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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八章 ...

  •   晚上六点的翠城酒店大堂只留了张圆桌,摆在正中央的位置,其余桌椅全都收拾了起来,靠墙堆着。这张十人座的桌子眼下只坐了周游,费觉,莫正楠三人。三个人都抽烟,烟雾压着光,盘踞在屋子上空,周游抽完了一支烟,看着莫正楠,问道:“倪秋人在哪里?”

      莫正楠往茶杯里弹烟灰,说:“他没事,出了点差错,他现在很好,人就在楼下,我叫他上来吧。”说着,他夹了条酥炸小黄鱼吃,黄鱼表皮酥脆,吃起来飒飒地响,像是极轻细的风雨声。

      周游说:“那你叫啊。”

      莫正楠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吃啊,点了菜别浪费。”

      周游靠近了桌子:“你想怎么样?”

      费觉转动转盘,拿起份炒饭往碗里刮,盛了满满一整碗,捧起碗恶鬼附身似的拼命往嘴里扒饭。他一边吃一边掉饭粒,莫正楠看到了,把饭粒扫到了桌子下面,重申道:“确实是出了点差错。”

      周游又点了根烟,啪地丢开打火机,说:“我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你想杀我,去了我家,不止一次,第一次的时候去的是可乐,第二次去的时候,你的人绑走了倪秋。”

      费觉使劲吞咽,嘴里空了,他放下碗,用力擦嘴,嘴角都擦红了,他抓起周游的打火机点烟。

      周游面朝莫正楠,继续道:“可乐没动手,留下了他的护身符,算作给我的一个提醒,我感谢他,他当我是朋友。昨天我想了一整天,我怂,胆子小,我要命,不要钱,不要名,不要别人喊的一声’游哥‘,你放了倪秋,我立马走人。”

      “就这么走了?你手下那么多弟兄,你打算怎么安抚?告诉他们是我逼走你?说出去不好听吧?”莫正楠双手撑着下巴,指间夹香烟,他一说完,费觉就咳嗽了起来。他别过脸不停咳嗽。

      周游看着费觉,说:“那你想怎么样?你是大佬,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听你的。”

      费觉抬起眼皮,狂灌茶水,他打了个饱嗝,一手摸着肚子一手伸长了瘫坐在椅子上,他吸进一大口烟,许久才见到两道青烟从他鼻子里喷出来。

      他谁也没看,一言不发。

      莫正楠问周游:“你之前是不是去见了方兴澜?”

      周游纠正他:“我给可乐守夜,他来找我,劝我做污点证人。”他强调说:“我不会出卖社团,这一点你放心,这一点仁义道德我还是讲的。”

      讲起“仁义道德”四个字,他加了重音,费觉转头看他,烟送到了嘴边,费觉抽烟时,周游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周游遂道:“你来干什么?”

      莫正楠指着费觉:“你说他?”

      “他不是死了吗,来这里干什么?”周游说。

      费觉摇摇头,周游笑了,冷冷道:“干吗?装酷,装哑巴?”

      费觉直了直身,从腰后抽出把枪放在桌上,他按住那把枪,照旧不说一个字。

      莫正楠的眼神从费觉那里移开了,又盯住周游,不急不迫地道:“条子最近追得紧,陈太的事,还有红虾的事,都不好糊弄啊。”

      周游很干脆:“好,我顶。”

      莫正楠也很干脆,拿出了一把枪,两只手机放在转盘上。它们全都装在塑料袋里。东西转到了周游面前,莫正楠什么也没说,周游正要收东西,费觉道:“这是什么?”

      莫正楠护着火苗点烟,周游道:“我杀红虾的枪,还有红虾的两只手机。”

      莫正楠打了个电话,不消片刻,倪秋就被人推进了大堂里。周游收好了桌上的东西,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警局自首。”

      莫正楠一笑,冲倪秋招手:“倪秋,过来啊,大家都在呢,等你吃饭。”

      周游这时走到了费觉身边,两人对视了眼,费觉收起了枪,在烟灰缸里拧灭香烟,也转过身喊倪秋:“小泥鳅!这儿呢!”

