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君心似我心》聂小刀

2、第二章

　　断断续续的雪终于在傍晚时分止住了。这是陕南入冬以来第一场雪，不大，却很冷。
　　周家庄也和别处一样被白雪薄薄的盖上了一层寒意，可是却很快被庄内办喜事的热潮消融。
　　周家可以说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大户，虽然已经家大业大，却还不满足，当家的周茂盛无论看中了地还是人都要抢到手，因此百姓背地里都叫他“周畜生”。欺男霸女的勾当是他最拿手的，本就已经有了12房姨太太，却还四处强抢良家女子。
　　张师训是周家的大总管，也是周家最得宠的三姨太的弟弟，在周家庄内可算一手遮天的人物。一大早他就开始呵斥仆人们准备酒宴，安排车把式打扫好马车在前院候着。
　　趁张总管去责骂厨娘之际，男仆们和新进的车把式们混做一堆。
　　系绛红要带的男仆小声问身边的人：“今儿个是什么大日子呀，那么早就开始折腾。”众人纷纷摇头。
　　穿玄色棉袄的男仆面露得意，趾高气扬地说：“我知道。”
　　旁边一个车把式忙将一小灌烧酒递上，讨好地问：“周哥一向消息灵通，快给弟兄们透露点，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别误了东家的大事儿。”
　　被称为“周哥”的男子是周家的远亲，因为疏远，家乡遭灾后来投奔，只落得个当仆人的份儿，可就算是这样，到底也算是东家的远亲，在张总管面前很说得上话，消息自然也多。
　　周哥也不推脱，接过烧酒，轻咪一口，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听说栾城的王大人，陈大人，还有京都的梁军爷要来，东家为此专门备下美酒佳肴来款待他们。”
　　众人做恍然状。
　　周哥继续说：“听说，还特意从漠城请了一帮风情万种的舞娘，一会儿就到。”
　　一个车把式面露暧昧：“真的呀？相比这些个舞娘床上功夫也很厉害吧。”
　　男人们哈哈一笑，他们之间流动着一股暧昧淫邪之气，仿佛已经触摸到了舞娘们柔滑的肌肤。
　　一阵马铃铛乱响，随后就有人大叫：“来几个车把式卸车，旋舞团的姑娘们到了。”
　　几个挤在一起的车把式纷纷上前，有人面露喜色：“没想到兄弟我今天还有这艳福，先东家一睹芳容啊。”
　　一个满脸络腮胡、膀大腰圆的车把式站在第三辆车前，伸手拉住马缰，替换下一路赶车的汉子，稳住马车，让舞娘们下来。
　　一只玉葱般的小手掀起帘子，接着伸出的却是一只莹白的玉足，足上穿着一双绣着芍药花的红绣鞋，脚踝上系着3串铜铃，窄口的裤腿，西域风情一览无遗。不知为何，只看脚踝一股热气便从丹田上窜，车把式对自己的定力赶到吃惊。
　　帘子已经掀开，一个身着红锦缎，领口袖口都有雪貂皮的女子向他伸出了手，车把式这才看到，她的手腕上也系着三串铜铃。
　　“麻烦你拉我一下。”甜腻腻的声音从蒙着红纱的嘴中轻吐，陌生中透着熟悉。车把式浑身一震，随即伸手掩饰自己的失态。
　　两手一碰，二人都为之一颤。
　　花晴岚仔细打量了这个本该陌生却给她带来熟悉之感的车把式，心中有疑问，却并没有问出口。略点一下头，另一只手轻提锦缎棉裙，身子已经支起。车把式一个寸劲儿将花晴岚拉了起来，花晴岚也借势轻身一跃下了车来。两人靠得很近，突然花晴岚笑了，心中已了然，虽然她不知道她的“好哥哥”为什么会易容来这，但是这一切不重要，等她办完这个差事，要好好与“好哥哥”相处一番。
　　思索间，张总管已经迎了上来，面露谄媚：“哎呀，舞姑娘，您能来我们庄真是我们的福气呀。”
　　花晴岚点头答道：“那日总管来我们舞团，我身子一直不爽，原以为来不了的。这几天，身子略见好转，阿嬷说，要是能来就来吧，可别驳了总管您的面子。”
　　这句话说得众人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张总管更是十分受用。忙将“舞姑娘”迎进内堂。
　　几句话，易容成车把式的石彻已经明了，这个“舞姑娘”正是数月前劫道的那个叫花晴岚的女子，可是，她为什么有成了舞娘？这使石彻疑窦顿生。
