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二）烙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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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个夏天有些曲折，对于程锋来说，除了酷暑还有更大的考验。
得知父亲急病的第三天，程锋一路颠簸的终于赶回了老家，走到病床前时双腿几乎已失去全部的力气，只靠着一股意念支撑着。
父亲的话总是能够激励他，而现在所有的激励在疾病面前都会不堪一击，程锋觉得万念俱灰，但他只能睁着眼睛面对。
病房里交织着浑浊的呼吸声，电视嗡嗡吵闹着，程锋忽然想起父亲的一位老牌友，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父亲平常的喜好就是打打牌，散散步，最后一通电话里还是硬朗的笑声。程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到了这个时间段，一切都猝不及防。
程锋日夜不分的守候在父亲床前，他心中的顶梁柱已经塌了，与外界也彻底断了联系。从照料父亲到等待抢救，再到交代最后的事宜，短暂的不够真实。
父亲没留下什么话，只在他耳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做回自己。
那天程锋办完所有的事宜后，在老房子的客厅独自蹲了很久，手机不停歇的亮起，但他连触碰的力气都没有。
黎杨已经很久都没有过程锋的消息了，其实他本不应该搁在心上，毕竟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多加联络，可是一颗心就那么毫无缘由的悬着，他的胃口又差了些，题也总是写错，毕竟高中的课程已经很紧张了，他又因为身体原因比同龄人要晚了一个年级，一直平平稳稳的黎杨忽然间的下滑急的让父母都舒展不开眉毛。
他本是试探性的给程锋发些有意思的短消息而已，却石沉大海，鼓起勇气拨通电话，所有的勇气都被永远的接线声而耗费。这个人如同从未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过，那样忽然的出现，就像什么光芒绽放的样子。
他让黎杨总是惦记着他。
得有半个月了，这一切也接近风平浪静了，可程锋还是不愿归程。父亲的离开击碎了他，他承认自己的懦弱，他暂时失去面对那个城市的盔甲。他只想躲躲。
有力气抓起手机时，除了领导一连串的未接电话让他感到自己离被炒不远，便是那个让他有些惊喜，也有些回暖的名字。
“对不起，这段时间家里出了点事儿，才看见你的短信，你的身体都还好吧？”程锋想起白毛衣的黎杨，想起说要听听十七岁少年唱歌的约定。
黎杨设想了很多结果，但当真正收到程锋回复的这天，他反倒挺平静的，只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关心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何时回来。
“对不起……”程锋想了想却又删了，为何要总是对这孩子用道歉开头呢。
“我可能要很久之后吧，我想先在老家干一段了。”程锋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客厅里的老式钟表又走了一圈。
“多注意身体，等有机会我再回去就带你出来吃个饭。”程锋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条。
黎杨的失落让他自己都不敢承认。
“哥，我知道你遇见坎儿了，我这个年龄也许也懂不了太多。但是如果你没人说话的话，就当解闷儿了，跟我说说也行。”
程锋没回复，他把脑袋埋在双臂间，钟表又转了好几圈。
02
程锋的二十五年中，只有小时候跑丢的时候哭过一次，然后泪水就从他的生命中隐退了。
父亲离开的时候他也没哭，只是沉默，绝食，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表达悲伤。
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涨满的气球接近炸裂，他颤抖着手指按下一个陌生也熟悉的号码。
少年的声音让他有种久违了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却忽然就敞开了心扉，从无声的掉泪，到抽泣，到属于一个男人的痛哭。
黎杨在另一边踱步，不知所措的听着程锋的眼泪，真想给他一个隔空的拥抱，后来他坐在床板上等着程锋，他一言未发，但他知道程锋明白这种陪伴。
