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拉那感到自己像在梦游——就像爱丽思梦游仙境一样混乱和神奇。她一步一步紧跟着红,那个看上去骄傲又自恋的男孩。她不是很喜欢他,但她不讨厌他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403的总部,一个充满节奏感的聚会地点。
      这里聚集着东区12岁到25岁的孩子和年轻人,贫富不均。一些穿着奇特的少年少女夹杂在青色人群中跳来跳去,他们的装扮带着千奇百怪的创意:在绿色的头上插满金色的羽毛,在脸上和身上打了许多孔套了许多环,毫不吝啬的暴露着自己纹过花纹的皮肤;有的把自己弄得色彩鲜艳如同浮世绘,还有一些玩角色扮演,人群里夹杂着弗兰肯斯坦、吸血鬼、阿童木。他们特别显眼,拉那一下子注意到了。不过更多的人衣着朴素。还有一些较小的孩子出来看热闹的,他们照样新奇和快乐。
      除了视觉,整个地方就是音乐和噪音。几个男孩站在当中一个简陋的木头舞台上,他们脸上涂满了油彩,弄得像个土著,吉他贝司和鬼吼成了现成最好的配乐。下面的看热闹的人们,有的宣泄着跳着,发着疯,有的交谈着,有的心不在焉,有的笑着或者一言不发。什么人都有,什么都有。
      不知为什么东区这一带的住户门牌中惟独缺少了“403”这一号码,因此这个集会场所就被称作“403”。久而久之的集会形成了一个帮派。403,不仅是那边涂鸦社的名称,也是整个少年帮的大名。
      其实这里只是一条偏僻的街角,位于东区居民区小广场的中心,周围是居民区一带的小店小贩。拉那是西区的居民,对这里不太熟悉。东西两边的人自古以来就结着一些仇怨似的,互相之间关系不善,交流也不密切。东区比西区晚发展了二十年,可是正是由于是后来建起来的缘故,这里的城市设施、环境感觉比西区前卫很多,人们的想法也很不一样。东边看不起保守又迟钝的西边,西边也不接受东边的标新立异和自作聪明。
      西区的年轻人就不会有这样的帮派或集会场所,他们很随意,很懒散,却也很自由和诗意。尤其是这几年,伤感风潮盛行:在他们的街道上,搞摇滚的人唱着忧伤的英伦情歌,还有一些吟游诗人边感慨边不停地分发着自己写的诗集;说起国内外大事都用一种调侃口气;而他们的涂鸦——也都主题浪漫充满幻想。他们忽然认为自己生来带着一种深沉的忧郁情怀,导致西区的巴比妥和咖啡豆销量一直很好。
      “今天正好是集会日,所以就带你来见识一下。西区是很少有这种活动的吧?”
      “别挑衅。”
      “哈,随便,我实话实说。——你看,我赶上了我的节目,下一个就是。”红抬起头笑了笑。
      拉那看到刚才那一群朋克怪人纷纷走下木头舞台去,丢掉乐器融入了下面的人群堆里,就像一股色流涌进了调色盘。然后两个穿着肥大的衣服和裤子,包着头巾的少年走到那,踢掉了木头舞台。人们全部都向周围退了几步,为他们空出了一个大圆。
      两个少年一个一身黑色,另一个一身白色。白色的少年跑到一边打开了录音机,极有节奏感的音符开始蔓延出来。
      “红,快!”白色向拉那这里打了招呼,只见身边的红“呼”的一声,像闪电般串到他们中间去了。
      然后,白色、黑色和红色,三个人一起跳起了舞。三个人先是动作一致而整齐,然后一个轮着一个变着花样跳到人群中间,倒立、转圈、翻转、扭动。他们的身体非常柔韧和富有语言。人们大呼小叫起来,跟着很棒的音乐颤动摇摆。
      人群埋没了拉那,她一个人待在一边安静地欣赏。西区也常有街舞表演,可观众没那么疯狂。看别人疯狂是一件很好的事,旁观者还可以带着高深的理智而进入思考。她知道自己的确被这种景象所打动,这是以前只闪烁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的激情。她向周围望去,被人群遮挡的是涂鸦漫天铺地的墙壁,如此绚烂丰富——可笑的带着讽刺的卡通形象,被改编过的广告画,烧焦的城市,烟囱,血淋淋的手和脚,以及模仿尚—米契·巴斯奎特的作品;还有就是文字,写得触目惊心的也有,滑稽的也有,涵义晦涩深远的也有,但大多是一些直白的话语:
      “面包不会有,牛奶也不会有。”
      “犯法,革命。”
      “所有的男孩爱男孩,所有的女孩爱女孩。”
      “上帝的皮肤是彩色的。”
      “好多好多烟雾。”
      等等。
      “差别真多,”拉那心想,“我们和他们。”
      “嘿,”一个打扮像凤凰的女孩子注意到了拉那,“你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闷声不吭,不和我们一起玩吗?”