　　那日险些栽在花晴岚手中，符冲已是大大不爽，他动用惊澜堡的人脉四处查找她们的下落，前些日子才得到消息。原来，花晴岚是江湖上人称花影阁的组织中的人，据说，花影阁由清一色女子组成，明面上是勾栏瓦舍，背地里却干些贩卖消息的勾当，也有人说花影阁还有一支杀手队伍，因为她们处世小心谨慎，因此江湖上流传的消息也很少，能打探到花晴岚的讯息，也是因为惊澜堡有着强大的消息网。
　　那么，花晴岚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呢？石彻皱起了浓眉。
　　夜伴随着小雪降临了。
　　周茂盛在装饰一新的内堂里宴会邀请来的贵客，这次，他为了打通东北贩卖少女的路特意又是送礼又是请客，请来了这些政军界的官爷。为了能让这些大人高兴，他还专门差张总管远赴漠城重金请来很有名的旋舞团的舞娘们来助兴。酒过三巡，眼见这几个大人心猿意马起来，周茂盛先冲他们致意，然后拍了三下手，顿时鼓乐齐鸣，一群身着白衫的舞娘列队进了内堂。
　　舞娘们都一样的盘起发髻，头上、手上、腰上、脚上都系着铃铛，身子随着乐曲翩翩起舞，身上的铜铃也有韵律的响起，一时间让众人看花了眼。
　　舞娘们围成一朵花，聚拢到中间，忽然众人知觉一阵炫目，白色的衣衫已经变成七彩色。舞娘们这才四下散开，原本无人的“花心”却有一红衣女子卧鱼儿在当中。
　　众人又是一阵惊奇，半晌才回过神来，热烈鼓掌。
　　红衣女子合着乐曲冉冉站立，正是戴着红纱的“舞姑娘”。
　　“舞姑娘”开始旋转，不停的旋转，身上的长衫开始一块块飞落出来，转眼间，原本穿着红色小袄的“舞姑娘”只转的剩下红色金丝夏衫，脸上的红纱已经摘落，露出绝美的容颜，一时间，内堂一干女子都黯然失色，众人的目光都被紧紧的栓在“舞姑娘”身上，竟然连鼓掌喝彩都忘却了。
　　内堂歌舞升平，外堂的下人们也开始摸鱼。
　　胆子大的仆役早就悄悄围拢到内堂外，探头探脑窥视名震漠北的旋舞团的演出。女人们不时流露出艳羡嫉妒的神情，男人们的口水几乎要流了出来，一双眼睛恨不能长在这些舞娘身上。
　　按理说，下人们这个时候该有活的伺候这，没有活的就规规矩矩待在下人房里休息。
　　石彻既没有加入到窥视舞娘跳舞的行列，也不规规矩矩待在下人房里。半个多月的卧底，今天晚上是最好的时机，他带着几个惊澜堡的弟兄假装四处下转的下人往周家的一个粮仓走去，他知道，那里有个地窖，藏着二十多个周茂盛坑蒙拐骗来的姑娘，其中就有堡主的表妹姜夕芸。
　　符冲自从上次失利后曾萎靡不正了一段时间，对于这次解救任务，符冲跃跃欲试，打好这场翻身仗，是他符冲重新抬头挺胸的砝码，再说，姜夕芸怎么说也是惊澜堡的亲戚，也就是他的亲戚。
　　今晚大部分杂役和护卫都去看跳舞去了，粮仓只有两个护卫把手。
　　石彻端着酒壶迎上前去搭讪：“来，来，来，两位兄弟辛苦，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这天怪冷的。”
　　要是往日，这两个护卫一定不假辞色拒绝石彻的酒，可是今晚例外，天寒地冻不说，还不能和其他护卫一起溜号。护卫见是自己人心先放松了，拉着他们吐起苦水来：“他奶奶的，这些当爷的都走了，就剩下我们兄弟二人在这守着。”
　　石彻递上热过的酒安慰道：“兄弟宽宽心，我们给你带些酒来犒劳一下。”
　　另一个护卫比较警觉，迟疑着不接：“东家说了，让我们要严防……”
　　“防，防，防个鸟啊！就算没人把守也不会出事的。”
　　符冲忙说：“那是，那是，两位哥哥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这天冷的。”
　　两个护卫不疑有他，欣然喝下石彻他们递上的热酒，一会儿就药效发作昏昏睡去。就在二人倒地的刹那，石彻和符冲一人一边架住两人，慢慢将二人架到粮仓前靠着。
　　石彻摸出护卫腰间的钥匙，低声吩咐手下：“我和老八去救人，你们在外面接应着。”
　　几个兄弟开始警戒，石彻很快打开粮仓大门与符冲闪了进去。
　　粮仓内没有粮食，在角落里堆着几大捆枯草。兄弟两对望一下，径直向角落走去。几下移开枯草，一个装着铁栅栏的地窖赫然出现在眼前。石彻用手中的钥匙试了试都打不开，让开身子让符冲靠近。符冲取出削铁如泥的要刀，手腕一沉，只听噹的一声，大锁应声落下。石彻纵身一跃进入地窖，一股腐臭迎面扑来。
　　石彻取出身上带的火匣子，打上火石，顿时地窖亮了起来。当眼睛适应了环境后，石彻才看到，在地窖的一角，挤着一堆女孩，他于是向她们走去。才迈步变发现脚下不对，立刻跳开，再用火一照，原来是一具女尸，想必也是被抓来的女孩横死在这里。