      倪秋看到费觉,眼睛都亮了,小跑着过来,喜不胜收:“费觉!你还好吧?!你你你你……你是不是瘦了??”

      费觉伸手拍拍倪秋的脑袋,笑着看他:“你脸上怎么了?”

      倪秋扫了眼周游和莫正楠,慌忙擦脸:“我自己摔了跤,撞青了。”

      费觉说:“我送你回家吧。”

      莫正楠两眼一眯,没声响,看着费觉和倪秋,倪秋更乱了,结巴道:“可是你,你你,不是不能在外面,你,他们……他们……”

      费觉摆手道:“没事。”他起来了,从头到脚一比划,“你看我不好好的吗?莫阿公只手遮天啦哈哈。”

      费觉说着,便揽住倪秋往外走,莫正楠也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支开些窗帘往外看,说道:“不用去警局了,方sir盯梢这么努力,你直接去犒劳犒劳他吧。”

      他对周游露出了微笑。

      倪秋不解,问周游:“你去警局干什么?”

      周游无声地扮了个鬼脸,自己给自己倒茶。

      倪秋便向费觉求助:“周游怎么了?他要去哪里?你知道他要去哪里吗?”

      费觉说:“我们走吧。“

      莫正楠亦道:“嗯,你们先出去吧。”他喊了声费觉,“在家等我。”

      周游闷下杯中茶,冲费觉敷衍地挥了挥手,当作是告别了。

      费觉推着倪秋走出了大堂,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倪秋却不肯走,还想回进去,费觉一把扯过他,眉毛高耸,低喝道:“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回去干什么?跟我走!”

      倪秋更不干了,扒着门把手,越抓越用力,他龇牙咧嘴瞪费觉:“你告诉我周游到底要去哪里!”

      费觉一根根掰他的手指,道:“他不会有事!你跟我走!”

      倪秋道:“要是他出事了怎么办!”

      费觉一抬头,对上倪秋的眼睛,气息一促,捏着倪秋的肩膀,沉声道:“你听我说,倪秋,你们两个,只要能过了今晚,谁都不会有事,他现在不留下来,你也活不下来,他留下来,他还有一线生机,你懂吗?”

      倪秋迟缓地摇头,他不懂,一点都不懂,但他的手松开了,他抓住费觉的衣袖,问他:“你相信你自己说的话吗?”

      费觉笑了,倪秋要哭,紧咬嘴唇,憋着眼泪,又道:“答应我,你也不能有事,过了今晚,过了今晚……”

      费觉接道:“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的。”

      他说话时心平气和了。

      费觉和倪秋走出了翠城酒店。费觉开车,倪秋坐在副驾驶座,车就停在翠城内设的停车场,停车场停了不少车,宽阔的停车场外才是马路。

      倪秋上了车便问费觉:“我们要去哪里?”

      费觉坐定了,他看着外面的车,搓了把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瞧着外面,说道:“我不知道……”

      想了很久,他又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费觉抬起头望了眼翠城唯一亮着灯火的二楼,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他朝路上匆匆一瞥,马路对面,正对着翠城的便利店门口停着辆黑色的小车,方兴澜正站在引擎盖前吃鱼丸,他也注意到费觉了,笑着和他打动了动手指。

      费觉的车驶过了方兴澜的黑车。

      阿良从车里探出个头,问方兴澜:“方sir,那人谁啊?”

      方兴澜说:“一个失踪人口。”

      阿良道:“周游和莫正楠那么久了还不出来,该不会是从后门溜了吧?你真的觉得今晚会有大事?”

      “周游昨晚全城找人,莫正楠连夜回来,今天会面,连个失踪人口都出现了,你说没有大事?”方兴澜吃干净了鱼丸,连咖喱汤都一并灌下肚,他餍足地一叹,望着翠城门口,大笑了出来,“我就说有大戏看吧!你看!”

