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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夜 ...

  •   浓烈的血色在脚下翻涌,暗沉的天空如墨般重重压下,因贪婪与兴奋而愈加尖利的叫声在宫殿上空盘旋不去。
      脚下的血池仿若无底的冰冷深渊,一点一点地吞噬着面容淡漠的男人。彻骨的冷意从脚底蔓延而上,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别怕,芳麒。”
      男人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来,“一直都麻烦清姬照顾我了。谢谢。”
      名为清姬的女怪从身后温柔地抱住他,一如初次相见时那般,轻轻地抱着。那时,男人还只是个瘦弱的幼童。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已被饥饿与病痛折磨得皮包骨的小孩在初次见到清姬时,连一丝害怕的念头都没有。
      与其被饥饿与病痛活活折磨死,不如被妖怪吃掉。与其明天被父母丢弃,不如现在就被吃掉好了。
      他慢慢转过脸去看向睡在一边,衣衫褴褛的父母,以及比他还要年幼的弟妹。只低低冲从黑暗中走来的妖怪说了句:“请不要在这里吃了我。”
      厚重的云层被林中的冷风吹散,清冷的月光落在妖怪脸上,描摹出一张精致完美的脸。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尤其是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澄澈而剔透,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思念。
      女怪小心翼翼地抱起他,低头蹭蹭他脏兮兮的小脸,转身向黑暗走去。
      她说:“我叫清姬。芳麒。”
      越过她的肩头,他瞧见他的父母与弟妹仍在安睡。阒静的月光下,一切都似被染上一层冰冷的寒霜。
      他微微垂下的眼帘轻轻颤了颤。
      远处,父母与弟妹的模样越加模糊,只剩几片黑影。而那两片微微颤抖的黑影,让他彻底转过脸去,不再往后看。
      女怪并没有吃掉他,而是每日每日地陪着他,守着他。看着他长大成人,顺应天命,择王治国。
      数百年的光阴,原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漫长而没有尽头。所有的一切仿佛被一刀斩断,昨日与今天泾渭分明。
      昨日,那个身穿墨色战袍的俊朗男人与他一同登上芳国的最高处。面对着荒凉而贫瘠的土地,他笑得肆意,“就让一切从这片土地重新开始吧。芳麒。”
      如今,头戴皇冠的男人越加沉默冷峻,腰间佩戴的利剑闪着刺眼的冷光。他终究是抛弃了芳国,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芳麒问他。
      酒盏已空,他却恍若未觉,轻晃琉璃杯,垂下的眼沉沉如墨。
      “没有为什么。”他说,声线淡漠。
      一句“没有为什么”,芳国亡了,高高在上的王被叛军围剿于富丽堂皇的殿堂之上,而病入膏肓的他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持剑而立的王,褪去繁琐的黄袍,只着一身墨色战袍。沉重的皇冠早已除去,只用一条墨色发带系着。浓艳的血色在他脚下汇流成河。
      他笑,丝毫不把将他团团围住的叛军放在眼里:“既然生病了,就好好养着,来这儿干什么?清姬呢?”
      “是我让她带我过来的。”
      “你还真是……”王的话没有说完,他放下高举的剑,一步一步向芳麒走去。
      冷凝的剑尖划过冷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下一下地击打在众人的心上。周边的叛军缓缓往后退去。一条刺目的血迹在王的脚下绵延开来。
      芳麒看着他,无能为力。
      数百年前,他曾从白骨累累的战场上将他带走。可现在却不行。他感觉到他的生命在流逝,深入骨髓的病痛已让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抬手咳了几声。又轻又弱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殿堂之上,仿若闷雷般响亮。
      王在他身边站定,他的眉尖一皱。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几欲呕吐。
      “再过一会儿就好了。阿守。”
      阿守,是芳麒初遇王时,用的假名。
      那时,王只是个势单力薄的小城主,拼死保卫他的城,他的百姓,可终究还是输了。城毁了,人也亡了。
      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那零星的一点记忆罢了。
      算不上美好,却十分温暖。
      ——“阿守,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别下去了。捉鱼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他说着,脱了鞋袜就跳进河里,双手探入清凉的水中,细细摸索起来。
      ——“只是破了点皮,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啊。阿守。”他慌忙收起因杀鱼而不小心划破的手,哈哈笑道:“男人么,没点伤怎么行?你看,伏室先生脸上的那个刀疤多帅啊!听说他是为了保护……”Balabala讲个没完的他连手下挣扎着最后一口气溜走的鱼都没在意。
      缓慢沉入血池中的芳麒从未想过,他把他从乱世带来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他一直以为他们还会有无数个数百年的光阴去挥霍,去度过。人世间的岁月流转,轮回重生,都与他们无关。因为从被天帝认可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时间便定格了。
      持剑而立已无声息的王,头颅微垂,墨色长发凌乱不堪。
      他稳稳挡在芳麒的前面,不许叛军走近一步。
      身后银色长发的男人已完全没入血池之中,不见身影。面目凶煞的鸟怪昂头尖叫一声,迫不及待地冲向血池,巨大双翅带起的风刃将叛军掀翻在地,血流一地。
      炽热的火焰冲天而起,惨烈的鸟叫声与刺鼻的焦味迅速在空气中蔓延。火焰越烧越旺,似乎要将所有的一切全部燃烧殆尽。
      被火焰缠上的叛军们痛苦哀嚎,转瞬间成了枯骨。
      “他是我的呢。”踏着熊熊火焰而来的男人面容俊美,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妄图染指者,死。”
      赤色火焰由他周身迅速燃烧开去,眨眼间便将整座宫殿包裹起来。
      男人慢慢走进直立不倒的王面前,嗤笑了一声,“你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我的王。”
      他抬手轻轻一推,王应声倒地,皮肉皆无,只剩皑皑白骨。
      男人垂眼看了下脚边翻涌的血池,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一步迈入。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芳麒。
      没有想象中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除了冷,就是冷,仿若整个人被丢进了一个由寒冰制成的密闭空间里,连鼻尖的气息都带着冰渣。背后的温暖已成一片冰凉,芳麒无意识地蜷缩起整个身子。
      清姬?清姬!
