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美人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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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养活这八个儿徒，陆仁在镇子上找了家医馆坐诊。医馆离得远，所以陆仁每天天蒙蒙亮就要出谷，晚上等家家户户都点灯了才能回来。照顾八角的任务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年纪稍长些的一枝香和二叶律身上。
当然，老四老五老七也会跟着帮帮忙，不过多数时候都是在帮倒忙。比如三个人还没分清哪件是肚兜哪件是外褂，就直接拿着衣物往八角身上套，勒得八角胳膊泛起一道道红。再比如，拿勺子给没长牙的八角喂饭，满满一口塞住嘴巴，憋得八角脸都变了色。幸亏一枝香发现得及时，不然以后江湖上就不会有陆神医的传说了。
日子就这么时而鸡飞狗跳，时而惊心动魄的过着。在几个师兄的“悉心照顾”下，八角终于平安活到了五岁。
在雄黄谷，任何一个儿徒过了五岁就要开始背医书。陆仁每天都会按照年纪的大小和天资的高低，给他们划定不同的背诵内容，并于当天的晚饭前检查。
八角年纪尚小，识的字不多，于是常常拿着医书去找一枝香，让一枝香念给自己听。一枝香作为大师兄，也确实挺照顾八角这个老小的，只要八角来找他帮忙，他都会答应。
这天，一枝香正在屋里诵读“血病身有痛者，治其经络……”八角抱着医书又来了。
八角一进门就对一枝香笑吟吟嚷道：“大师兄，你在背《黄帝内经·素问·三部九候论》对不对？”胸有成竹，得意洋洋。
“对。今天想让我帮你念哪一段？”一枝香看着八角问。
八角将自己手中的医书往后一收，对一枝香笑道：“我不急，大师兄你先背你的。”
八角对针法特别感兴趣，可惜陆仁说他年纪太小，不教他，还说什么“墙高基下，虽得必失”。现在碰到一枝香在背针法脉络，他当然要抓住机会偷师学艺。
一枝香也知道八角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便故意逗他：“你要是再这么蹭课的话，我便要收学费了。”
八角倒是淡定，伸手道：“昨天我帮大师兄摆放碗筷，一两银子。”
一枝香看着八角，无奈的笑笑：“你这工钱还真是高啊。”而后拿起手中的医书，继续诵读：“若病邪留在大络，则用右病刺左、左病刺右的缪刺法治之。若邪气久留不移，当于四肢八溪之间、骨节交会之处刺之……”
八角正昂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结果七星草跑了来，一把拉住他：“八角，我找你有事儿。”
“干嘛?”
“出去说，出去说。”
八角比七星草小了三岁，力气自然没有七星草大，踉踉跄跄的就被七星草拉到了屋外。一枝香看着这两个小师弟，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都是小孩子。
到了屋外，七星草对八角挑眉道：“凡草圃里的美人蕉开花了，要不要去尝尝?”
所谓的凡草圃就是个大园子，既是花圃也是药圃。去年，陆仁移了株美人蕉进凡草圃。美人蕉味甘，性寒，根茎和花都可入药。花开艳丽，观赏价值也高。更重要的是这株美人蕉是医馆馆主送的，医馆馆主和陆仁是莫逆之交，所以陆仁对这株美人蕉甚是珍爱。
想到美人蕉刚移栽进去的时候，七星草就跟自己说，美人蕉花底的花蜜香甜可口，堪比麦芽糖水，八角不禁动了心：“好吧，只许摘两朵啊。”
“放心吧，我有数。”七星草拍着胸脯保证。
七星草带着八角溜到凡草圃门口，远远就看见了那一抹深红。春夏交接之际，簇生的美人蕉，轻扬凤尾双翘首，娉婷娇艳。叶满丛深殷似火，不惟烧眼更烧心。
在美人蕉附近有一个凉亭，亭子叫做停云亭。亭上有陆仁亲手书的一幅对联：无欲无求，但有花草消寂寞；随来随往，都凭雨露饮沧桑。
亭内有一方石桌两墩石凳，古朴素净。此时，三丫苦就坐在那灰白色的石凳上，面前放着一本泛黄的旧书。清瘦无助的侧影，在一派春光里显得有些落寞。
八角看着静坐在停云亭里的三丫苦，跟旁边的七星草提醒：“三师兄在呢。”
“没关系，他又看不见”，七星草满不在乎的瞥了三丫苦一眼，然后猫着身子向美人蕉探去。没走两步，就踩到了竹节秋海棠。
三丫苦听到窸窸窣窣声，扭头，对着空地，茫然的问：“谁在那?”