      阿良循着方兴澜的视线找过去,翠城停车场里不知何时聚了不少黑衣马仔,各个膀大腰圆,手里不见枪,也不见棍。阿良拿起望远镜仔细一研究,连连咂舌,和方兴澜说:“操,蝴蝶刀耍得够厉害的,方sir管不管?”

      方兴澜道:“按兵不动。”

      他上了车,盘着手指道:“今晚一定会有个结果。”他从阿良手里接过了望远镜,乐得高兴,“莫正楠,周游,费觉……这些人一定会有个结果,就算今晚没有,这些古惑仔,早晚都会有个结果。”

      费觉在车上放歌听,他的呼吸低缓,人也很平静,还不时跟着歌手哼上两句,倪秋却还很紧张,一路抓着安全带不肯放,还越抓越紧,车子开进一片没有路灯庇佑的森林时,他小声问费觉:“我们要去哪里?”

      费觉笑笑:“去我家。”

      大概十分钟后,费觉把倪秋领进了家门,他从厨房拿了点干粮,一瓶水,带着倪秋到了间地下室的门口,他打开门,让倪秋进去,把干粮和水都给了他。

      倪秋站在往下的楼梯上,费觉说:“你进去吧,我等下会把灯关了,门也锁起来。”

      他笑着拍倪秋的肩膀:“别担心,这里虽然也是莫正楠的家,不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他转过身往上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侧着身子看着倪秋,叮嘱道:“你在这里躲好了,无论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不许出来。”

      倪秋害怕地问:“会有什么声音?”

      费觉温和地揉他的头发:“没事的,反正你不出来就行了。”

      他强调着:“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倪秋一打量地下室,里面都是些纸箱和旧家具,他问费觉:“你要哪里?费觉,你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

      费觉敲他额头:“这里是我家!我躲起来干什么啊?我就待在这里啊。”

      他的手摸到了电灯开关,他的声音忽而不稳定了:“我关了灯之后,你不要怕,倪秋……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他郑重其事地和倪秋说:“周游会过来的,我把这里的地址告诉他了,他会找到你,他会带你出去。倪秋,你放心,他一定会来找你。”

      倪秋张了张嘴,一把握住了费觉的手,饼干和水从他怀里掉在了楼梯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费觉弯腰替他一一捡起来,一瓶水滚得有些远了,他走进地下室捡起了那只水瓶,放在只纸箱上,说,“都放在这里了,你饿了渴了就吃吧。”

      他想了会儿,又轻声地说:“要是东西都吃完了,水都喝完了,周游还是没有来,你就撞开门自己出去。”

      他走上去,问倪秋:“你能做到吧?”

      倪秋仰起脸看费觉,点了点头,可脚一软,人却趴在了楼梯上,等他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费觉把地下室的门锁上了,他的脚步声也渐渐远了。

      倪秋摸黑找到了那只纸箱,靠着它坐下,他忽然非常累,也非常地疲倦,他嗓子里堵了很多话,在黑暗中,他一句一句把它们都说了出来。那不过是两个人的名字,重复交替着出现。

      费觉,周游,费觉,周游,费觉,周游。

      倪秋默默念诵,双手合十,不要有事,不要有事,不要有事,求求你们了,不要有事。

      他身边一点光都没有。

      倪秋闭紧了眼睛。

      周游走下翠城酒店门口的最后一级台阶,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活动脖子,扫了眼跟前那群马仔:黑衣服,黑裤子,黑头发,头发短得像刺,近一些的人还能看出些五官上的差别,离他的远的,就全都大同小异,分不出有什么不同了。

      黑压压的人群堵住了停车场唯一的出入口。

      有人的手藏在身后,有人的手伸在灯光下,那手上闪过道银色的光芒。

      周游一笑,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有两个马仔明显往前倾了倾,但没跳出来,周游点了根烟,低声说:“操,还是费觉有品味,五颜六色,不单调。”

