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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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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曼陀罗华;红的,曼珠沙华。
此岸彼岸,漫山遍野,鲜而旧,活而颓。不知从哪里传来细细的歌声,声音轻迷,但又清晰可闻——
“身后是骨骼皮囊,身前是永夜和死亡……此时你至高无上。此时你至高无上。”
迟千阳不是什么懂浪漫的人,生前唯一一次被女友拉去花海,也只是草草照几张相片了事。可是当花瓣划过手背的瘙痒感蔓延到肩膀上的时候,他居然有些紧张,心里生出很奇怪的、没有缘由的情绪,也许是可怖,也许只是悲凉。
余关说,彼岸花妖深重的执念,能让每个心硬如铁的人软了肝肠。走在黑色的土壤上,就能感觉到那些花朵的心脏正在泥土里砰砰直跳——频率一如每个旅人的心跳。
迟千阳慢慢穿过花海,踏上奈何桥。果然看见一个极年轻的美人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身后跟着两名侍童。
“……婆婆?”他迟疑地唤。
孟婆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换了一个方向趴着,上下打量他片刻,忽然长长地“咦”了一声,像猫一样眯起眼:“你不会就是他们找的那个……”
“我不是。”迟千阳立刻低眉顺眼地说,“我只是个凡人。”
“好么,这个还挺乖的啊。”她笑眯眯地拿起一支毛笔,打着哈欠道,“什么名字?”
“迟千阳,一千个太阳的意思。”
孟婆点点头,拿笔记下。
迟千阳问:“刚才我听到了有人唱歌……是那些花儿吗?”
“那些小花妖又开始唱了?”孟婆用笔杆搔了搔脸,“……唱了多少年,它们倒是不腻。我告诉你啊,有些时候,妖真是比人强多了。”
“真的有妖?”
孟婆又打个哈欠:“万物皆有灵性,这些曼陀花从地藏菩萨那时候起,至今也算有几千年的寿命,可惜还是没能化为人形。在这儿呆久了,哪怕是木头脑袋也会觉得寂寞,唱唱歌,也希望你们能和它说说话。”
迟千阳瞬间起了同病相怜之心,下意识地问:“您是要我现在去和它们……说说话?”看到孟婆似笑非笑的面孔,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又说了什么蠢话。
孟婆摇摇头,继续书写:“死因。”
“恐怖袭击。”
“唔,那你出来的不算慢呐,”孟婆道,“被施暴致死的人,大约都得在默屋呆个几年。你记不记得自己在那里多久?”
迟千阳支吾道:“记不清……或许,嗯,三个多月?”
孟婆摇头,又记上一笔:“半年。这么看来根骨算是中上。”登记完毕后,她一撇登记簿,那薄薄的簿子在空中飞扬,忽然哗啦啦变成一只斑白的鸽子,扇着翅膀飞远了。
孟婆指了指头上:“余欢大约和你说过,衡域有六大家族:张孔秦,白叶林,都是非富即贵的大家。凭你的资质,还可勉力一试,你不妨看看。”
迟千阳顺着她手指方向抬头,只见高远天空中渐渐浮现出数条条幅,黑底红字,端正肃杀。
“只看白林就好。”孟婆从袖中掏出把小银刀,锉着指甲道:“张孔两家早就断绝香火、一心静修了。秦叶两家标准又太高,你大约进不去。”
话音未落,六道条幅便消失了四条,只剩下白林两家的在空中微微鼓动。
迟千阳抱臂观望半天,道:“这草书真是漂亮……不过写的是什么啊?”
“你是说白家的?”孟婆眯着眼睛仰望,“那是他们的家训。‘看不尽的浪川水,杀不尽的白家人。’”
迟千阳忍俊不禁:“……这是什么意思?军国主义?”
“大概只是显摆他家人多而已。谁知道呢,他们家人脾气一向古怪。”孟婆无奈地轻轻摆手,道,“选人的标准也一样,不高不低,就是奇怪得很:善心,年少,好事成双。”孟婆掰着指头,又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前两条,你倒是都很适合,就是这后一条……”
迟千阳连连摆手:“不不,我没想过要进这些家族的。就是想大概了解一下,看看……哦对了,”迟千阳忽然记起来要紧事,“婆婆,我想去找我阳世的家人,有人指点我来求您,说您最明白。是不是要通过什么……跨界寻亲的组织?”
