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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悔不当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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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则苍海,可容万物,于兰每天站在龙爪槐下,龙爪槐也是这么每日开花,落花如雨,不知几个春秋,她静卧在树下,每一天她都在那块铺一枚丽蚌壳,这是新云村的传说,当丽蚌壳砌成一小径,缝中便会开出红色的无叶之花,无论多远,你所思之人都会踏上这条回乡路。
于兰每日看着潮起潮落,日出晚霞,她依旧在等待着,丽蚌壳都快铺到家里了,唐少允还是未归,海风吹动,她的眸子里渗出泪水。
严华双手托腮,眼神放空,看着太阳从一头到了另外一头,一天又过了。
然而这一天风平浪静,从海面飘来一束白光,白光围着他转了个圈,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他只在赵小余的房间里看见过,赵小余叫它为小东西。
严华闭上眼睛,现在只能搏一搏了,他像是许愿一样,他说:“小东西,如果你真的有灵性的话,叫人来帮帮忙吧,我想出去。”
白光变成了圆球,水蓝色的眼睛睁开,白呆毛,小短腿,一双翅膀有着淡淡的光泽,它抖动两下翅膀,使劲打了个喷嚏,场景快速变化。
之前略显青涩的于兰如今变得有些成熟,以前圆乎乎的脸蛋,现在是一张五官精致的鹅蛋脸,眼神坚毅,她望向远方却带着一点忧愁,严华有些迷茫,这世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见于兰闭着眼睛踏上了一艘船,严华还记得于兰好像是怕水,她这是要干嘛呢?
于兰走进船舱,瘫坐下来。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眉毛上挑,掩饰不住的得意,像是逃过了生死一劫,对船家道:“开船。”
严华站在船头,他看向待了许久的新云村,寒风簌簌,远处那龙爪槐像是在哭泣,树抖抖擞擞,瞬间落叶满地,新云村的周围好像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渐渐地有些看不清了,随着船越开越远,新云村消失在了海的边际。
小东西趴在严华肩上,翅膀发出刺眼的光,他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场景一幕幕从他眼前划过,于兰的出生,于兰的小时候,这是于兰的走马灯。
他看到了后来的事,于兰问了很多人,她知道了她的少允曾经走过哪些路,她问到了唐少允的一些消息,落日黄昏,枯藤老树下,于兰望向京城,影子被拉得老长。
前路茫茫,祸福难料,只怕寻得个负心郎。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哪有那么容易。
唐少允落榜了,潦倒之际偶遇一佳人,佳人名为秦柔,是锦成戏班班主的女儿,这秦柔也是一千娇百媚之人。
红袖添香,比翼成双,穷困书生与温柔佳人这好事也就很快成了,温柔乡也是迷魂药,唐少允笔下所写也由治国良策变成了情爱戏文,青梅竹马扺不过半路红颜,他终是负了她。
“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那是赵小余的声音,她终于找到他,严华满心欢喜看向四周但看不到人。
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别找了,我不进去了,小东西,快点把他带出来。”
于兰故事还在继续,遵循了先人留下的老话,两人为缘,三人为孽。她问他:“你的誓言不作数了吗?”
“什么誓言。”
于兰的眼中沁满泪水:“你答应过你将来会娶我进门。”
他说:“这只是小时候的玩笑话,作不得数,小兰,我爱的是阿柔,心心念念的是她,我要娶的人也是她。”
两人朗情妾意,于兰只得黯然神伤,她哭泣过,她伤心过,她争取过,但是失去了总归是失去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今见她受人欺负,唐少允也只是听之任之,她的心凉了。
那一夜是寒冬,戏院里也种着龙爪槐树,寒风吹过,白月光下形单影只,于兰背着包裹在那里等。
这是告别也是最后一次争取。
如果他还爱她,她会和他一起走,无论天涯海角都会陪着。
如果他不爱她,她的离开就当是给他的新婚礼物,从此两不相欠,永不再见。
但是她等了很久依旧没有人来,于兰有些心灰意冷:“放在他屋里的信,难道他没有看到吗?还是根本不在意,连送别都不愿意来了,唐少允你个混蛋。”
有脚步声传来,月色下黑影有些蹒蹒跚跚,来人不是唐少允却也是认识的,这人是秦柔的大师兄韩方。
他提着酒坛子,看样子喝了不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小美人,你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他把信扔了,你看,我给你送回来了。”
于兰握着被揉捏过的信,她真的累了,或许她该放弃,即使曾经爱意浓浓,可如今爱已不在,放开他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水汪汪的眼带着泪,眼泪顺着脸庞滑落,白纸上秀丽的小楷被染湿,寒风乱了她的发,凉了她的心。
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于兰意识到了危险:“放开,放开我,救命。”
韩方紧紧抱着于兰,满身酒气,他轻挑起于兰的黑发放在鼻尖嗅闻,语气中有着妒嫉,他道:“现在有谁能救得了你,唐少允都有了小师妹,佳人在怀,他还会管你。”
于兰狠狠咬向禁锢她的那双手。
韩方痛得倒吸口凉气,他一巴掌打在于兰的脸上,于兰就像凋零在秋风中的残叶,一个不小心跌入那冰冷的河里。
河深十丈,很快便没过头顶。
她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呼救,她不想死,可是没有人能救她,韩方被吓醒了,却只是扭头就跑。
她心心念念的少允正在陪着秦柔,此时的唐少允身边已有新人,可他的承诺呢?于兰呢?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严华脑中闪过什么,他眼前有些模糊,海中是一个湛蓝的世界,可海底却如同阴冷的黑洞,那是什么,一个女子被铁笼关着渐渐沉入海底,一双清澈的眸子满是不解,他拼命抓住铁笼,却只听女子说:“公子华,放手吧!你救不了我,救不了我。”
这人是谁?她不是于兰,这女子到底是谁?
