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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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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呵呵,随他一谈?
沈东阳冷笑着环视四周。冰冷石墙,阴寒沈霾,贴肤刮骨的都是一种几乎叫人颤栗的恐怖气息。他的手脚被黝黑粗长的链子吊起,另一端锁在墙上,内力亦被封住,完全挣扎不得。隔着铁栅栏向外望去,可以看到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壁上有一些橙黄的火光。橙黄,多暖的颜色,安放在这里却只觉冷。他抱紧了手脚,呵呵,从前当过了亡国之奴,现在又是阶下囚啊。
甬道深处传来低低的脚步声,很浅,很慢。万籁俱静的沉闷空间里,这个声音一步一步,清晰地响起,就像用锤子敲打在心上。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甬道的入口。黑发披着黑衣,壁上的灯火莹莹地描画出那个人修长的轮廓。
沈东阳狠狠地看着眼前这人,头仰得老高老高。雪白的脖颈就像一只绝美而傲然的天鹅。
铜面人挑起他的下巴:“别这样。傲气只会让别人更想伤害你。”
他只狂笑:“东阳早已无所牵挂,又有何惧?”
“无所牵挂么?”那人把手探进他的衣内,四处摸索。
“你……莫要羞辱我!”他的双眼瞪得浑圆,似乎就要冒火,“我,我宁可一死!”
孰料那人却只是他怀里的物事一样一样掏出来,放在地上。几枚铜钱噌然掉在地上,换来铜面人的一声讥笑:“不想梁国堂堂大将军竟穷得叮当响,梁国的现况也可想了。”
沈东阳冷哼一声:“先生不悉东阳,东阳做人无长物。”
“哦……是么?”那人眼神飘忽,最后落在一块玉佩上。通透莹绿,雕作凤状。“说来,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不将军印随身携带的将军。看来将军身上,可作信物的,也只剩下这个了。”
沈东阳望着玉佩,浑身一震,脸上顿时现出绝望之色:“不……你还给我……这只是我的私物,没有人认得的,做不了信物……”
“这个,对你这么重要?”铜面人用手指勾起玉佩上的红色丝带,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你紧张的表情,莫非是情人相赠?”
沈东阳沉默半晌,才细声道:“是恩人。”声音小得,就像是只在劝说自己,说服自己。
“恩人么……那好,且送了我吧,我看这玉模样剔透,也衬我的那件袍子。”
沈东阳咬牙:“你若敢,我发誓,有一天势必拿你血祭,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看着你慢慢死去。”
“呵呵,你只是我的阶下囚,你以为我会给你报复我的机会么?”那人浅笑,却把玉佩丢回到他怀里,“算了吧,这种货色,我还看不上。”
沈东阳怒啐一声,眉目却稍平。他盯着那人,淡漠道:“先生莫妄言,东阳相信一报偱一报,有因必有果。先生今日为恶,伤杀无数,来日即便不是东阳,也必有他人会向先生讨回这一报来。”
“一报循一报,有因必有果?”那人扬起脸,下巴斜斜指向前方,便是脸上的面具掩了神色,也掩不去他的倨傲张狂,“哈哈,他人能奈我何?便是伤杀千万,我也不惧人报复。”
沈东阳闻言冷哧:“是么,先生若是不惧报复,何以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那人大笑:“东阳不用激我,我相貌原生得极丑,实不堪与东阳相比。”
“……原来先生知道自卑二字怎写,东阳还以为,先生字典中无此二字。”
“哈,东阳知我。”皙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面具,面具下,一双眸子如重墨频点,“相貌丑陋又何防?若是东阳也生得如我这般相貌,便能知晓貌丑之好了。”
“那么说,还是东阳无福了?”