七星草立即噤若寒蝉，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脚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三丫苦朝着七星草的方向愣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动静后，迟疑的转过头去。
七星草如临大赦，继续猫着身子向美人蕉探过去。离三丫苦越近，七星草就越是觉得有趣，甚至有些得意：明明就在你眼前，可你就是看不见我，能耐我何？
美人蕉长得比七星草要高，花又开在顶端，七星草踮起脚尖还是够不着。几次试探均以失败告终后，七星草有些恼了，铆足劲往上一跳，抬手摘下美人蕉。落地时，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栽到了宽厚碧绿的蕉叶上，引起哗啦啦一阵响。
三丫苦听到声响，摸到倚靠在石桌边的竹杖，点着石头小径向美人蕉的位置走来。
七星草赶紧起身，见着已经到自己面前的三丫苦，没有多想，猛地将他一推。
三丫苦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倒在椤木石楠上。椤木石楠的叶子布满了倒刺，扎得三丫苦手上血星点点。
七星草回头瞅了一眼，然后拔腿就跑。
八角在远处，看着跌在地上的三丫苦，对跑过来的七星草说：“三师兄摔了……”
“嘘”，七星草立即打断八角，喘了两口气后，用食指压着自己的嘴唇，低声道，“别说话。不出声，他不知道是谁的。”
八角不听，执意要上前去扶三丫苦。七星草只好强行将他拖了出来。
出了凡草圃，七星草放开八角，八角怨恨的盯着他：“你为什么要推三师兄？”
“我，我当时不是慌了嘛。”
“那我去扶你怎么也不让！”
“你去扶，三师兄不就知道是咱俩了么。”
“知道就知道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八角不满的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走。
七星草望着八角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弄得所有的错好像都是他一个人犯的一样。
七星草低头看着手中红艳艳的美人蕉，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将美人蕉狠狠往地上一丢，又泄愤似的踩上两脚。鲜红的花朵像烂泥一样糊在地上，难看至极。
陆仁行医归来，照例先去凡草圃里看那些花草。陆仁作为一个大夫，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兴趣，酒色财气也一样不沾，可唯独喜好花草。
陆仁这刚一进园子，立即就愣住了。红花文殊兰，竹节秋海棠都倒伏在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美人蕉的叶子折断了五六片，全都蔫蔫的耷拉着。
陆仁当下气得不轻。能干出这事儿来的，只有那四个小的。其中七星草的嫌疑最大。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挺乖巧的一孩子，现在却变成了混世魔王，成天东跑西窜，恨不得把房顶都掀了。
陆仁准备去把那几个小的喊来问话，三丫苦却过来跟他说:“师父，凡草圃里的花草是我折的。”
陆仁望了眼三丫苦的手上的伤，问：“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儿？”
“摘美人蕉时不小心摔了，碰到了椤木石楠。”
陆仁半信半疑：“好端端的你摘美人蕉干嘛？”
“拿来配药”
“取药材配药得报备你不知道吗？”
“知道。所以甘愿受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仁也就没再细究。
晚饭前所有人都聚在饭厅里，等着陆仁抽查功课。八角扫了眼众人，发现三丫苦不在，便跟陆仁提醒说：“师父，三师兄还没来呢。”