孟婆冷笑道:“呵,还跨界寻亲,是余关那小子告诉你的吧?我告诉你,那人可坏出水儿了,信什么都别信他的。他自己在跨界的地方挂着个闲职,自然央着你去给他点提成;不过恕我直言,真去了那鬼地方,不说你能不能找到家人,能完好无缺地回来就已经是走运了。”
迟千阳听得心里一沉,闷闷地问:“那,您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孟婆用一双黑里带蓝的眼珠盯着他,轻抿着嘴角,不说话。
迟千阳领悟,赶紧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只看了就让人倒胃口的鸡腿,双手奉上。谁知那鸡腿刚到孟婆手里,就化作了一座一寸大小、极其精美的金佛。
孟婆掂量几下,暗暗吃惊,忙将那佛像收进口袋里,上下打量迟千阳好几眼,道:“你这小崽子,看不出是哪里讨余关喜欢了,他居然肯拿这个帮你!”
迟千阳心里记下了这个人情,嘴上诺诺地说了几句好话。
孟婆将小金佛收入袖子,也收起那副懒洋洋的面容,道:“既然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今日少不得要给你说个明白。你可给我听好喽,小子。”
“衡域有两件器物可号称‘通天’,那便是‘映天照海’,分别持于两人手中,一是无名楼余关,二是千金阁费凌。前者知道的是前尘往事,后者则可窥探来日。余关既然叫你来找我,估计就是想让我利用公职带你去赤沙城——要知道寻常人要去那一趟可是千难万难。”孟婆得意地瞥了瞥嘴角,“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费凌此人,可不是你一句‘聊得来’就能请动的。她规矩倒也不多,只有一条,就是钱。你若想向她求问,至少得备好千两黄金,她‘千金阁’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迟千阳迷惑道:“我去哪里能弄到黄金?”
孟婆一愣。“是了,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新魂,麻烦麻烦。”她无奈地瘫在八仙椅上,“余关怎么连这个都不跟你说——我们说的钱,就是你听说过的‘念力’。”
“这个她说过的,”迟千阳道,“念力要靠静修得来。”
“是这么一说,”孟婆用一根玉葱般点红漆的手指头支着额头,道,“一千金么,老实说也不算太多,大约就是普通人静修百年的成果。”
迟千阳深吸一口冷气,道:“百年?……这个费凌,怎么如此……”
“贪得无厌?视财如命?”孟婆笑道,“你这话,衡域不知有多少人说过。可是就算气愤又能如何呢?他们恨的也是人家,求的也是人家。说白了,还是自己没本事呀。”她微微上前,轻抚迟千阳的肩,“婆婆可不觉得你是那种平庸不入流之辈,以你的根骨,修个十几年,去费凌家做做客总是不成问题的。”
对方毕竟是个外表年轻漂亮的姑娘,迟千阳下意识地一躲,尴尬道:“我晓得了。”
“不过,”孟婆用食指轻点朱唇,斟酌几番,才开口,“我也不知该不该说,可既然这是余关的意思……你可知道,就算你真的找到费凌,开了映天镜,也不可能篡改天命。命运,只可预知,只可等待,不可提前,不可逆转。如果你真的做了逆天转命的事,别说老天,面南山就第一个不饶你。”
迟千阳若有所思地点头:“多谢婆婆提点。”
“小事小事,”孟婆挥挥手,“能交代你的我可都交代完了。想来你是不喝汤的,这就走吧。你先在城里静修一个月,修出点盘缠,一个月后,我自会去找你,把你带去赤沙。这一个月,你就自求多福吧。”
身后一个青衣侍从迈出一步,微微欠身道:“顺着这桥往下,随便向哪个方向,不出一里便是城市。好走不送。”
迟千阳郑重谢过,正要往下走,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唬了一跳。他在这儿待了这么久,竟没发现脚边一直蹲着一个人……亦或不是人?