“哈哈。”
那人袍袖翻飞,狂笑而去,只留他一个沈黑色的背影。
沈东阳微微沉吟,扯了一下腕上铁链,卧倒在厚厚的茅草之间。
手中拽着的那枚玉,幽绿如凰竹的颜色里,一只凤鸟孤高地踞立于此,神情倔傲。他默默地盯着,用袖子擦了擦,又裹起来慎重地放入到怀里面去。
不知不觉间,他在牢中,已呆数日。
铜面人每日定来冷嘲热讽一番,皂衣映着鬼面,像是地狱来的小鬼,煞气可怖。
不过沈东阳也不惧他。
他在意的,只有这个困住他的监牢。
牢室酷寒,阴风作作,一日一日,阴冷潮湿的感觉随形蚀骨攀附到自己基础不甚结实的身子上,竟引发了从前一些病根子来。
喉头蓦然一股腥甜泛涌上来,他便以手掩嘴,轻咳一声,不料摊掌居然一片血红。
望着自己咳出来的血,沈东阳皱了皱眉,垂了眼。
仍然记得当日宫主握着自己的手,温和地对自己说:“东阳,不怕的,有我。便是天生痼疾,我也会把它治好,不让你受苦。”熏暖的声音,一如此刻掌心之血未曾冷却的温度,可是那时的感动,现在只觉内疚和疼痛。
药浴拔罐行针,无所不用;亲自擦身伺候,无微不至……三年来,多亏了宫主的悉心调养,好容易才让沉疴稳定下来……而自己现下,却是在辜负宫主的一片心意了。
不仅是辜负,或许应该说是糟蹋吧。
沈东阳苦笑。自己已是这样残破的一具身子,也许再过几个月,也许再过几天,就再没有了将来……
牙齿慢慢地咬紧。
“……宫主,东阳实在对不起你太多,只是今生今世,东阳贱薄的性命早已交诸与国家人民,不由自己……如有来世的话,东阳便是衔环结草,做牛做马也要随在宫主身边,以报今世之情。”他低低而叙,声音虽轻,却是坚定如磐的。
脚步声由长长的甬道口传来。
沈东阳缓缓睁眼,便见来人将一个银色托盘放置面前。盘上载着素食馊羹,残饭冷酒,着实不能入眼。若于往日,便是弃了喂猪也不觉可惜,只是如今,不得不以它饱腹。
他执起木箸,心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小心存留自己的体力,以便伺机而动。
送饭的人和看守打了个招呼,在看守身边坐下,却原来是相识。
那看守递给他一杯烧酒,两个人对面而坐,交谈甚欢。从酒谈到女人,什么粗俗的东西都有。
沈东阳自顾自吃着。挑了枚青菜,正要送入口里,动作却随着传入耳的声音突然顿住。
只听那个送饭的说:“这样下去,梁国也会和当年北變一样,成为势力战争的牺牲品。”
“可是,那个梁国,实力不弱啊。”说着向沈东阳这里望了一眼。
沈东阳一惊,连忙埋头吃饭。
却听那看守说:“虽然我们现在抓了他们一个大将军,可是梁国的人还是很厉害的,他们那个边文才,不是号称无敌将军吗?”
“哈哈,那是你天天呆在这个黑角旮旯的地方,不知道外面情况。现在的战争哪里是国家和国家打啊,都是武林势力在相互争锋。你还记得北變的灭国吗?”
“是啊,那一仗我还有参加的,对方可真是一盘散沙啊,好打得很。”
“哼,当然好打,我们的黑神大人神出鬼没地把他们的头子都解决掉了,他们群龙无首,能不好打吗?”
“咦,黑神大人?他不只是辅佐吗?”
“哼,你还真以为他只是辅佐啊,他的武功高得惊人。他当时来找吾王,提出要联手灭北變,只因为他想要北變的那本秘籍。如果不是他,北變又怎么会这么快就亡国?”
沈东阳浑身一震,突然用左手死死地捏住了右腕,深怕自己做出什么不该的事情来。
送饭的继续说:“本来打下北變了以后,黑神大人就带着他的秘籍消失了,可是,一个月前他又来到吾王面前。我听人说,他这次的目标就是梁国。”
“难怪他要去抓梁国的将军,还天天亲自审讯……难道梁国也有秘籍?”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总之,仗是要打的,。”
“喀啦——”
一个手软,碗就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沈东阳茫然地坐在地上,直到看守走到他的面前,狠狠骂了一句:“你作死啊,连端碗都端不住。”
他这才回了神一样开始收拾地上那些残片。
一个失神,指尖被残片划了一道口子,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慢慢在指腹上聚成一个小球,然后又慢慢地把它舔去。
在舌尖上辗转的那抹恸人的苦涩,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