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命有玄机》刀and鞘

8、暗阂

　　三月间草长莺飞，正是踏春好时节。

　　今儿晴光正好惠风和暖，出城踏青之人更是熙来攘往。那长安巡防营的兵士站与城门两侧维持秩序，忙的可称焦头烂额。

　　城门旁开茶馆的老板娘打着扇瞅了瞅巡防兵士，左瞧右瞧就是没看见楚凌勋。茶馆里素日喜和楚凌勋闲来切磋的江湖人也心道疑惑，平日里的巡防狂人怎么今日不见了踪影。

　　楚凌勋年纪不过三十左右，却能做上巡防营营长一职已算是武将中升官快的了。现下正值太平盛世，又没仗可打，朝廷里那一众武将早已闲的回家种田。倒是这楚凌勋，本是出身天策，可身上却没半点身为军官的傲气。

　　他待人随和功夫又好，每天坚持亲自巡城，管理的辖区也从未出过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儿，名声在长安这圈江湖人中有口皆碑，今日他没来巡城委实有些奇怪。

　　就在茶馆中的江湖人议论纷纷之时，只见茶馆门帘被人忽的掀开，一身着玄甲头戴红缨的将领一面寻座一面道：

　　“这天气说大就大，吆喝一天了。小二，且快些上壶茶！”

　　赵云睿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笑道：“哟，这不是林副营长么，今儿人这么多，就你一个人可真是辛苦了。”

　　林阳钰端起粗碗连喝了几口水才道：“是啊，老楚昨晚就不见人了，八成是去找他相好的了。啧啧，你们是没看见他那脚底抹油的劲儿。”

　　赵云睿闻言不由得“啊呀”的一声，这楚凌勋平日里从早到晚都在外头，也没听过他提起家事。早些时候还有在这歇息的侠女议论着楚凌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谁知人家都有相好的了。

　　喝茶的江湖人也被林阳钰的无心之言给惊了，熟悉楚凌勋的江湖人都知他闲暇之时喜欢上照月庭消遣消遣。难不成，这楚营长的心尖儿竟是坊间的哪位花娘？

　　林阳钰见众人都瞅着自己，心中暗骂道自己嘴上没个把风的。到时候等楚凌勋回来知道了自己把他家底儿抖出去，自己少不了是要被一顿揍的。

　　其实林阳钰自己也不清楚楚凌勋的家底。他和楚凌勋同是出身天策，但自己出身无忌营，而楚凌勋则是出身天杀营。虽为同僚，但天杀营的人素来与其他同门交往。他们总是独来独往的完成些不便宣之于口的任务。若说天策府是狼群，那天杀营的人便是一头头独狼。

　　在进入巡防营之前，林阳钰在天策府里压根没听说过楚凌勋这一号人。他也不知道为何楚凌勋会来巡防营任职，而他收到的命令则是全力协助楚凌勋。

　　但奇怪的是，楚凌勋至今没说过让他协助些什么。如果说今天让自己顶班算的话——

　　至于他怎么知道楚凌勋有相好的，那是楚凌勋无意之间提及的。当时林阳钰还惊讶于楚凌勋已有家室，还说怎么从不见嫂子来探望。重重疑问却被楚凌勋一句他身体不好不宜见风打发了。

　　而楚凌勋大部分时候都住在营里，偶尔去照月庭消遣。听他说他家就在城郊，但却鲜少见他回过。

　　林阳钰思衬再三不再说话，匆匆喝完了茶便走了，只留下一众等待八卦的江湖人兀自遗憾。

　　这厢林阳钰懊恼自个儿说漏了嘴，而那厢楚凌勋却窝在暖帐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昨夜他去照月庭时，玉璇玑告诉他明日恰是郡主府公子李俊焕入明教之日。

　　现下明教行事猖獗，欲以刺杀朝廷要员来逼迫圣上承认明教。圣上心中本就恼怒，欲寻机铲除明教。这次李俊焕入教，更是打了圣上的脸。也不知郡主府的人是怎么想站队的，难不成现下皇室中已有人想攀附明教，待明教成为国教之后依仗着重振门楣？

　　当真天真，岂止天真，简直是痴人说梦。

　　楚凌勋懒懒的自床上撑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往身侧一摸，可身侧并无人，楚凌勋只摸了一手已经冰凉的寝被。

　　楚凌勋怔愣了一下，才醒觉玉璇玑并不在身侧。就在他想开口唤玉璇玑时，却听得房间另一头有人悠悠道：

　　“醒了？洗漱的水和换洗的衣服已经放在一旁了。”

　　楚凌勋没有说话，他一面拿过床边放置的衣服随意披上一面撩开重重纱帘循声走去。

　　玉璇玑正背对着楚凌勋，他跪坐于地，一头长发迤逦散下垂至腰际。他见楚凌勋来了也没说话。他微微仰着头，一手执着蘸着眉黛的笔一手摁在眼角，似正在上妆。

　　楚凌勋知道，他这不叫上妆，而是在易容，这是每天玉璇玑起床后必做之事。

　　楚凌勋沉默着看着玉璇玑一笔一笔的将不知名的涂料一层层的晕染上自己的脸。玉璇玑的手是那么灵巧，几只纤细的笔在他指尖翻转如飞，他仿佛不是在易容，而是以自己的脸为画布，现在正以各色粉黛描摹一幅工笔画。

　　楚凌勋已经记不得他有多久没见过玉璇玑易容之下的真容了。

　　真实的玉璇玑没有那么艳丽的容貌。素颜的他肤色苍白，平日里润泽的唇此时紧抿如刀锋，透着难以言说的冷情。他眉峰削长眉弓极高，一双桃花眼却是微微向上挑的。此时他正在用薄纱贴鬓，强行将自己的眉眼拉低，尽量的将自己伪装成一幅温文无害的模样。

　　常言道，若是一个人眉弓越高，那这人心气儿就越高，人也就越傲。

　　楚凌勋看着玉璇玑抬手抚过脸上的伤痕，忽的道：“璇玑，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玉璇玑闻言，执笔的手不由得一顿。他回眸瞥了一眼楚凌勋，半晌才道：

　　“何出此言？”

　　楚凌勋没有说话，直到玉璇玑完成易容重新转身站起来时他才缓缓道：

　　“现在的你，究竟是玉璇玑，还是枫华谷中的唐玄机？”

　　玉璇玑轻轻动了动嘴角，笑容堪称明艳照人：“那现在的你，究竟是当年的李凌意，还是如今的楚凌勋？”

　　“有些事毋须多想，今晚还有的忙。”

　　玉璇玑说完便出去了，他没再看楚凌勋，心中早已了然。

　　人总是觉得对方变了，其实只是自己变了罢了，所以连带着看对方都不一样了。

　　他跟楚凌勋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