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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茶香丝瓜豆腐汤 ...

  •   简一鸣将所有厨师赶出门外,只留下东莱阳。

      唐岚隔着一层厚厚的铁门都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与摔碎碗碟的脆声。简直能想象他梗着脖子、脸色通红、两眼突出一副腐国名菜仰望星空的模样。

      院子里无所事事的厨师聚成堆闲谈此事,擅长烹饪川菜,性格爽朗的徐叔拍着大腿,说道,“老大有什么好急的,那几位趾高气扬来了无数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都跟玩似的。”

      “这次来的不光三位大师傅,还有他们的得意弟子,”赵无年说,“找的都是天赋极高的孩童,从小带在身边。经过十几年的熏陶训练不是现在的东莱阳能比的。”

      “前一代的成就太高,下一代可就亚历山大了,”沈菲嘴皮一动,一个完整的瓜子壳吐到脚下垃圾桶。“厨艺没有超过三位大师傅根本不可能带到这里踢场子,东莱阳简厨学了几个月能学到什么东西,青黄不接的窘状呦。”

      “压力成就动力,我相信东莱阳会成功的。”唐岚插一句,背过身掏出手机,准备给白凉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嗡嗡叫着在玻璃面上缓缓震动。细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异常刺耳,惊醒屋里仅有的两人。

      白凉没有动,绑着绷带的左手习惯性的扣挠右手手背。他低低的垂着头,面色白的惊人,沉默无言的接受面前老人的注视。

      九十七岁的白水很瘦,瘦的像一根竹签,脑袋却很大。稀疏的白发服服帖帖的梳到脑后,露出一双凹陷的黑眼睛。眼睛眯起,目光尖锐锋利,像是在看仇人。

      当然不可能真的待亲孙子白凉如仇人,这是因为他年轻时伤到眼睛。除了站在锅灶前会戴眼镜,其他时间一律不戴。这就导致他看人时会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面前人的模样。但在不熟悉的人看来就是一股杀气腾腾的凶光。

      白水风光过,也落魄过。到头来,只有白凉这个孙子还愿意见他。

      原因?

      原因自然是白水对厨艺达到忘我的痴迷,他可以为了研究一道菜到底要不要用肉蔻而不眠不休半个月,这样的人很容易无意识的忽视身边的人。

      即使他是无意的,可这不能成为他无视亲人的借口。

      白家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的乾隆时期,那时他家在扬州小有名气。至从乾隆几次下江南偶然尝到白家祖宗的菜肴,当即决定以后在江南的御膳皆有白家掌厨。

      至此,白家声名鹊起,白家七绝也广为人知。

      其后,更是得到乾隆帝钦赐的匾额。‘天下第一名厨’,这可是一位厨师一生所追求的至高荣誉。

      后来,王朝更迭,沧海桑田。紧锁的大门被强迫打开,一群强盗打醒了华国。辫子头变成短发,西装替代长衫。在那个动荡年代,连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

      1913年,白水出生在南京,那时遭受劫难的白家还保留着作为天下第一名厨的风骨与傲气。

      1929年,白水扬名苏州,被国大党强迫带走,一直到49年白水才恢复自由身。白家在战乱中近乎灭族,唯有白水与妻子还活着。他不愿意去台弯,留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大地。

      昔日荣光化为乌有,匾额更是在灰色十年里被砸碎烧毁。

      白水被赶到徽地时,身边只有妻子与一个黑红参杂的楠木提盒,里面装着他的根——一柄简单至极的两尺七寸乌木菜刀,名为乌木斩,简单朴素的造型丢到地上都没人捡。

      可这是白家的根,是白家血泪与名誉的见证者。

      1975年,重获荣光的白水代表华国参加第十届厨神争霸赛,并在亚洲区比赛里以一道自创的‘寸光于心’碾压所有选手,成为无可争议的第一名。

      他是第一个参加国际厨神争霸赛的华人,在上面的一道‘安隅此处’更令他成为当之无愧的冠军,青史留名、家喻户晓,载入教科书中。

      衣锦还乡的白水回到家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妻子病死,是在他比赛时死去的。

      白凉的父亲白汤再也忍受不了,他不想以后回到家却看到自己的老婆悄无声息的死去。白汤弃厨从医,与白水的关系降至冰度。

      1980年,白凉的哥哥白衍出生,白汤与白水的关系更是充满了火药味。白水想要将自己的一切全都捧到第一个孙子面前,他竭力将所有本领都教给白衍。可一个小孩能否接受,他却没有想到。

      1988年,白衍突发性心脏病死在白水家,白汤断绝父子关系。

      1992年,白凉出生,热爱厨艺的他与白水性格一模一样。因菜刀而失去母亲与儿子的白汤怎么可能让他学习厨艺,白凉只好偷偷到其他馆子学习或者在母亲的掩护下跑到白水家。

      而今,把菜刀当作半个灵魂的白凉也因为白米的死而放下菜刀。

      白凉余光不露痕迹的望着白水,见他精神抖擞,身体还很硬朗。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崭新的。宽大的衣摆衬的他身形越发瘦削,里面穿着一件手织的旧毛衣。

      毛衣穿的时间很久,边角已经开始起毛脱线。是白凉奶奶给他织的,在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会给白水及白汤织上几件毛衣。

      白水坐在离白凉稍远的地方,神情怀念的环顾四周。目光触到餐厅盖着白布的相框,眼里暗含憎恨与厌恶,急忙移开视线。“阿凉,姜老头跟我说,你去参加了他举行的厨艺比赛?”