      一丝暖意从臂膀上传来,紧接着灼热的暖意越加贴近。芳麒整个人都被融进了那片炙热之中。
      今夜的月色凉如秋水。零星散落的群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整座小镇笼罩在苍凉的月色之中,静默得吓人。
      突然,一声惨烈渗人的怪叫划破月空。那凄厉的哀嚎令人头皮一阵发麻。
      明月轻移,云层散去。一张俊逸的脸在月色下越发迷人。
      “看来今天不能简单了事了呢。”手起刀落间,一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人类竟化成了缥缈的尘埃。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是的,那在月色下蠢蠢欲动前仆后继而来的分明是恐怖骇人的怪物。猩红的眼底满是赤裸裸的欲望,张着血盆大口,口中的利齿分泌着贪婪的液体,挥舞的双爪上赫然是长达十多公分的利甲。
      “真是难看的嘴脸。Level E。”一头橙发的俊朗男人指尖燃起炽烈的火焰,他的神色轻蔑而不屑。
      火焰冲天,热浪滚滚,却带着冰冷彻骨的死亡气息。一个、两个、三个……凡是触及到赤色火焰的人形怪物都在瞬间湮灭成沙,簌簌落在了暗沉的地上。
      另一边飞速跳跃在怪物圈中甩着血鞭的少年一脸困顿,双眼迷蒙。趁着落在屋顶之际,他语气稀松平常地冲底下正挥刀斩杀的金发男人说道:“呐,一条,我饿了。”
      “啊,等解决了这些,就带你去吃蛋糕。”一条侧首笑道。手下的刀却极其精准地又斩杀掉一枚卑劣的偷袭君。浓烈腥臭的污血染红了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的刀刃。
      回去一定要好好把刀身擦拭几遍才行。一条的脸上挂着笑,翠绿的眼中不见一丝肃杀之气。可却莫名让人胆寒。
      如果莉磨在这里就好了。千里支葵轻声嘟囔了一句。
      肚子好饿。千里支葵心情欠佳地甩了一鞭子,十来个扭曲怪异的非人类直接灰飞烟灭。
      “可恶!”手持血蔷薇之枪的锥生零眉头紧皱,剔透的紫眸里满是愤怒与不甘。
      他的愤怒与不甘来自于眼前这群丧失了人性只一味攻击贪婪索取新鲜血液的怪物,还有那些披着人皮以一副好皮囊迷惑人类的野兽。
      但他心里清楚,所有的愤怒、不甘、厌弃更多的是来自于他自己。
      身为吸血鬼猎人,却快要沦落到靠吸食血液而存活下去的堕落者。那种自血液深处滋长出来的疯狂欲望正以迅猛的强大势头蚕食着他的经脉与感官。
      他能感受到随着越加浓烈的血腥味慢慢挣脱的是自己深深压抑在骨子里的渴望。口中的獠牙也悄然显示出它本身的阴寒。喉咙里干渴得仿佛有把火在烧。
      他拿着血蔷薇的手微微发颤,瘦削的身体战栗着。
      “小心!零!”
