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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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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窗帘被拉开,凉如秋水的月光汹涌而至。黑主灰阎两手交叠着支在书桌上,他的下巴抵在手背上,偏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眉眼,只隐约瞧见镜片上一闪而过的亮光。
“以锥生君现在的状况,是时候转入夜间部了。”玖兰枢淡漠平稳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
“零,他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憎恨着吸血鬼啊。”
“难道你打算为了他,亲手打破现有的平衡吗?理事长。”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问一下零的意愿吧。”
玖兰枢勾起嘴角,优雅地笑了,眼里却不见一丝笑意。“如果一直拖延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想,理事长你并不想看到吧。”
黑主灰阎放下支着的手,抬头看向玖兰枢,“比起这个问题,我倒觉得今晚夜间部的各位似乎都有些焦躁啊。”
玖兰枢的脸色一沉,棕红色的眼底仿若流转过艳丽的赤色。 “人呢?”
“我让零带他去浴室清理了。”
“你倒是很相信锥生君。”即使嘴上说着讽刺人的话,玖兰枢的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就像是带了一张完美的面具。
“我总不能让一条他们或者优姬去吧。”
“有什么发现吗?”玖兰枢的食指微微屈起,轻轻敲打着桌面。
“要说有什么发现,作为纯血的你,没什么想说的吗?”黑主灰阎笑眯眯地反问道。从一条他们带人过来,他就注意到他们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双眼赤红,眼底闪烁着欲望和冲动。吸血鬼贵族很少会在旁人面前露出这样饥渴贪婪的姿态。
“他的血香很特别。我想你还是让锥生君少和他接触比较好。”
“对你也产生影响了?”黑主灰阎追问道。
敲打桌面的食指停顿了一下,玖兰枢眼帘低垂,没有说话。
“果然。”黑主灰阎抬头瞟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一起去看看吧。对了,他身边那只仓鼠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呀啊!”惊恐的尖叫声乍然响起。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玖兰枢脸色一冷,瞬间消失了身影。
——这是优姬的声音!
黑主灰阎的眸光一沉,快速起身离开了书房。今夜真是不太平啊。
走廊上,优姬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她面色惨白,眼里满是恐惧与害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
黑漆漆的一团,仿若是从最阴冷冰寒的黑暗中分裂出来的黑影,没有具体的模样,唯一能让人看清的就是那双大如铜铃的赤色瞳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闪着残忍贪婪的红光。
惨白的月光从破碎的窗口落进房内,碎了一地的玻璃渣上反射出凄惨的寒光。
——好恐怖。
优姬本能地觉得这是比吸血鬼更可怕的存在。
“优姬,赶紧离开这里。”零单膝跪在地上,芳麒被他护在怀里。
“不,我要留在这儿。”优姬放下手,摇摇头。她颤抖着抽出狩猎女神,挡在胸前,摆好攻击的姿势。她怎么可以丢下零独自离开?
狰狞可怖的怪物突然仰头长啸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粘稠腥臭的液体顺着它的利齿滴落在地上。它高高跃起向芳麒和零猛扑过去。
零一把推开芳麒,迅速掏出血蔷薇冲着怪物的头部开了一枪。“嘭”的一声枪响,子弹射穿了怪物的一只瞳孔,深深嵌进了后面的墙上。暗红色的污血从那个黑黢黢的血窟窿里流了出来,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腐烂的恶臭味。
受了伤的怪物重重跌落在地,它凄惨地哀嚎着,那痛苦的叫声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般,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零毫不迟疑地举起血蔷薇,朝着哀叫的怪物连开好几枪。
怪物彻底被激怒了。即使瞎了一只眼,它的行动速度依旧快狠准。左躲右闪间,快速逼近零,抬起巨爪朝着零狠狠挥了下去。锐利如刀刃的爪子深深划开了零胸前的皮肉,血瞬间染红了白衬衫。
零狼狈地跪在地上,他用血蔷薇抵住地板,勉强稳住身形。喉咙里一阵发痒,他侧头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淤血,一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
“零!”优姬心中一惊,抬脚就要往房里冲,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她扭头一看,是玖兰枢!