青衣侍从忍不住叹气,道:“你别管他。这小子已经在这儿蹲了好几年,饿了就向我们讨碗汤,困了席地便睡,任谁都轰不走。再这样下去,只怕五感都要被他耗没了。”
“他……在等人?”迟千阳问。
“大概是。”侍从意味深长又悲悯地看着那已辨不出多少人形的一堆肉。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你在等人吗?”
兔死狐悲也罢,他只是对着这个无望等待的人动了恻隐之心。
那人跟脖子断了似的始终垂着头,呼噜呼噜的嗓子里挤出虚弱的气音:“我在等他。”
“他是……”
“我在等他。”
迟千阳心里难过,有点说不下去,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也许我能帮点忙?是这样,我要去找千金阁费凌,听说她……总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那人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然后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迟千阳。他浑身上下唯一不污浊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
“我要等他。”
那是一双笑眼,弯弯的,深深的。迟千阳总想,他原本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等待,把他耗成了这个样子。
迟千阳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放在他肩上:“你会等到的。”
他向孟婆道别后,一路前行,果真不到一个小时就走进了一座热闹的城镇。环顾四周,只见街道繁华,人声鼎沸,与古装剧里那些烂俗的场景也不差什么。他再低头看看自己,一下子乐了,他从默屋出来时应该就是这身书生样儿的装扮,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离迟千阳最近的是一个小酒馆,大门右上角突兀伸出来一面孤零零的旗子,上头印着“永庆茶馆”的烫金大字。永上面的点没了,庆少了一横一撇,便成了“水大茶馆”。里面坐了两桌,一桌是下象棋的,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圈,一个个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另一桌是三个喝酒的赤膊大汉,大概是嫌热,长长的头发盘在头上,汗珠一滴滴凝在结实的肌肉上。
迟千阳从小性格不是特别外向,人越多脸皮儿越薄。他不想贸然上去套近乎,就有些尴尬地站在两个桌子中间。好在那三个男人有股江湖人的热情与豪气,招呼他道:“小兄弟!嘿,搁那儿愣着做什么?正好空一张凳子,你来,一起喝酒。”
迟千阳感激地连声道谢。正要捧着碗喝酒,忽然被一声大喝呛了个半死。
“哎!我说你!”其中一个马脸汉子震惊地拍着桌子道,“你……我没看错吧,你是个新魂?”
他这一喝,吸引了整个酒馆的注意力。下棋的不下了,骂街的不骂了,算账的不算了,连厨子都因为外面突然的安静而从后厨探出了脑袋。
“这也能看出来?”迟千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地冲周围点了点头,“我是新魂来着……嗯,大家好。”
小酒馆登时炸开了。
“好家伙,多少年了啊,多少年没见过衡域的新魂啊,”那汉子激动得马脸通红,搂着他的脖子,开心地嚷道,“这是要登上官报的!大家伙儿,明儿咱们要上官报啦!”
迟千阳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叫苦,他真不想这么快就成什么新闻人物,再招惹什么事端,大脑飞快地转着,盘算如何赶紧找个借口偷偷溜走。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有人跑出门去站在大街中央大肆宣扬、有人向掌柜的买来好酒要跟他一口闷。迟千阳像个吉祥物似的被推来推去,慌乱中又被惯了几大口酒,急中生智,索性借着这个由头,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
“大哥,大哥!你过来。”他摇摇晃晃地趴在柱子上,招呼那马脸汉子过去,小声对他说,“这酒太纯啦,我,我真是不行了,头晕,得出去,方便一下。”
“哈哈!”那人朗声笑道,“无妨无妨,人有三急嘛!小兄弟你且去,回来给咱们好好说说,你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凭什么本事来这儿的。”
有人附和道:“是嘛!回来给咱们说说!”