      “是助手,”白凉指尖用力,抠破了右手手背,血液浸湿手套。“岚……我朋友唐岚参加厨艺比赛需要助手,我就去了。”

      “感觉怎么样?”白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白凉脸色,斟酌片刻,说,“那些幻觉……出现了吗?”

      白凉点头,“到中午了,我去给你做点饭。”

      厨房里泡了白米,准备焖米饭的。白水九十多了,米饭再软对于他来说也过硬,还是熬成软糯的白粥比较好。

      冰箱里放了许多蔬菜,白凉从里面找出两根丝瓜、三个番茄,再拿五个鸡蛋与一袋新买的嫩豆腐。昨晚刚蒸的馒头也还有很多。

      丝瓜与豆腐是做茶香丝瓜豆腐汤的,清淡养生,老人经常喝可以减少动脉粥样硬化。丝瓜营养丰富,豆腐细嫩易碎,同样是好消化的食材。番茄炒鸡蛋酸酸的,很开胃。

      白凉洗净丝瓜,没找到削皮器。白凉愣在原地很久,才闭紧眼睛,慢慢脱下两手手套。右手持刀,左手三指固定住丝瓜。

      刀刃从丝瓜顶端切下去,手腕微动,顺势而下,像剔开两条本来就分开的东西。瞬间,一条绿色的外皮就这样从丝瓜上剥离下去。

      他目不转睛,神情认真专注。一边削一边移动丝瓜,下手却极快,极稳。几乎在一条瓜皮落下的时候,刀刃就切到了另一片瓜皮上。只见刀光闪烁,不一会,地上就落了一堆绿色外皮。

      重又擦拭了案板,洗净的丝瓜放在砧板上。白凉不假思索的切成滚刀块,每一块都是差不多的大小。豆腐切成小块,厚度像是测量过的似的整齐一致。

      凉水煮沸,先把包好的茶包放里面煮几分钟,捞起来。放入丝瓜、豆腐。等到丝瓜的清香被煮出来,大火煮开,上面会浮出一层浮沫,将它撇净。

      慢慢的,白色的丝瓜会被煮成透明状,浮在豆腐旁,映着白如玉的豆腐似浅清的翡翠。丝瓜特有的香气使得这道汤不需要再添加其他味道,只需加点盐调味就行。

      盛到白瓷盘里,凝脂一样细腻白皙的豆腐在闷煮时吸收了丝瓜与茶包的香气。再加上豆腐的绵软质感,不需要多加咀嚼,只要微微用力,就能碾碎豆腐。

      白粥加了点蜂蜜,他知道白水喜欢这样吃。淋淋的汁水浸满金黄的鸡蛋,炒成漂亮金黄色的鸡蛋加上颜色同样鲜亮的番茄,吃到嘴里,又香又酸,特别开胃,就算是老人也能再吃一个馒头。

      白水脱下大衣,坐在餐桌旁。他面色不变,下手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人秉承着食不言的古训一致性的闷头吃饭,一声不吭。

      白凉重又戴上手套,不慌不忙的咽下一块豆腐,神色有些发愣。他眼神恍惚的望了眼白水,微拧眉头,又舀了勺丝瓜汤。

      尝到了。

      他真的尝到了。

      嘴里茶香丝瓜豆腐汤的味道温柔含蓄的占领味蕾,有盐,茶香气。丝瓜的软绵与草木香,豆腐的细腻触感与豆香。

      他尝到了味道。

      白水察觉到他的异样,急忙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凉又舀了勺丝瓜汤,骤然发亮的眼神快速黯淡下去。

      没有了,他尝不到味道。

      ……刚才的是错觉吧。

      “阿凉,告诉我吧,”白水叹气,“你满腹心思的我想视而不见都做不到,从小就不会说假话,一说就磕磕绊绊的让人不忍揭穿。阿凉,什么事?”

      白凉放下勺子,双手握紧,局促不安的垂下头。“爷爷,我朋友,就是唐岚。她很有天分,我想……我想……”

      “想让我教她做菜?”白水接下话,“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阿凉,这是你第一次求我,你确定要浪费唯一的机会?”

      “这不是浪费,是正确的选择,”白凉勾起一抹落寞但心甘情愿的浅笑,“她会代我登上国际厨神争霸赛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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