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程碑》见尺

12、（三）长大这条路

　　07

　　“你别激动，对不起，我这人总是很冒昧。但我想，我找到了一个和我很像的人，我不想再孤独的憋下去了。当然，也许现在说这些不合适。”
　　“没事。”傅冉发现虽然黎杨总是不善言语，对待所有人都冷冷淡淡，还带着一股子锋利，但他的眼神很清澈，甚至此刻很友好。
　　“他总是在救我。”黎杨没有正面回答，但是眼里带着笑意。
　　这种喜欢对于他来说是最强大的力量。
　　傅冉在那一刻觉得黎杨是幸福的，那种幸福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

　　父母在电话那头的反应让黎杨大吃一惊。
　　“杨杨，你照顾好自己身体。我们到了就去看你，以后让老师同学都多关照关照啊。”
　　“知道了。”黎杨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对不起，我前一段的态度不好...”
　　“傻孩子，你照顾好自己身体就是最重要的。”电话那头带着些哽咽的宽慰让黎杨的心忽然就扛不住了，眼泪打湿着雪白被面。
　　“对不起.........”黎杨重复着这三个字，被角在他的手中失去形状。
　　“真的，也是我们不对.......老师都跟我们谈了，爸妈也是让你压力太大了.......”
　　老师？老师跟他们谈了什么？老师怎么忽然这么理解自己？
　　黎杨愣了愣，程锋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忽然在脑海中环绕，他去找一下老师，去找他们老师做什么？
　　黎杨心里一热，程锋是他的魔法师吗？
　　他咽下泪水，程锋去买饭还没回来，这通电话让他整个人都热乎乎的，他心跳着，微笑着跟电话那头告了别，专心等待着那个身影出现。
　　等待着他的魔法师把他带到更光明绚烂的世界里去，他们会在草坪上跳一整夜的舞，篝火也升起来了，把前途映照得坦荡，明亮。

　　08

　　“从今天开始，傅冉同学负责给你补课，而我来照顾你的生活作息。直到你出院返校。”程锋万分郑重的宣布道。
　　“那请问我敬爱的程锋哥，我该向我的爸妈怎么介绍你呢？”黎杨懒懒的靠在枕头上，带着调皮的笑。
　　“我是你的钢琴老师，老师！你忘了你爸妈估计还没忘啊！”程锋恨恨道。
　　“哪家钢琴老师如此贴心周到啊，连自己的工作都不要了。”黎杨翻翻白眼，对程锋的理由万分鄙视。
　　“我会用语言的魔力让你爸妈完全信服。”程锋眨眨眼，他也不知道为何，平日里在他人面前老实木讷的老好人形象到了黎杨面前就忽然间烟消云散，自己甚至能变成能言善道的语言艺术家，妥妥的把情商和智力都发挥个超常，就像一层面具被掀开，他发现了自己丰富多彩的内核。
　　用一句他不太想公开的话说，这大概就是爱让人蜕变吧。

　　“这是你第三次见家长吗？”黎杨自身体好转了一些后就喜欢逗他程锋哥。
　　“总有一天会是正式的。”程锋也反击，还冲他眨眨眼。
　　程锋哥最近怎么像开了什么窍，黎杨想着，还是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了解真正的他。他有说服力，他也很会开玩笑，他还很会化解困境，他是一个有趣至极的人，或者.....他其实一点都不老实木讷。
　　黎杨笑出了声。

　　程锋再次感谢了同事后又急忙从单位跑回家开始做今天的午饭，他给黎杨熬了汤，自认营养丰富，满满当当的盛进保温桶，为了新鲜程度还头一次奢侈的打了车去。
　　到了病房发现傅冉正在给黎杨讲今天的数学题，见了程锋便友好的笑笑，起身准备离开。
　　“哎，傅冉，一起吃吧，今天做的多。”
　　“还是算了，我也有点不太方便。”傅冉推脱的有些尴尬，看得出他实在是不善交际。
　　“没什么的，一起吃吧。”黎杨也挽留他。
　　傅冉低着头答应下来。接着黎杨发现傅冉的手机忽然震了震，而当他点亮屏幕的时候，神情明显的凝滞了。
　　屏幕里显示的名字黎杨看不太清楚。

　　09

　　程锋坐在旁边陪黎杨午休，黎杨感觉他已经睡着了，于是翻了个身盯着程锋看，沉沉的叹了口气。
　　阳光洒在程锋肩膀上，使他明亮的像某种救赎的意象。
　　这不争气的身躯，又何时能以自己的力量再靠近他一些？
　　黎杨闭上眼，攒紧拳头的力度让刚刚修剪过的指甲在陷进皮肤时依旧钻心的疼。