      他抽烟,往人堆里走,经过了五六个马仔,他们盯着他,从他身后包围住了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包围的圈子越来越紧凑,周游鼻子一皱,抬起一边眉毛,抱怨了句:“又不是香喷喷的大美女。”

      他的右手抬到了嘴边,捏住半截还在烧的烟,手腕一扬,将烟掐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马仔的右眼里,双手并用,抱紧那个马仔的脑袋就来了记头槌。

      “离我远点!”周游大喝一声。

      那吃了他头槌的马仔立时往前扑去,周游敏捷地抢下马仔手里的蝴蝶刀一刀割开了他的手腕,再一刀挥起来,割开了旁边另一个马仔的脖子。

      四下无声,唯有血在空气中嘶嘶飞喷的声音,两个马仔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二十来个马仔一拥而上扑向了周游。

      “杀啊!!”

      “杀!!”

      费觉从沙发上惊起,他往电视的方向看去,电影台正在播武打片,喊打喊杀声四起,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他喝了口酒,关了电视,走去了书房。费觉在书桌上找到了一本便签本,提笔就写了个“给”字。下一秒,他却又把这个字涂掉了,笔从他的手里滑开了,费觉打了下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哆哆嗦嗦地,他试着举酒杯,却连酒杯都抓不住,费觉用双手握起了笔,又在纸上写。

      给、倪、秋。

      他写得又慢又费劲,写出来地字蚯蚓一样。

      费觉涂掉了这三个字。

      他写,给、莫、正、楠。

      他划掉了莫正楠的名字,从“莫”字到“楠”字,划了许多许多道黑线,尤其是那个“莫”字,完全看不出来了,他把纸划穿了。

      费觉撕下便条,揉成一团,重新写。

      给、周、游。

      他还是没能写下去。他放弃了,低着头走到了更衣室。他把灯全部打开了,打开衣橱,在明亮的光线里挑选衬衣,领带,裤子,外套,皮鞋。一一穿戴好后,他把枪重新插回裤腰里,穿过花园,沿着户外的一道楼梯走到了二楼的露台。

      他找了个实底的花盆,把水池里的那两条锦鲤捞进了花盆里,抱着花盆去了湖边。湖边的路不好走,一脚下去都是泥巴,费觉后来几乎是趟进了水里,他把那两条鲤鱼放走了。

      鲤鱼没有游远,它们绕着费觉摇动尾鳍,月光柔淡,它们一身红鳞片,绡纱一样在水中自在翻卷,红得好像血。

      周游的手臂被人划了一刀,衣服破了,血涌了出来,他顾不上这么多了,抓了个人肉盾牌推了出去,撞开三个马仔,冲向停车场的出口,可两边立即涌上来五六个马仔挡住他的去路,周游一手挡在身前,一手握刀,那几个马仔互相看看,又瞥了眼地上东倒西歪的十多个人。他们不是翻着白眼就是在嗷嗷喊疼,身上脸上都是血口子。

      周游说:“你们老大让我走,你们为什么要挡我的路?”

      众马仔不敢轻举妄动,周游又道:“他今天能对我出尔反尔,明天也能对你们言而无信!”

      “操`你妈!!”只听身后一声大骂,周游没有回头,寒风萧瑟,他脸上和手上的血已经由热转凉,凝固在了他的皮肤上,他依旧和面前的人对峙着。那叫骂声和舞刀声离他已经非常之近了,已经贴着他的耳朵过来了!

      周游纹丝不动,右手手腕向后一转,蝴蝶刀刀刃变了方向,他一刀戳进了举刀向他砍来的人的脖子里,那人手上的砍刀还停在空中,刀刃离周游的脖子差了不过半寸。

      前面挡路的马仔们神情一变,有两个往后退了半步,周游拔出蝴蝶刀,吐了口口水,转身一脚踢翻了那个想从背后偷砍他的马仔,这时不知是谁喊了句:“三百万!老大说!砍死他有三百万!!”