蹲在门槛上的几个女人咯咯笑道:“小哥儿你可别跑了啊!好俊俏哟,偏生面皮儿又薄,你看那小脸红得……”
迟千阳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一边跟他们说笑客套着,一边按老板指的路摸到了后院茅房,路上差点绊了一跤。
他在茅房里面捂着鼻子呆了一小会儿,探出脑袋来看院里没几个人,赶紧爬上角落里的水缸、翻出了墙垛,悄没声地溜出去。
他一溜小跑,怕再遇到人群,净捡着人少的地方走,小巷、树林子、荒草堆……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回头望去,那酒馆黑绿色的屋瓦早就被抛得远远的。他这才松口气,气喘吁吁地倚在墙壁上,看向四周,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进了一个荒草丛生的死胡同里。
脖颈忽然一凉,又一凉。他直起身来,摊开手心对着天空。
下雨了。
跑动后剧烈的呼吸声在细雨废巷中显得愈发明显,迟千阳撑着膝盖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逐渐归于平淡,这胡同里的寂静也渐渐渲染开。他四处走了走,找不到来时的路,索性先找个地方避雨。随手推了一下,一扇红色大门吱呀呀地开了。他顺势而入,下意识地手指凑到鼻下,闻到一股铜臭味。
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破败不堪,石板路坑洼不平,低矮的墙垛反射出脚步的回声。迟千阳缓步走过一座假山又一座凉亭,闻着手上的铜锈味道,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他的方向感从来不差,直觉也很准,家乡那片素以曲曲绕绕著称的胡同路都被他摸得滚瓜烂熟。这样无缘无故地迷路……他摸了摸下巴,正要摆出深沉思考的表情,就被几滴掉在眼睛里雨打乱了思绪。
雨越下越大,雨丝细且急,织成了一张稠密的网。迟千阳抱紧手臂,冷得不行,只好赶紧跑进主屋避雨,一进门就被飞扬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那小酒馆……他心里直叹气,伸出脑袋向天上望了望,一色的惨败无光。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不能停的。
迟千阳打开南边的窗户,背着手在屋里溜达了两圈。这个地方虽然荒凉,但好在无人打扰。按余关的话来说,应该很适合静修。
他拿衣袖掸去八仙椅上的灰尘,盘腿坐上去,装模作样地捏了个诀,幻想着一屋子仙气缭绕圣光大开的特效,兼摇头晃脑、念念叨叨。
背后不远处的屏风后面忽然冒出两个小脑袋。
小女孩小声问:“那个新魂干嘛呢?”
小男孩严肃地思索片刻,说:“他应该是在,睡觉。”
至于摇头晃脑与念念叨叨……嗯,大约是梦游与磨牙。
“我们去把他弄醒玩玩儿吧,”小女孩攥着自己手里的狗尾草,跃跃欲试,“好久没见过新魂了。”
“不行。”小男孩摆出一副与年龄极为不符的沉稳,“哥哥说不能和外人有太多接触。”
“你就会说这一句是吧!”小女孩赌气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你‘不能有接触、不能有接触’!白十雾他自己不还是一样跟外人接触!”
她的声音略大,迟千阳听到声响,立刻警觉地睁开眼,转身看去。
一架一人高的玉面屏风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天空阴沉无光,也看不清屏风后面的情况。四周悄寂,只有淅沥雨声。
迟千阳跳下椅子,随手抄了把鸡毛掸子,浑身紧绷、轻手轻脚地靠近屏风,眼看就要绕到屏风后面——
“轰隆!”一道惊雷劈下,天空白光大作,吓得迟千阳脚下打滑、一屁股摔在地上。
“轰隆!轰隆!”一个女娃忽然从屏风后跳出来,边做鬼脸边压低声音,努力拟声:“轰隆!轰隆!”
屏风后伸出一只白白细细的手臂,拎住她的脖领。“阿寻!你回来!”
女娃一边被人拖着往回走,一边张牙舞爪地跟迟千阳比划:“轰隆!霹雳啪啦啪啦!哈哈哈——诶白追你别拉我啊,你没看见吗,这人居然怕打雷!”
迟千阳简直想揍她。
白追把女娃拉到身后,一副护雏的样子。迟千阳哪会跟小孩儿一般见识,问男孩子:“你们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在这废巷里?”