　　女孩们终于发觉有人靠近，原本昏昏沉沉的姑娘们开始瑟瑟发抖，不断向后挣扎。
　　石彻沉声道：“姑娘们，我是来救你们的。”
　　人群中传来怯怯地询问声：“可是，可是，石二哥？”
　　石彻问道：“夕芸姑娘？”
　　一声问话引得那个姑娘哭了起来：“二哥，我知道你会来的。”
　　石彻正要上前，突然一股剑气突现，杀得石彻措手不及。还好石彻身经百战，临危不惧、临阵不慌，见有剑气袭来立刻错身，一手让开火种，一手反抓出剑的人。
　　是个头发蓬乱的女孩，衣衫褴褛，却目光炯炯，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绿姐姐，他是我二哥！”姜夕芸惊叫。
　　女孩沉声问：“你是惊澜堡的人？”
　　“在下正是石彻！”
　　“绿姐姐”这才收起软剑入腰，剑原来是藏在腰际。
　　石彻冲女子颔首示意，飞快地架起姜夕芸往外走，女子发话：“有人来救我们了，能走的搀扶这不能走的，跟在我们身后。”一时间缩做一团的姑娘们开始骚动起来，纷纷强打精神相互搀扶往窖口走去。
　　“原先每回周茂盛来挑姑娘，都自带铁梯，用完便着人带走，这么高我们怎么上去？”女子询问石彻。
　　石彻吹了声口哨，符冲便从上放下了一根粗绳。
　　“烦劳姑娘将绳子系在她们腰际，我兄弟会将她们一一吊上去的。”石彻如是说。
　　于是两人将一个个姑娘通过绳子吊出地窖。
　　另一头，花晴岚的热舞引得内堂的男人□□翻腾，已经有人失态的下场与她共舞，其实是为了上下其手占便宜。花晴岚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利用舞姿几下便避开了对方的魔爪，且一点都不露痕迹。
　　正当男人步步紧逼，花晴岚有些不耐时，外头突然炸了锅。
　　“有贼人潜入，有贼人潜入。”随即杂役们纷纷向外涌，原本醉态百出的贵宾和周茂盛嚯得站起来，脸色大变。
　　花晴岚心知有人动手了，应该就是那位“好哥哥”，立刻一使眼色，身边几个舞娘马上出手。原先系在脚踝、手腕、腰际的铜铃瞬间变成杀人的暗器，纷纷向周茂盛和他的贵客身上招呼。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下场来轻薄花晴岚的男人，转眼就成了“铃铛人”，仰面倒地。
　　周茂盛反应也很快，他的近身保镖将其护住，抵挡了这一阵的暗器。
　　周茂盛大叫：“你们是什么人？”
　　花晴岚冷笑道：“哼，取你狗命的人。”
　　话音刚落，金鞭乍现，一圈扫下来，上前的护卫每个人都挨了鞭子，凡是挨着鞭子的都皮开肉绽。
　　花晴岚吩咐：“姐妹们，这几个贵客和主人，一个都不许留！”
　　舞娘们姣喝一声纷纷取出兵器杀上前去。
　　花晴岚却反身冲向屋外，她要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外面的护卫已经和惊澜堡的人打了起来，花晴岚分不出谁是谁，但她一眼看到不远处的粮仓内出来一群人，正是石彻和符冲他们。
　　她不认得易容后的符冲，却一眼认出那个膀大腰圆的车把式石彻，微微一笑，已经欺身上前。
　　这时，有更多的护卫冲上前准备夺下被救的姑娘，石彻又要护住女孩们又要与护卫厮打，一时间有些狼狈。
　　花晴岚姣喝一声：“休伤我的好哥哥。”金鞭已经到了，一下子缓解了石彻等人腹背受敌的窘境。
　　持软剑女子应了声：“姑娘，绿儿在此。”穿过人群上前与花晴岚相认。
　　花晴岚不顾绿儿身上肮脏，惊喜万分：“绿儿，好绿儿，快，带着这些姑娘先走，看今天本姑娘大开杀戒给你出这口恶气。”
　　绿儿颔首带着女孩们往马厩处退，石彻却已经杀退身边的护卫跟了上去。花晴岚连忙上前挥鞭阻止，石彻反手拉住了金鞭：“你干什么？”
　　花晴岚嘟着嘴：“好哥哥，别走呀。”
　　石彻还没说话，符冲却已经惊叫起来：“妖女，又是你！”已经挺剑刺来，石彻一挥胳膊将符冲拦下：“老八，先办正事要紧。”
　　花晴岚却笑了：“我的好哥哥，我也要先办正事。”笑声未落，人却已荡到数丈以外，为20多个女孩杀出了一条路。
　　绿儿和几个舞娘已经将女孩们都扶上马车，花晴岚的声音清晰传来：“好哥哥，马车慢，我们要抵挡一阵子，给她们留出时间赶路呀。”
　　石彻也不搭话，手上快剑已经刺出10招，竟然也似同意花晴岚的意见，与“妖女”站在同一战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