      那挡道的几个马仔顿时来了劲,所有还站得起来的,还打得动的马仔也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冲向了周游,周游暗道不妙,手上砍了两个马仔,正要找个掩护,一个马仔举了条尸体撞到了他的刀上,直接把他的武器卸了,又一个马仔拦腰抱住他,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马仔紧紧抱住了周游,叠罗汉似的把周游压在地上。周游喘不过气来,他的两只手都被人压住了,脸贴着地,他感觉有人在抓他的脖子,他低喝着挣扎,但身上的人越压越多,他就要窒息了。周游挤着眼睛往外看,莫正楠这时从翠城走了出来,在两个马仔的护送下上了车。他朝周游这里看了眼,打了个手势,驱车离开了。

      “莫正楠!!”周游高喊,奋力反抗,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有人捡起了地上一把带血的蝴蝶刀,往他这里过来了。

      那刀尖还在往下滴血。

      “三百万!三百万只会给那个杀了我的人!你们压在我身上,你们一分都拿不到!”周游大吼,周围静了一瞬,他身上忽然轻了许多,周游赶紧抽身,不等他爬起来,眼前闪过数道寒光,他脖子一缩,两眼一闭,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划过,周游捂住脖子看出去,翠城门口开进来一辆野马,阿鼓跳下车砰砰放了两枪,指着车说:“游哥!!快走!!”

      阿鼓双手拿枪,车后还跟着群马仔,各个都拿着枪,火药味盖过了血腥味,周游跳上了车,一把方向盘倒车出去,逃出生天。

      “莫正楠!妈的!疯子!疯子!!”周游开得飞快,他身后警笛尖鸣,他听到方兴澜在高喊:“把枪放下!放下!!”

      莫正楠在门口换了拖鞋,屋里灯火通明,他张望着,喊了声:“费觉?”

      没人答应,莫正楠往里面走了走,看到费觉坐在长桌边,他笑了出来:“怎么叫你也不答应?”

      “周游呢?”费觉问道。他手边放着一把枪。

      “去自首了吧。”

      费觉说:“你非得要赶尽杀绝吗?我不瞎,停车场里那些车上都坐了人。”

      莫正楠倒了杯水,站在厨房里看费觉:“倪秋呢?你把他送回家了?”

      费觉说:“他已经答应你顶罪,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人都爱惜生命,爱自由,万一他受不了警察的诱惑,转作证人就麻烦了。”

      “那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付他!是你把他逼上了这条路!”费觉捶了下桌子,声音不大。

      莫正楠走了出来,坐在费觉斜对面,碰到了费觉的手,轻轻握住了,和他道:“兴联现在很好,你等我把公司股权全都转让出去就可以了。”

      “可以什么?你就可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费觉看着莫正楠,看得很紧,很牢,“不,你不会。”

      莫正楠点上烟,又问他:“倪秋现在在哪里?”

      费觉失声笑了:“你看看你。”他道,“他很安全,也很好,你不用惦记他了。”

      “我关心一下也不行?你吃醋?”莫正楠站了起来。

      “我说了他很安全,他在家。”费觉举起了枪,指着莫正楠,“坐下。”

      莫正楠眨眨眼睛,坐下了,他苦恼地说:“我们没必要这样吧费觉?”

      费觉说:“周游是我的朋友。”

      莫正楠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或许他就不应该回来。”

      他半垂下眼睛,话里犯着苦味,甚至还有些委屈的哭腔。他偷偷瞄费觉。

      费觉没有动,连眼神都没有变,鹰爪一样扣在他身上,费觉道:“或许,我就不应该去找他。我应该自己去找康博士,杀了他,或者被他杀了。我的下场就应该是这样。”

      “没有人的下场应该是这样!”莫正楠抬起了头,“你不能死!想都不要想!”他上下嘴唇发颤,碰在一起,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费觉……”