“枢学长,零他……”她急忙开口,眼里的担忧在看到玖兰枢的那一刻,化成了晶莹的泪。仿佛所有的惊惧与害怕在此刻都有了可以肆意宣泄的去处,一滴滴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玖兰枢温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他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凑近她的耳畔,轻语道:“别怕,优姬。”
再抬头,他的眼底闪过刺骨的寒光,一股强烈的威压开始扩散开来。
黑主灰阎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狭长而犀利的眼。脸上带着森森冷意,那是只有经历过无数血淋淋的战役的人才会有的表情,冰冷而狠厉。
零的处境非常危险。血肉模糊的怪物正渐渐逼近他,喉咙间发出兴奋的吼声。那是想要撕裂猎物的预兆。
玖兰枢微微眯起眼,身上的威压越来越强。凭着本能察觉到危机的怪物停住了脚步,它抬起硕大的脑袋看向门口,赤色的瞳孔里闪过畏惧与迟疑。
“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遇见啊。”黑主灰阎冷笑道。
“怎么?理事长是希望我手下留情吗?”玖兰枢的眼底红光流转,威压又长了几分。
“总得留着好好研究一下吧。”
“敖修,可以吗?”一道虚弱的声音在房门边响起。
玖兰枢和黑主灰阎飞速对视了一眼,垂眼看向靠坐在门边的银发男人。明明灭灭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略显瘦弱的身形,却有种极淡的暖意。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没问题。”敖修咬牙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芳麒一丝一毫。即使要耗尽所有的力量。
“那么拜托了。敖修。”芳麒靠着墙,勉强支撑着身子。从这个可怕的怪物破窗而入时,他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怪物就是冲着他来的。可这是为什么呢?
狂风乍起,吹乱了他的发。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玖兰枢和黑主灰阎均是一惊,但很快,他们就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玖兰枢不动声色地收起威压。黑主灰阎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面上却不见一丝异样。
零压低身子,试图稳住身形。这样霸道的威压,他只在玖兰枢身上见过。他瞥眼看去,却发现站在暴风中心的竟是个高挑俊美的男人。他全身赤裸,长长的黑发在风中狂舞,露出了一双冷如寒星的眼。
敖修不紧不慢地走近肮脏低贱的怪物。他每向前一步,怪物就往后退一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怎么?想求饶吗?晚了呢。”敖修勾起邪肆狂放的笑,他的掌心燃起赤色的火焰,明亮的火光照亮了那双如看死物般冷寂的眼,“化为灰烬吧。蝼蚁。”
缠绕着死亡气息的火焰瞬间吞噬了转身欲逃的怪物,惨烈的嚎叫声划破了夜空。转眼间,火势已灭,焦黑的地板上只留下一层灰色的尘埃。
“不自量力。”敖修语气鄙夷道。
零暗暗咬牙,没有说话。胸口有如火烧般的痛感,让他有些发晕。
优姬从玖兰枢的怀里抬起头,她瞥眼瞧见零一动不动地跪倒在地上,胸前染满血渍,心下一急,一把推开玖兰枢,快步跑向零。
她扶起零,焦急地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才听见零用力喘了口气,嫌弃道:“吵死了。”
优姬闻言,破涕为笑。零还有力气嘲笑她,就说明问题不大。
玖兰枢脸色一暗,嘴边勾起一贯的弧度,俊雅而淡漠。他微微弯下腰,冲坐在地上的芳麒伸出手,“你还好吧?能站起来吗?”
芳麒的视线顺着那只干燥有力的手缓缓上移,对上了一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只是对方那双深邃好看的眼里没有一丝波动。
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独自高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垂眼不语的王。眼神也是这般的冰凉淡漠,仿佛他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假人罢了。
芳麒说了谢,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玖兰枢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一团赤色的火焰就挟带着灼热的敌意,气势汹汹地烧了过来。
他眼睛微眯,眼底红光闪烁,周身的气流凝结扭曲,赤色火焰从他的右侧擦过,砸在了走廊上的墙上。雪白的墙壁上立马被烧出一片焦黑的污渍。
敖修死死盯着神态优雅的玖兰枢,手心里“嗖”地又燃起了一团火焰。他很不喜欢这个虚伪的男人。即使拥有着完美无缺的皮囊,却始终掩盖不了他体内所流淌着的罪恶与阴暗。
这是芳麒最讨厌的气息。
“你给我离他远点!”冷冰冰的嗓音仿佛能把人活活冻死。
“我只是想扶他一把,并无恶意。”玖兰枢出言解释道。
“不需要你假好心。”敖修冷言嘲讽道。如果真想帮忙,一早就该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以他的能力杀死这么个垃圾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容易。敖修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丝毫不逊于他的强大力量。
“刚才的那一下只是善意的提醒。”敖修勾勾嘴角,手里的火焰忽明忽暗,“我的能力,你也见识过了。”
玖兰枢挺直脊背,面上的笑没有一丝变化,幽深的眼底却慢慢积聚起浓厚的深沉。
——他从未被人这样直白地威胁过。
两人的视线一冷一冰,空气中的气流仿佛都带上了冷意。
“枢,零的情况不太妙。”黑主灰阎自然注意到了玖兰枢那边的情况,但眼下他更在意的是零的伤。他可没有单纯的优姬那么乐观。他扯开零的衬衫,露出那几道泛着黑气的伤口,暗色的污血正缓缓渗出,染脏了零的胸膛。
优姬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她抽噎着问道:“怎么会这样?”