      身后传来的熟悉女声让他立马回笼了所有心思,涣散的紫眸重又清明起来。凭着身体的本能,他毫不犹豫冲前方开了一枪。
      “零,你受伤了!?”优姬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眼圈都红了。
      “我没事。”锥生零出声安慰道,挡在她身前的身姿纹丝不动。
      他是真没事,拜吸血鬼的彪悍体质影响,在刚渗出血液的下一秒,骇人的伤口已经立竿见影地愈合了。
      “如果黑主同学受了伤,我可是会很头疼的呢。”一条飞身至锥生零的身侧,表情温柔,“枢对于黑主同学的珍视程度,我想锥生君比我还清楚吧。”
      这话一出,锥生零的表情冰到零点。
      若不是当下情况危急,他绝壁会先用血蔷薇之枪打爆这人的头。
      一道银光乍现,似从皎洁的月中而来,穿过深邃广袤的夜空落在了这片废弃工厂的东南方向。
      原本一窝蜂围攻他们的Level E都停下了攻击。
      浓郁的血香在冰凉的空气中迅速传开,一条等人的眸底瞬间泛起深沉的红光。
      锥生零慌忙低下头去,全身的嗜血欲望疯狂地颤栗着。
      大批的Level E迅速后退,往东南方向聚集而去。
      “那是什么?”千里支葵说话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但眼底的红光却越加鲜明。
      “嘛,谁知道呢。”架院一手插入袋中,一手抓了抓狂乱的橙发。
      “还真是少见的现象呢。”一条收起武士刀,往东南方向掠去。千里支葵和架院晓紧跟而上。
      优姬看着三人远去的方向,抬脚就要追过去,却被锥生零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低着头,一字一句道:“优姬,你先回去。”
      “可是……”优姬有些不放心。
      “回去。”零的声音又冷又沉。
      优姬的迟疑彻底被打消了,“不,我和你一块儿去。”
      漫天的火焰倏然而起,烧红了大半个天空。
      锥生零再也顾不得说什么,迅速往东南方向赶去。优姬跟上。
      一条等人心下一惊,加快速度,飞快向前掠去。
      架院垂眼看了下他的掌心,心下一紧。那般强势霸道的力量,不是他可以比拟的。会是纯血种么?不,他并没有感觉到和枢大人一样的纯血气息。
      火势渐熄,天地间仿佛成了一座孤城。
      一道淡薄的人影静静地躺在地上,凌乱的银发遮住了他的眉眼。
      就是他吗?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一条,我饿。”千里支葵的眼底红光一片,他的獠牙蠢蠢欲动。
      “枢,可是有明文规定的啊。”一条无奈地叹了口气。
      架院的喉咙上下移动了一下,他抿紧唇角,跟着一条走近躺在地上的那人。
      锥生零越是接近东南方,体内渴血的欲望越是强烈。他差点控制不住他的脚步。
      优姬将他的异样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看来伤得很重。”一条蹲下身,抬手打算拨开覆在那人脸上的发丝,却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一个小东西狠狠咬住了手。
      血瞬间顺着小家伙的利齿流了出来。
      一条的眉头一皱,忍痛拎起它后颈上的软肉往后拽。
      架院忍不住撇开眼去,光是看着,他都觉得疼。
      千里支葵的眼底仍是一片猩红。他盯着一条的手,舔了舔唇瓣。
      锥生零和优姬赶到时,一条正和咬着他不放的小仓鼠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小微妙。
      优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一条的脸青了,面上挂着的笑却没有破功。
      地上的人悠悠转醒,他费力地侧过脸去,模糊间瞧见那熟悉的小小一只,轻轻换了声:“阿修。”
      小仓鼠闻言,松开一条的手,“咻”的一声蹿了回去。
      “清姬呢?”他说。
      小仓鼠的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没说。
      “被分食了么?”男人微微合上眼。
      小仓鼠凑近,舔舔他的眼角,说:“可我还在。芳麒。”
      众人惊呆了。一只巴掌大的仓鼠竟然会说人话。支葵趁着一条怔愣的一瞬,拽过他的手就往嘴边送,“别浪费了。”
      血液的芬芳在唇间弥漫,仿若上等的毒药,勾人沉沦。支葵默默探出尖尖的獠牙。
      一条拍拍他的肩,笑得眉眼弯弯,“够了啊。支葵。”
      千里支葵缩回獠牙,松了嘴。面色倦怠地往旁边一撤。
      一条转身冲名叫“阿修”的小仓鼠笑道:“初次见面,我叫一条拓麻。他们是我的同伴。你们似乎遇到了麻烦。我们很乐意帮忙呢。”
      小仓鼠盯着一条看了会儿,转脸又看看地上的芳麒。满脸病容的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甚至还有几处被划伤了,渗出艳红的血色。
      他抬眼扫了一圈周边的人,然后冲优姬喊道:“女人,来帮个忙。”
      优姬闻言,走上前去,扶起地上的男人。
      “把他背起来。”小仓鼠继续发号师令。
      “背……背起来?”优姬不太确定她能背起一个大男人来。
      “这种事,怎么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来呢。”一条笑眯眯地凑过去,打算抱起地上的男人。
      却被小仓鼠的一句话制止了。
      “你身上的血气太重。”他说。
      一条的脸色一僵,脸上的笑尴尬地挂着。
      千里的神色淡然,眼底却藏着微愠。
      小仓鼠瞥了眼锥生零,说:“还是你来吧。虽然气息相似,但你好歹还没有沾染到血气。”
      锥生零双手猛然扣紧,指尖隐隐扣进肉里。
      ——还真是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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