      莫正楠去抓费觉的手,轻抚他的手背,拢住他的手指,他的声音是软而温柔的,“费觉……你别说这样的话可以吗?我们能不管周游,不管倪秋,不管别人吗?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想想我?我们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费觉说:“你总是想很多,考虑很多,莫正楠,你说说看,是哪里出了错,到底哪里不对?还是……从头到尾都是错的?从头到尾,不应该有我,也不应该有你……”

      莫正楠意欲起身,费觉再次举起了枪。

      枪响了。

      费觉倒下了。他的心上中了一枪,血汩汩奔涌,像是条最富生命力的溪流,从他的胸膛蜿蜒而过。

      莫正楠丢开了手枪,爬到了费觉身边,他抱起费觉,捂住他的伤口:“不是……我以为……我以为……”

      他讲不出话了,只好摁着费觉的胸口看他,往他眼睛的深处看。

      莫正楠紧咬住嘴唇。

      费觉的眼里没有他,他痴痴地望着天花板,目光涣散:“你以为我要杀你?哈哈……我这把枪从来都没有子弹,你不知道吗?”

      “我对不起周游,我输给你了。”费觉说,“我没办法……”

      “我不杀周游,不杀倪秋,我谁都不杀了,我保证,费觉,我保证……”莫正楠满地乱摸,“嘘,嘘!你别说话,我叫救护车,现在就叫救护车!”

      他一手还抱着费觉,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抓也抓不稳,掉在了地上。

      费觉这时说:“别说话,下雪了。”

      下雪了,雪花纷纷洒洒,已经在他脚边积了薄薄的一层,晶莹闪亮。

      费觉闭上了眼睛,张开了手。

      莫正楠看着费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费觉不动了,呼吸也停止了。莫正楠放下了他,捡起先前扔掉的枪,连开数十枪,打空了所有子弹。他冷静了下来,去厨房找了把水果刀,把费觉翻了过来,卷起他的上衣,割下了他后背上那条蛇。

      他双手沾满了鲜血,费觉也浑身是血,莫正楠把他抱上汽车后座,驶离了别墅。

      狭窄的山道上,将将能容下一辆汽车,就在莫正楠即将开出树林时,迎面驶来一辆车,对方打了高灯,莫正楠避开了它,再回头时,他看到车上的司机恰好也在看他。

      是周游。

      莫正楠点了根烟,放下车窗,把车开远了。

      周游到了别墅门口,开了车门就跳下了车,别墅里还亮着灯,屋里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只有满地玻璃碎渣,只有漂白水的气味,火药味,只有客厅里的一滩血。

      周游冲到了地下室门口,那门是锁着的。周游一脚踹开门,跑下去便喊:“倪秋??”

      黑暗中扑过来一个人,抱住他就问:“费觉呢?费觉人呢?我听到枪声,好多好多下!费觉呢??周游!费觉呢!!”

      周游如释重负,坐在楼梯上看倪秋:“你没事吧?”

      倪秋发现了周游手臂上的伤,撕下衬衣就给他包扎,还在问:“费觉在哪里?你进来的时候见到他了吗?还有莫正楠,他呢?”

      周游扶着墙站起来,一指上面:“走吧。”

      倪秋打了个嗝,周游转身拉起他的手:“走吧,天要亮了,现在出去还能看得到日出。”

      他笑着说。

      倪秋抓着领口,两行眼泪从他眼里无声地滑下来,周游牵着他穿过了花园,经过了客厅,他们路过那滩血迹的时候,倪秋抽出了手,靠近了过去,他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

      倪秋跪在了血泊前,他的双手泡在了鲜血里。

      周游从后面抱住他。

      “倪秋……”周游唤着他的名字,吻了吻他的头发,“走吧……”

      倪秋坐在地上,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周游,他在哭,但他又笑了,认真,努力地笑着,他给自己擦眼泪,擦了一脸血。他说:“没关系,现在他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了。”

      “他自由了。”

      周游收紧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进来,他往外看了眼,一只青鸟飞出了花园。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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