似乎是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很遥远,很熟悉,这女子到底是谁?他的心有些抽痛,泪流如河,严华不由自主道:“不要,不要死。”
严华的手伸向那定格的最后一幕,他再次被吸入幻境。
龙爪槐,河流,这是于兰月坠花折的地方,可奇怪的是这怎么围着这么多人,严华走近些方才看清了,于兰的尸体刚被捞上来用草席卷着。
“严华,你怎么这么爱惹事!”光华之中,赵小余如仙人一样登场,一袭红衣,清清冷冷,傲然而立。
这样的赵小余像是个陌生人,她踱步而来,清冷的眸子看向严华:“你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呢?”
严华的脸泪迹斑斑,他吸了吸鼻子,故意抬杠:“男女平等,男人怎么不能哭?管那么多干嘛!”
两人的对话被突然而来的人打断。
一向彬彬有礼的唐少允身着大红喜袍,胸前一大块茶渍明显,应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他脚步踉踉跄跄,活像个疯子嘴里不停地喊着:“小兰,小兰,小兰。”
他抱着于兰早已冰冷的尸体 ,眼神呆滞,口中不断地道歉:“小兰,对不起,对不起。”
秦柔跪在地上,她拉着唐少允的衣袖,一脸新娘妆哭花,她说:“少允你信我,我真不知韩方所做的,我只是想让她离开,我没想让她死,少允,你信我。”
不管秦柔哭得多么梨花带雨,唐少允始终未曾望过她,他说: “阿柔,我与你相处已有一年之久,每次你说谎都会眉头皱起,看你如此楚楚可怜,我便不会计较些什么。”
龙爪槐在这冰冷的冬日开了花,落花带来的不是芳香而是更加刺骨的寒。唐少允抱紧怀里冰冷的人儿,可是她再也不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唐少允沉默了半晌,他看向秦柔的眼中无往日柔情,那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秦柔,那我现在问你,韩方那日为何在你房里待了一天,你若说不出口,那你能说说看小兰临走前留的信是不是被你扔了,五色梅、天竺葵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秦柔支支吾吾,她低下了头,她不敢看向唐少允,因为唐少允都知道了,她扔掉信,她帮韩方隐瞒于兰死的事,一切都他知道了,可她有什么办法,大婚将至,难道要让一个死人阻了她的婚事。
唐少允抱起于兰,秦柔没什么好解释的,便只能苦苦哀求,可唐少允没有留下,落日余辉中只留个背影。
唐少允嘴角涌出鲜血,面色苍白,像是也要随她而去,忆起那日树下作画时于兰所说的,她说:“你伴我年华,我随你天涯,若是郎不负我,……”那时的她笑颜如花,双眸含情默默:“便许来生,汝为青梅吾竹马,共享人世繁华。”
他问她:“为何是我成女的,你当男的。”
她说:“若我是男的,我可以保护你,好好对你,不论是你变丑还是变老,我都会娶你进门做我的小娘子。”
痴心总为无情苦,唐少允负了于兰,负了那个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她,负了那个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她。
她守了承诺,可他却忘了誓言。
夜半之时,住院部二楼的楼道灯忽明忽暗,靠近大厅的病房门被突然而来的狂风一下子吹开了,赵小余与严华站在病床前,赵小余看着睡在沙发上的秦柔,轻轻地向她吹一口气,秦柔睡死了过去。
赵小余从袖中取出一团发火的雾气,她说:“唐少允带着于兰的骨灰离京云游,做不成官反倒成了个诗人,临老时便落叶归根回了新云村。若不是你前几日死过一次,容易进入这无主的虚空幻境,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这是他的前世情缘,前生他欠了于兰的情债,他可是要还的。”
“这虚空幻境是什么?”