“瞧你这话说的,”小女孩哼笑道,“你又是什么来头?”
迟千阳无奈道:“小孩子家家的,说话还是多点尊重。”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心想自己也不是没中二过,何苦去教训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孩子。
“小孩子家家?”小女孩重重地重复一遍,讥笑,“恐怕得是我说你吧。本姑娘虽说是早夭,不过在这衡域也有好几年的阴寿了,你只怕都得称我一声姐姐——我看你这样儿,也就十七八岁吧?”
“年整二十岁。”迟千阳说,“我脸长得小。”
那女孩小人得志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不敢相信地看了他好几眼:“二十?”
“二十。”迟千阳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尴尬的表情,“怎么,你不会比我还要小些吧——‘姐姐’?”
那女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要瞪迟千阳自己又没底气,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
“看什么?”少年说,“我都告诉过你别和外人说话。”
这丫头也是个暴脾气,一下子就炸了:“行行行什么都是你有理。可我已经跟他说话了,我已经犯罪了!大不了你去跟白十雾说,给我领个家法好了!”
“你说什么呢白寻?”男孩捏着她的手腕说,“在家里你怎么胡闹我也都忍了,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丢人现眼也是你害的。”女娃一甩手,恶狠狠道,“要不是你,咱们会绕进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胡同里吗!我倒是想回家了,我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我当初是不是叫你不要跟过来!”
“呸!”女娃翻着白眼说,“我来是为了监督你,谁晓得你耍什么阴谋诡计。”
白追,白寻。
心善,年少,好事成双。
迟千阳来来回回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虽然“心善”二字还有待商榷。
“啧,”他说,“你们是白家人吧?”
两个小孩儿维持着互相撕扯的姿势,同时转过头看他。
“嗯?你这个新魂还挺有见识的。”叫白寻的女娃向前几步,算是正式跟迟千阳大哥招呼,“不错,在下正是白寻,白家第……第……”她转头问白追,“咱们是第几代来着?”
后者没好气地:“一百零六。”
“自上者白后,白家第一百零六代女寻,正是在下。”白寻一拱手,眉眼间倒也能看出一个十六七岁小姑娘飒爽的神态,“看不尽的浪川水,杀不尽的白家人!”
迟千阳憋着笑,这白家人念自己家的中二口号还念得挺骄傲。
白追不吭声,鼓着一张小脸,好一番打理自己皱了的衣领和衣袖。“白追。白寻的哥哥。”他向迟千阳拱拱手,“给您看笑话了……敢问尊姓大名?”
“免贵姓迟,兄弟相称就好,就好。”迟千阳连忙不甚熟练地客套起来,“这个,素闻白家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白追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迟千阳头一次看到十岁小孩儿的脸上露出这样复杂的表情,不禁问:“小兄弟今年贵庚啊?”
“免贵。”白追道,“我与白寻都是十九岁,还差几天就要二十,也是为了冠礼特意带她出来历练历练……”说着微微叹气。
“这么说来是一样的生辰?”迟千阳失笑道,“那倒挺巧的。”
“白家的老规矩。”白追道,“生辰八字,都是一样的。”
白寻老老实实地站了一会儿就站不住了,瞟着白追似乎没有心思管她,索性挠挠后脑勺,出去玩雨去了。
迟千阳好笑道:“虽说生辰八字完全一样,你们俩的脾气倒是相差甚远。也对,其实兄妹往往是这样的,譬如我和我妹妹,她就……”
“呵,”白追打断,冷眼看着闲不住跑进雨里踢水花的白寻,“她又不是我的亲妹妹。”
迟千阳不禁哑然。他只记得余关说过的六大家族入族的规矩,却没有深思这规矩背后的目的与后果。斩断血缘,建立一种人为的联系,表面完美无缺,内里却蕴含着人与命运的冲突。这和孟婆所谓的逆天改命……又有什么不一样?
白追见他迟迟不答话,忍不住问:“怎么了?”
迟千阳出了一会神,才道:“没怎么。”
白追也没再问,抬头看了看头顶,皱眉说:“雨下得大了,把白寻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