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了挥手,斥退了手下,凝眉沉思。
凡间的皇帝并不昏庸,相反,他深知帝王的制衡之道。借用魔门的势力威慑仙门,从而从仙门道观中收回了利益;也借此之势,废了生母早逝,也为他不喜的沉迷仙道的太子,改立自己的心爱之子吴王。对皇帝而言,事情到此为止,仙门魔门维持微妙的平衡,是最有利的。
墨九洲嘴角现出嘲弄的笑容,难道这局势是你一介凡人所能控制的吗?这,灭情绝欲,不近人情的仙道,当年害死阿若和她腹中胎儿的仙道,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伸出手指,凭空画了个符咒,弹指一挥,符咒已经灵活地穿过窗棂,迅急地往康都方向飞去。
墨九洲站了起来,走到画像之前,伸手轻柔地摩挲着画中女子绝美的容颜,好像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个真人一般。他眼含无限温柔,喃喃道:“阿若,我就要为你报仇了,你高兴吗?我要这凡世间再无仙道,再无修仙之人。”
皇城的南面,有一片破败的宫苑,多年来因户部拨不出钱,一直没有修缮,正是如今被用作幽禁废太子萧衡的南宫。
已经入夜,宫门早已下匙,南宫内一片昏黑,只有庭院内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风中忽明忽灭。
萧衡已经上榻休息,但近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却让他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先是被叶真人断言自己并无仙资,第二日正想去萧家拜访王清之时,谢玉忽然带着大批宫中侍卫来到东宫,传了圣旨,废去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也曾埋怨嫌弃过这个太子之位,把他禁锢在康都,无法亲上太清宗或天元宗求仙问道;如今失去此位,才发现心里丝丝缕缕的惆怅难受。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介俗人啊,他自嘲地笑了,然而,各朝各代废太子的命运如何,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
他叹了口气,又在榻上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而卧。
万籁俱寂之间,只闻夏虫清亮的鸣叫,蝈蝈作响。忽听“吱呀”一声轻响,似是门轴转动的声音,然后是极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桌上的蜡烛被点亮了。
终于来了吗?萧衡心里反而一片坦然,像是大石终于落到了实处,这样也好,自己也不用患得患失地反复忖度了。
一声轻笑,宛若莺啼,女子娇媚地道:“太子,你可知我的来意?”
“自然是来杀吾的。”
那女子似是有些惊异,轻轻拍了拍手掌,道:“太子果然聪敏。”她轻笑了一下,又道:“那你可知,是谁派我来的?”
萧衡无言地笑了笑,是谁?父皇?还是二弟?但自己刚刚被废就被处死的话,无论在朝野之间一定会有很多物议。他们在此事平息之后再杀自己,更为有利。或者是魔门,抑或是仙门?两者都有杀自己的理由。
他长叹道:“反正总是要死的,知道谁派你来的又有何用?”
女子微微点头,似是赞赏他的通透,“太子可有什么最后的遗言要说?”
萧衡道:“无。等吾稍整衣冠。”说完,他便从榻上坐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下身上有些皱了的紫色中衣,面朝女子盘坐在榻上,食中两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床榻,淡淡道:“动手吧。”说完闭目待死。
那女子却微“噫”了声,颤声道:“且慢,你睁开眼睛,让我看看。”
萧衡有些诧异,却依言睁开了眼。面前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极美的容颜带着娇媚,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子却仿佛呆在了原地,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渐渐地,双目更显得晶莹剔透,慢慢蓄满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
她突然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他,道:“紫徽,紫徽,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小声抽泣起来,满含着痛悔和欣喜。
萧衡被她抱了个满怀,感觉到她胸前的温暖柔软,闻着她身上馥郁的香气,忽然记起那日从白云观回来,自己失意中曾在望仙楼饮酒,偶遇一名醉酒呕吐的女子,也是叫着“紫徽”的名字。看来这名女子,就是那日的女郎了,难怪他感到有些面熟。
他使劲挣了挣,却挣不脱伊人的怀抱,只好苦笑道:“女郎,吾……不是紫徽,你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紫徽……感谢上苍,我终于找到你了……”她的眼泪顺着两人相接的脸颊,流到了萧衡的脸上,流到了他的唇上。
不知为何,他伸舌一舔唇,把她的泪水舔入口中,味道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