　　其实程锋并没有睡过去，他只是闭上眼睛，想观察黎杨在他未注意时候的反应，他觉得这几天黎杨的乐观和坚强总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易碎感。他先前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但听到黎杨这会儿的叹息声后，他的心颤了颤，眼睛也不可抑制的睁开，幸好这会儿黎杨已经闭起双眼，但那握紧拳头的力度在程锋的视野里正青筋凸现，程锋的心瞬间被一把钉子细细密密的扎过。
　　他想，一定要陪黎杨平稳的把这个高三度过。
　　程锋走过去，在黎杨身后缓缓躺下，窄小的病床摇摇欲坠，拥挤的可怜。黎杨身子一颤，程锋的温热正以庞大的面积将他覆盖，将他的恐慌与不安融化，他缩了缩，往程锋怀抱的更深处躲去，此刻他摘下了防备，他不过也是一个偶尔气馁的少年。
　　程锋吻了吻黎杨颈后的发梢，双臂更加用力的环绕着他，贴紧他，把拥抱中所有最踏实的温度都传递给他的少年。
　　他们的心跳挨的那么近，几乎能听到共同跳动的声音。
　　那次他们以奇特的方式，第一次相拥而眠。

　　程锋正给黎杨剥着刚出炉的炒栗子时，黎杨的父母拎着大兜水果走了进来，先是问候了程锋，“哎，程老师好。”而接下来与先前不同的是，黎杨面对他们的眼神终于不再那么慌张。
　　其实程锋察觉出黎杨与父母有些略显疏离，从每次应答的言语和客套的顺从间，程锋也感到别扭。然而这次融化了所有先前屏障的，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程锋站在一旁发觉黎杨已经红了眼圈，却拼命不让泪水渗漏，但他的眸子早已蕴了一层水了。
　　想必这次的帮忙，让黎杨也终于敞开了心扉吧，而且连程锋都不知道，那些因为学业，身体与自由而立起的矛盾，也在无形间化解。
　　程锋想起那次找到黎杨班主任，联系上他父母后一番几乎考虑了所有人角度的带着疏导性的谈话，顺带把自己这个极其关爱学生的钢琴老师身份也解释了清楚，心里还是有些欣喜的。

　　“没剩多久苦日子就熬到头啦，杨杨，这次我们也尊重你的意见，要是学校环境不好你就回家自学，当然如果你还是想待在学校，我和你爸也尽全力去理解你，支持你，知道了吗？”
　　程锋心里也有暖流涌过，意义的浮现就是黎杨终于明亮起来的眼神。
　　“我回去学，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谢谢爸，谢谢妈。”
　　“高三是一次经历啊，长大了，我也终于更了解你了啊……”黎杨爸也在一边感慨道。
　　程锋递过去一盘剥好后依然完完整整，甚至还温热着的栗子，笑着说，“快来趁热吃栗子啦。”
　　黎杨撞上程锋的目光后，为他悄悄伸了一个大拇指，且在爸妈面前调皮了一回，就像个从没有过心事的男孩儿。
　　“这可是我老师的绝技，你们必须得领略一下。”
　　黎杨父母看程锋的眼神里，赞赏越来越浓厚，黎杨爸甚至感谢程锋在黎杨无法继续钢琴课程之后却一直这么惦记着他，让他们一家无以报答。
　　程锋吓了一跳，忙说不用。又再一想：“要不，让黎杨重新开始弹钢琴吧，对他的心境疏导什么的也会有所帮助”——程锋已经准备开始捞几个专业名词了。
　　“可是，我们实在是拿不出这钱了……”黎杨爸再次面露难色。
　　“不上课的话，可以不收钱。但是您看，黎杨平时在琴房放松一下，我再辅导辅导，这也不浪费了这棵好苗子啊，他真的很有天赋。”程锋急中生智，虽然没经验的他感觉自己其实是在乱说一气。
　　“那好，我们当然尊重杨杨的爱好。”

　　黎杨父母又匆忙赶去工作之后，黎杨笑着看程锋，“挺有经验嘛，那开始辅导我弹钢琴吧？”
　　程锋装作生气的把盘子捞过来，把栗子往嘴里不停送。
　　“好了，别抢我栗子。”
　　“我剥的栗子，想吃就吃。”
　　程锋不停歇的往嘴里抛栗子。
　　黎杨笑着看了他一阵子，忽然搂着程锋的脖子，把他整个人都拉了过来，孩子气的蹭了蹭程锋的脸庞。
　　“程锋哥，你真厉害。谢谢，谢谢。”
　　程锋脸上细小的胡茬扎的黎杨又痒又疼，但这一刻内心的甜蜜是他们都未曾体会过的，美好到如一个惊喜的礼物，经历过就再无法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