“要不，回来吧，程锋哥。”黎杨的勇气又找了回来，“你别怕，以后的每一天都将是新世界。”黎杨鼓励着他，也是鼓励自己。
“而且程锋哥可以随时找我排忧解难。”黎杨又开始来回踱步，还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程锋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一起，他不忍心辜负黎杨的一片好心，却实在无法振作起来。
“等我三天。”
程锋本想躲在老家，粉碎自己的所有希望，但黎杨的声音仿佛又把他拉回这个世界里，他握紧手机，机壳的背面都是他掌心的汗水。
03
程锋在三天后还是躺在了自己小单间的硬床板上，天花板斑驳着，墙壁又缺了几块儿漆。一切与刚离开时看似没有区别，但本质上，他虽坐在这里，却已失去了生活来源。
其实他的潜意识里也许就存在着放弃，骨子里也流动着颓废因子，不然他不会连工作都不管不顾的躲起来，也不会在看到一连串的领导来电后并没有触目惊心。
于是在被辞退的时候程锋庆幸自己还是有份骨气在的，老板咄咄逼人的甩给他几个断句，
“你经常工作不到位也就算了，我们倒不会不敢用你。”
“可是这半个月都联系不到你的人去哪儿了，也真够伟大的。”
“我看，你这么无所谓岗位和责任，也不必在这里待了吧？”
又是一番话的攻击之后，程锋终于清了清嗓子应了下来，转头就留下一个背影，就像是有真正理想在等自己追逐。过了多少里地才敢抽抽鼻子，眼睛酸涩的不知该往什么方向走。他不脆弱但是也不傻，在这个城市丢了工作还剩下什么？
父亲最后的话和小房间里闷热的空气令他窒息，他坐起身来，他当然不想服输，可是在近乎体无完肤的考验后，他想先宿醉一场。
他答应黎杨的日期没有违约，甚至提了前，因被辞退而提了前。而黎杨似乎总是能观察出什么——这个小机灵鬼。
程锋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着自己，肚里沉淀了满满酒精。黎杨早就估摸着需不需要打个电话关心程锋的情况，可也一直怕打扰了他。而当黎杨下定了决心的时候，程锋虽说还留着一些理智，但喝的也是晕晕乎乎了。
“找谁？”程锋迷迷糊糊的应着。
“程锋哥？你没事吧？”
“有……有事。有事怎么了？大不了什么咱都不过了。”程锋若不是正在酒中踉跄，谁也不敢相信一向有原则，且任何情绪都不外露的老实程锋，会说出这么色调灰暗，灰暗到阴霾的话。
黎杨着了急，胸口开始缩紧，这不像他认识的程锋，一般内敛的人断了最后的那根弦儿时，后果会更不堪设想。他开始微微的有些喘，但还是用尽力气把话说完整：“程锋哥，我...我过去找你，你别慌，肯定会有解决办法的。”说到最后黎杨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大口喘气，程锋听清了那痛苦的吸气声，连酒意都醒了三分。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天黎杨苍白的脸庞和颤抖的肩膀。
“你，你还好吗？”那边没有回答，只有痛苦的喘气声。程锋混沌的脑袋被缓缓敲醒，他这才意识到——“你没事吧？黎杨，你父母在家吗？或者快找找你的药……”
那边依然没有黎杨说话的声音，气喘声也逐渐急促。
“黎杨，你别吓我，黎杨？”
程锋的醉意彻底减缓了好几步，他慌了神，却也不敢持续的大声呼唤，总害怕影响的黎杨更加焦虑，但他需要一个准确的回应。
终于——
“哥，我已经在外面了。没事，我....我带药了。”黎杨可算把药掏了出来，慢慢平复着自己，他是趁今天父母赶去外地会晚归，所以跑了出来，他第一次干这么不靠谱的事儿，连后果都没考虑清楚。
药物喷雾剂就握在手心，黎杨听到程锋从酒精中挣扎出来的声音，莫名感到安心，他习以为常的通过药物喷剂的帮助慢慢恢复呼吸，痛苦缓缓减轻，但力气也慢慢流失，他感到身体变得轻而柔软，渐渐的不再能支撑于这个地面，他瘫坐在地面上，无力的靠着一面墙。
程锋感到那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弱，心中的焦灼烧到了嗓子眼，他喊着黎杨的名字，一遍遍的询问着他，“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快点告诉我，黎杨！”
毕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突发状况，黎杨用最后的气力报出了地址，在这个瞬间他们之间横亘的黑暗，又微微的渗进了一丝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二）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