一年的感情关系，更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每次写到刻骨铭心这几个字她都会觉得心虚，看见别人爱得投入热情，她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那条青蛇一样，没有人的感情，永远看不懂世间的情爱欲。

　　她害怕呀，怕自己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走去了生命的尽头，连世人口中最美妙的爱与欲都没尝过，白白浪费了这一生。
　　她正在一个人孤零零的下坠，她变得愈发的稀薄。

　　发现周围的人们都在奋力燃烧，划过夜空时拖着绚烂的烟花般的尾巴，好看极了。都在燃烧，在爱□□焰中燃烧自己。只有她，没有火焰，暗淡的，变得愈来愈浅淡，就要消失了。她不甘心，想至少出现一个人，用爱与欲将她点燃，即使在半空就付之一炬也无所谓。即使那只是一个不值得的肉眼凡胎。

　　她让自己相信，她是疯了一样深爱他的。

　　他们在黑暗里走着，他走在前面，拉着她的手。背后是浓重得无法喘息的黑暗，前面是能刺瞎双眼的恐怖的白色。脚边开满淌着毒汁又美得要死的花。他边走边摘下花朵，把毒汁喂给她吃。他说一句爱，她吞下一口毒水，他说一句我爱你，她吞一口，他说一句……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她走上去并不害怕，她只想问他：在我疯掉前，你会不会爱上我？

　　就这样，她一等就是三年。最后她终于发现那个房间只是一座落满尘土的爱情遗骸。
　　这是个白蛇已死的故事。当尾声，她终于知道了早在她出现前，白蛇就已经死了。
　　三年来，她一直面对着一个早就不在这里的人，在他的协助下关于白蛇的事全是她幻想出来的。他放的烟雾弹，她想出的假想敌。

　　而那些华美的闪动着银白色韶华的衣裳，只是一条蛇在离开僵死的冬日前褪去的斑斑蛇皮。

　　白蛇度过了漫漫冬眠走出冰冷黑暗的洞穴之前，留了一件礼物给这个残酷的洞穴。

　　那是一对镶嵌了绿色宝石的耳环，安静的躺在男人手心里，他面带责备的递给她，说：“你的东西，别忘了。”
　　素从来没有过那种样式的耳环，那不适合她。她注视着男人的眼睛，没有接过来，也没有说话。男人很快就发现素的耳朵上戴着耳环，这不是她的。她看见男人盯着那幅耳环发愣，沉默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噢，这应该是我家的。”说完他若无其事的将耳环塞回它被发现的枕头下面。

　　为了掩藏心事，男人低着头，始终不肯看女人。可是素捕捉到了他眼底划过的暗红色，就像刀锋从眼前忽然划过去，瞳孔紧缩了一下，神情萎靡下来。
　　她看懂了，因为那种疼痛她太熟悉了，男人不止一次的这样刺过她，这次该轮到他了。而出手的是另一个她。

　　素仿佛看见一个全然陌生的无脸男人，摸上了那个占据了宝座的女人的胸口，就在这房间里，在这张她和毕缠绵过无数次的床上，赤条条的抱在一起。

　　为了报复么？报复男人的不忠？用扎过自己的那把血淋淋的刀子，狠狠地扎进男人的心上，让他也尝尝那滋味。

　　素发现自己心底黑暗处笑得浑身颤抖，早就应该知道有今天，他畸形的爱造就了今天的一切，她心底翻腾起来一阵阵无可名状的冒着寒气的欣喜，竟然幸灾乐祸的恣意地嘲笑着自己爱的人，她已然被这场畸形的爱不知不觉的扭曲成了一只鬼。

　　有那么一段时间，男人没再约过素，他把自己关起来，在那间被女人搬空了的房间里。他心里只剩一把刀。很多年前，从外蒙带回来的一把小刀，收在结实的皮套里，刚好随手揣进外套口袋。

　　嚓——嚓——嚓
　　他彻夜不睡，蹲在水槽底下摸出一块砖头大小的磨石，借着小窗打进来的微光，彻夜不睡，一下一下把刀锋磨出来。
　　刀面反射着亮光映出他的脸，面孔随着用力的一次一次磨下去变得越来越狰狞，好像乱糟糟的头发里长出了角，越发不像人了。

　　只有他背叛女人，从来没有女人背叛过他。
　　尽管实际上他们已经分手，可这个事实一直没有被他们中任何一个亲口说出来。在男人心底，他仍旧留了一个重要的地方给她，存着一丝侥幸，就像女人之前的每一次出走一样，依旧觉得她有一日能回到身边来。

　　想起自己的女人，躺在他们睡了十年的床上被另一个男人摸他就抑制不住的浑身发抖，然后是翻江倒海的恶心，吐到胃痛苦的缩成一团，他躺在马桶边环抱住自己放声大哭。

　　他没料到她会用同样方式报复他，让他也尝尝她尝过的那种搅和了鲜血妒水的痛苦滋味。他更没料到自己会如此痛苦，他一直以为对她的爱里掺了太多别的东西，他和她已经分开了这么久……然而，他确实分辨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哭得这样失魂落魄。

　　嚓——嚓——嚓
　　整夜的磨刀声，男人还没想好，是要杀了女人，还是杀那男人，或者，杀了素，要不然干脆干掉自己。

　　男人再次出现时候，素从他的外套口袋里看见了刀柄。他像困兽一样疯狂的啃咬她，要把骨头都揉碎了和着血水一同吞下去才甘心。她看见刀光在上空晃动，从始至终他没有掏出刀，但是他说的话比刀还锋利：

　　我告诉你，就算是她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上你！

　　他是来行凶的，她知道，她能做的，只是闭上眼，静静的听着心里裂开口，淌出血来。

　　ML以后，男人哭了，他在女人的怀里蜷缩成一团痛哭流涕。他哭得像个孩子，男人第一次让女人看到他自己，弱小的自己。男人模模糊糊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为了安抚他，她不停的吻着他的头，他仍然像一只丧家犬一样蜷缩着，整夜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