“他今天犯了错，正反省着，不来了。”陆仁虽然心疼三丫苦眼睛看不见，但不管是谁，犯了错都该挨罚。
八角觉得奇怪，抬头问：“三师兄犯了什么错？”
“他折了美人蕉，还踩坏了红花文殊兰和竹节秋海棠。”
八角一听，扭头看向七星草。七星草微微低了头。陆仁扫了他俩一眼，也没多想，径自问：“八角，你今天的七十二候决背会了吗？”
八角回头，答：“会了”
“背来听听。”
“立春正月节斗指艮，雨水正月中斗指寅。惊蛰二月节斗指甲，春分二月中斗指卯……二十四节气，节有十二，中气有十二，五日为一候，气亦同，合有七十二候，决病生死，此须洞解也。”
“不错。明天接着背阴阳大论。”
陆仁话刚出口，八角就直接背起了阴阳大论：“春气温和，夏气暑热，秋气清凉，冬气冰冽，此则四时正气之序也。冬时严寒，万类深藏，君子周密，则不伤于寒。触冒之者，则……”
陆仁有些吃惊的望着八角，也不喊停。
陆仁不喊停，八角就继续往下背:“凡伤于寒，传经则为病热，热虽甚，不死。若两感于寒而病者，多死。尺寸俱浮者，太阳受病也，当一二日发。以其脉上连风府……伤寒传经在太阳，脉浮而急数，发热，无汗，烦躁，宜麻黄汤。”
洋洋洒洒，通篇一千五百字，一字不差。
“谁教你的？”陆仁盯着还没桌子高的八角问。八角对医书的记忆能力，完全超出了他的料想。
八角看着陆仁，如实作答：“是大师兄念给我听的。”
陆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又问七星草:“你呢？”
七星草回过神来，开口道:“百合……百合病者，百脉一宗，悉致……稀致其病也，意欲……意欲食……”
陆仁一听，立即皱起了眉头:“行了，别背了”。陆仁知道七星草今天肯定是没看医书，否则以他的天分不可能背成这样。既然没看书，那他这一整天都干什么去了?再细想刚才两人的举动，陆仁心里有了个大概。
“我问你，凡草圃的花草是不是你踩的？”
七星草背着手，瞄了陆仁一眼，过了半天，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
见七星草不自然的扣着手指，陆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望着七星草，不苟言笑的道：“说实话！”
七星草抿唇不语，陆仁也不催，就这么等着。他想听七星草主动跟自己认个错，为此多等些时候也是值得的。
结果七星草垂着脑袋，低声说：“不……不是……”
陆仁一听，气得握紧了拳头。平时无论七星草怎么闹腾，他都不说什么，当是孩子的天性。但说谎骗人这一条，他实在不能忍。将来要是出了雄黄谷，东诓西骗的那还了得！
陆仁越想越生气，左右看了看，抄起笤帚就要揍七星草：“你还学会扯谎了哈！”
一枝香和二叶律见状赶紧大步上前，一个伸手去护七星草，一个伸手去拦陆仁。
“师父，您消消气，有话好说。”
“七师弟，你干了什么，赶紧跟师父认个错。”
陆仁指着七星草凶道：“我再问你一遍，圃里的花草是不是你踩的！”他倒不是心疼那些花草，只是气七星草不敢担当，还接连两次说谎。
记忆里陆仁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现在却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七星草也吓坏了。躲在二叶律的臂弯里呜咽道：“是，是我踩的……”
见七星草哭了，老四老五跟过去劝。
气头上的陆仁瞪着他们几个：“你们都别管他！”然后呵斥七星草：“晚饭别吃了！给我上房里反省去！”
七星草抽抽搭搭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房里去。几个年长的看着实在不忍心，打算跟陆仁求情，结果还没张嘴就让陆仁凶了回去。
八角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从开始到现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美人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