赵小余解释道:“虚空幻境如你所见,一切如梦如幻,大多的施术者引人入此,是为了迷人心智,然后为所欲为。可这幻境有些奇怪,其实我不救你,等你看完这幻境人的一生,你也会出来,奇怪真是奇怪。”她将光雾放在唐少允额头,“无生无死,无苦无悲。”
她一挥袖,光雾渗了进去:“唐少允,如今本座将记忆还给你,你们的因果也应有个了断,本座只能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后,于兰投胎,情债已还,从此你们便再无瓜葛。
她取出聚魂灯将于兰的魂魄放出,于兰看到了唐少允与秦柔,这两人有些熟悉,她触碰到唐少允失去血色的脸,之前失去的记忆全部回来了,眼中满是泪水与悲凉之色:“我知道我是谁了。”
她在不经意间笑了笑,随即便释然了,她早已死去多年,如今再见到也不会是原来的人,这俩人应是转生后世,可他们连转世都是夫妻命,看来真正多余的是她。
于兰向赵小余行了个全礼,恭敬道:“仙子唤小女子前来,有何事?”
“投胎之事,你且先在这凡人身边待上三日,三日后我来接你投胎,到时我会燃起聚魂灯,只要你能进鬼门关,那就好办了。”赵小余对待于兰倒是一副热切模样,反观于兰倒是拘谨得很。
将于兰留在唐少允身边,赵小余带着严华来到一神密处,树高二十米有余,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一团一团的锦簇花团,如霞似火。
赵小余一袭红衣隐于其中,倒是比花更娇媚,赵小余坐在树上:“这处是我用圈禁之术从阴间圈出的一块地方,你是魂魄,这里能让你更自在些,过来。”
一进入此处,一直是魂魄状态的严华有了实体,他终于能感受到牛顿定律,他与赵小余并排同坐:“你什么时候让我还魂?”
“我现在有些累,等我恢复法力,就帮你还魂。”
似想到什么,赵小余甚觉古怪,“我总感觉于兰这事没那么简单,于兰是水鬼,要找替死鬼才能投胎,心有执念,死于异地,魂魄不能落叶归根,我倒也理解,可那里为什么会有虚空幻境,不懂不懂啊!”
严华也觉奇怪:“在幻境中,我总感觉唐少允有时爱的是于兰,但有时又爱的是秦柔,这人难道是个双重人格,他在于兰和秦柔之间摇摆不定,不知是多情还是无情。”
“无情也好,多情也罢,我先收下她的前世记忆,一碗孟婆汤再下肚,即使来生再见,也只是陌路人。”
“赵小余,年底你离开的时候,能不能不抹掉我的记忆,我的生活太过平淡,这点记忆是我唯一与人不同的地方,我不想忘记你。若是我又去了地府,能不能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对我照顾照顾。对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提到的叶韶华是谁?你们之间的约定是什么?他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赵小余不作声,既然她不说严华也不问了,严华呵呵一笑,一时有些尴尬。
“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尴尬,只是这事有点长,当日是我一时眼花,你没他长得好,他可是风流倜傥,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才比子建,风度翩翩的七尺男儿。”
“七尺是多高,我也有一米八,我也不矮。”
赵小余望着严华欲言又止,她忍不住噗嗤一笑,赵小余指向不远的海面道:“严华,新云村早已沉入海底,你说让于兰投胎在哪里好呢?”
严华慢慢躺下,一手枕着,悠闲自在,天空飘起小雨,但这处却似被遮住,严华回想这几日所发生的,他问:“投胎这种事你都能安排,赵小余,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赵小余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她整理好自己的措词,轻声开口道:“在阳间我叫赵小余,在阴间我为彼岸花。”
彼岸花,严华的眼睛没敢与赵小余直视,他望向别处,似不经意问:“你说我们之间是不是前世就认识?我总感觉你很熟悉。”
他曾怀疑自己的前世就是叶韶华,可他前世若真是叶韶华,赵小余不是应该对他温柔体贴,情意绵绵吗?
除了第一次见面,赵小余一时眼花,那满满的爱意让他一度认为自己是叶韶华的转世,可之后的日子,让他认请了,或许是性格原因,赵小余与他不是很亲近友好,甚至有时对他有些残忍,特别是言语上的残忍,他们之间没有爱的火花,所以他前世怎么可能是叶韶华。
赵小余直起身子,纤纤玉手捧着严华的脸,严华迎上赵小余望着他的眸子,清澈如水的眼睛,从中他看到自己有些发红的脸。
严华顿时收回视线,赵小余慢慢弯下身与严华对视,眼中有戏谑目光,她慢悠悠地说:“凡人都是要走黄泉路的,说不定是某一年的某一天你在那黄泉路上见到我,就这么的记住了我,至于原因你说会是什么?”
赵小余慢慢靠近严华,空气中有一种暧昧的气息,严华只能听到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在他俩的唇快碰上之前,赵小余一个转身学着他的样子躺在他身侧:“我想休息一会儿,帮我看着点日头,三天后叫我。”
赵小余静静躺在他身侧,飞花轻似梦,丝雨细如愁。
半晌之后,严华转身看着赵小余的睡颜,白皙如玉,肤若凝脂,仔细看着,她的脸上没有妆容,额间的彼岸花似是胎记,她有的时候会不经意的皱眉,但现在望起来好像是笑的,她睫毛很长,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严华想想刚才她说的话,黄泉路上一见钟情,她说的那些估计鬼都不信,真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不过,她既然不愿说明白,那还是这么不清不白的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