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子花》许如心

2、湘妃竹（1）

　　公元前2257年，妫汭。
　　“这里真好！舜哥哥，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好吗？”女英的眼神里充满着急切，她望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很显然，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
　　这个被称作“舜哥哥”男子，就是如今受众人爱戴的姚重华。
　　舜温文一笑，“女英，我说过的，要陪你一辈子，你忘了吗？”是的，他要陪她一辈子，一步一步，都要陪着她。
　　“找到他们了吗？”年迈的尧急切的望向他的下属，可得到的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他知道，仅存的一点希望又灭了。
　　女英，你一定要平安啊！尧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祷告着，祈祷着女儿一切平安。
　　“舜哥哥，我不想回去。”是的，她真的不想回去，不想回到父亲身边。尤其是，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姐姐伊娥皇。
　　“我知道，女英！”舜将她搂在自己的臂弯中，轻叹一声，微不可闻。她的心思，他如何不知！一边是自己用一生尽力气去爱的人，而另一边是她的骨肉至亲，徘徊其间，难以抉择。无论选择哪一方，伤心的都会是她最爱的人。
　　恍惚间，怀中的人儿似乎微微颤抖着。舜看向女英，眼帘微闭，只是淡淡的蛾眉紧紧的锁着，像一朵永远散不开的愁云。她在担心，她又在害怕。她担心一觉醒来他就不在属于自己，但她更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如往常的凄清，海誓山盟皆为空。舜试着将这紧锁的愁结解开，但一切都好像白费，他注定永远无法将这心结解开。
　　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或许她梦到了些什么。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此时遭受这一切苦难的是他。
　　不知不觉中，舜睡着了。但他将她搂得很紧，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他睡了，她却醒着，异常清醒。
　　轻轻挣脱他的怀抱，望着他的睡颜。脑中跳脱出一组组接连不断的画面，妫汭集市中初次相遇的美好，土坡边再次相逢的欣喜，妫水畔许下诺言的感动……她不舍，难舍。她无法丢下他一人，她无法将他推向他人的怀抱。不，她办不到！重重地将头摇了摇，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娶了姐姐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姐姐会代替自己来照顾他。他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也只有娶了姐姐，才能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极致，她不能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堕落。不能，她绝对不能这样自私。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还是会不自觉地痛？
　　回眸一望，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舜的身形轮廓若隐若现，但终于还是消失不见了。泪猛然间决堤，渐渐模糊了双眼。
　　舜哥哥，永别了！
　　阳光又一次洒向大地，舜渐渐醒来，但却发现怀中的人儿不见了。
　　“女英，快出来吧！舜哥哥知道你在哪儿！出来吧！”他一遍一遍地叫喊着，但任凭他如何叫喊，都只有空悠悠的回声作为回应。她真的走了！
　　这一刻，他的世界倾数崩塌。
　　他的心就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这种痛很快便弥漫开来。他的心在痛。
　　恍惚之间，他似乎想起她说过，那里是她一生最珍贵的地方。女英，你在那儿吗？
　　妫河依旧像往常一样平缓地流着，永远不会波涛怒吼，也不会浪层千叠，周围的景色一如当年。
　　仿佛又是那年，那日，那时，他缓缓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她，阳光让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近，近到咫尺。“女英，我会陪你一辈子的！”也许在他看来，这不只是一个誓言，更是一个承诺，一个终生有效的承诺。她明白，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真的吗？那可说好咯，不许反悔哦！从今天开始我——伊女英就赖上你姚重华了！”笑声回荡耳畔，回荡山间，回荡云际。她贪玩，有他陪着；她调皮，有他看着；她任性，有他包容着。那时的她，是最快乐的自我，是最任性的自我，也只最真实的自我。不是吗？以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在父母面前要扮演孝顺的好女儿，在长姐伊娥皇面前要扮演懂事的好妹妹，在群臣面前要扮演好那个落落大方的尊贵帝女。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能卸下这些沉重的包裹，才能放肆大笑，露出真挚的笑颜，才能无所忌讳地大哭，才能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锦瑟年华。
　　女英怔住了，像那时一样，向前方缓缓地伸出了手，想着依然会有一只大手握住自己的手，任由他掌心的温度缓缓蔓延。她真的好想握住他的手，一辈子也不松开。那段最清澈的时光，她真的好像永远停留，永不离开。
　　可幻境破灭后，就是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的孤寂。女英此刻才认识到，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痴人说梦罢了。梦中的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这场梦的匆匆过客，如白驹过隙，一触即逝，稍稍的一晌贪欢，却换来一世的别离。就如同现在的自己，明知道这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回忆，却还是勇敢地撕破伤口再去触及。
　　梦生，梦碎；梦始，梦终，冷暖自知。
　　最痛不过回忆，最美不过梦境。之前再多的自我催眠，在这一刻，猛然决堤。女英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注定要一辈子都被锁在回忆中，逃不掉，躲不了，然后一个人，背着重重的枷锁，拖着疲惫的身躯，负重前行。他注定不是她的，她也不想去争，她真的很累。她宁愿选择放弃，宁愿选择逃避。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十分懦弱，但这样不是更好吗？从此不相识，不相知，山海俱忘。
　　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舜哥哥，但愿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