“锥生君,伤得很重吗?”芳麒低声问道。
“死不了。”敖修无所谓地回道。随后,他蹲下身子,凑近芳麒,贴着他的耳朵低语道,“这段时间,你要小心点。”
“还是太勉强了吗?”即使看不见敖修此时的脸色,芳麒也从他低哑的嗓音中听出了浓浓的倦意。
“只是有些累。睡一觉就好了。”敖修刚说完,就身子一歪倒在了芳麒怀里。“嘭”的一声,一阵白色烟雾升起,高大修长的身形慢慢变小,等烟雾散尽时,芳麒的腿上趴了一只陷入沉睡的小仓鼠。
芳麒捧起软绵绵的小仓鼠,放入怀中。也不知道这次,敖修要沉睡多久?
玖兰枢看了眼锥生零的伤,沉思了一下,开口道:“去夜间部吧。”
“夜间部?不,不可以!”优姬出声反驳道。零那么讨厌夜间部的前辈们,怎么能忍受在他们面前露出这么狼狈脆弱的一面?
“好。我知道了。”黑主灰阎深深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情况,去夜间部的确是唯一的选择。
“理事长,你……”
优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零打断了。
“我去!”他的声音仿佛是从肺里挤出来的一般,艰涩而沉重。
玖兰枢抬手摸摸优姬的发顶,轻语道:“优姬,你先回房休息吧。锥生君的事,你不用担心。”
“可是?”
“怎么?你还不相信爸爸和枢吗?”黑主灰阎伤心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那……好吧。” 优姬犹豫道。
黑主灰阎自觉背起零,玖兰枢走到门边,停住了脚步。他弯腰将芳麒抱了起来,说:“理事长这边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被他抱起的那一瞬间,芳麒默默垂下了眼帘。
深沉缠绵的思念,刻骨绝望的孤寂,黑暗冰凉的回忆,微弱无望的期待,这些被深深藏在漫长时光里,刻在灵魂深处的秘密,突然闯入芳麒的脑中,让他的心有些泛疼。
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岁月,走过多么遥远的路途,看尽多么凉薄的世态,才会磨砺出这么高傲而孤寂的灵魂?
芳麒的眼角微微发痒,一滴泪落了下来。
他慌忙抬手去擦。麒麟天生仁慈,却从未为谁掉过一滴泪。
玖兰枢原本见芳麒闭着眼不说话,只当他是讨厌他的。
可现在这个沉默不语的男人却突然落下泪来,他不免有些惊讶,脱口问道:“怎么了?”
除了优姬,他从没对谁用过这么轻柔的语气。但这个男人不同,虽然不确信他是否拥有什么特殊能力,但那只仓鼠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与其多一个危险的敌人,不如多一个能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的朋友。
麒麟仁慈是天性使然。芳麒抬手摸上玖兰枢的发,就像以前清姬温柔地抚过他的发一样,轻而柔地抚摸过男人遮住眉眼的发。
额前传来的温暖触感让玖兰枢一下怔住了。十年前,小小的优姬也曾这样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头,奶声奶气对他说:“好孩子啊。好孩子。不寂寞哦。”
可十年后的现在,长大的优姬早已不再像幼年时那般对他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而那个秘密就是锥生零。
“你在干什么?”玖兰枢敛下所有的思绪,沉声道。
“抱歉。”芳麒放下手,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来,“我不是故意的。”
他眼角的泪痕还未完全干透,在皎洁的月光下,隐约可见一条细长湿润的痕迹。
他是为了他而落泪吗?
玖兰枢的心底突然闪过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但马上就被他否定了。怎么可能?他们今夜可是第一次见面。
额前的暖意似乎还未退去,玖兰枢的眼微微一弯,笑了。
“玖兰枢。”他说。
一直被众吸血鬼视为帝王的他,从来都是尊贵而高高在上的。即使他笑得再温柔可亲,他与众吸血鬼间始终隔着由等级构建而成的鸿沟。他对谁都温文尔雅,但除了优姬,从未真正亲近过任何人。这是刻进骨子里的孤傲与寂寥。
但此时的他却低眉垂眼,笑得真实。
玖兰枢想要的一直都不多。权力名望,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独自度过了那么漫长而寂静的岁月,又在凄冷的黑暗中沉睡了那么久,他最渴望的不过是一缕温暖的阳光。
在看不到结束与未来的黑暗中行走久了,哪怕只是一丝极其稀薄的温暖都变得弥足珍贵。可原本他以为,他已经握在手中的阳光,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悄悄溜走。
只是这一刻,他想要抓住这一瞬间的短暂温暖。
“芳麒。”芳麒说。
走在后面的黑主灰阎的眼睛都瞪直了!他都瞧见了什么?玖兰枢那个腹黑男,竟然会露出这么真实的表情?这是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