      “不用了。”
      “哎呀,你真冷淡,你……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啊,你是新来的?”
      “我住在西区。”
      “哦……”女孩子的态度忽然降到零下,“西区的人啊……”
      “没错。”拉那平静地说。
      那女的迟疑了一下:“觉得怎么样?”
      “不错,很精彩。”
      “接下来更精彩呢,马上就是压轴的演讲了。”
      “演讲?”
      “是啊,”红忽然出现在拉那的身边接过话,“演讲。”
      “红,”女孩忽然叫了起来,“你今天真棒!”
      “她是我邻居小妹,叫可可。”红介绍说,“好好看着吧,演讲会令你热血沸腾的。尤其是对西区人来说。”
      “这帮人对于自己圈子里的东西都很臭屁。”拉那想。
      自从街舞的三个少年退去以后,喧哗声和叫嚣声也开始减弱。这里的人们就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和程序,所有人等待着最后演讲者的出现。
      在非常难过和沉闷的五分钟之后,一个穿着边缘破破烂烂的碎花长连衣裙,深金色长发披到背脊的奇怪男人搬回了木头舞台,然后站了上去。
      “啊,是伏朗西思卡!”红说,“是我们403涂鸦社的头。——呜呼呜呼!伏朗西思卡!”他鬼叫起来。
      拉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打扮怪异的男人,她听说过他。他大约20岁左右,客观来说长得很美,高高瘦瘦,皮肤苍白,手指修长,眼睛是浅绿色的,目光傲慢但犀利,像极了一个艺术家或者宗教领袖的样子。拉那想起了谬,花椰菜里那位冷静温和的好人。但他们的气质截然不同。
      “我们正在丧失色彩,”403的头说,“我们即将成为色盲,世界将只剩下黑白两色。”
      他的声音冷冷的,又低沉,像大提琴。底下鸦雀无声,人们的眼睛都望向他。
      “是什么夺去了天堂的颜色,把这里变成了盲人的国度?是什么在和真正的艺术作对,让庸俗和瘴气占领生活?是什么限制了自由,使所有的激情积压在一个瓶颈中?”他言辞激烈,表情庄严。拉那则觉得他太喜欢用长句了,需要很大的肺活量。
      大家被激问得愣住了,生怕回答出有失水准的答案来。“是警察!”小孩子们似懂非懂地跟着吆喝。
      伏朗西斯卡微微一笑:“作为403涂鸦社的社长,我要说的是,涂鸦艺术自从出生以来,就不断地在被所谓的正派力量暗杀,被视为一种坏、污损、疯狂、侵犯、恐吓的行为;而它在我眼里却是美,是没有发言权者的个性独白。我们希望捍卫自己喜爱的色彩,反抗吞噬它们的力量;我们希望宣泄自己的情绪,摆脱缠绕在心灵的压抑,于是我们选择了街头涂鸦,因为我们热爱色彩、以及自由!”
      拉那眨了眨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这时她还注意到旁边有一些崇拜者们居然还拿出了录音笔直对着那位领袖的声波。
      “同时,涂鸦也是为了作战。现在到我们选择的时候了:对于阻碍你们心中理想的黑暗力量,你们是选择沉默还是宣泄?是选择顺从还是反抗?是选择妥协还是战斗?是选择被改造成工厂的零件还是做回我们自己本身?——这里的人,你们听着,我们的血液天生是躁动的,就不要磨灭这种叛逆天性!”
      “没错!”“说的好!”人们骚动起来,表示强烈的赞同。
      “——于是,我和我的伙伴们选择涂鸦,披露现实的不平,宣泄心中的不满,设法进行我们的革命。我们用内心的色彩来改变着现实,为了这个原本多姿多彩、纯洁美好的世界……”
      伏朗西斯卡讲到尽头,非常慷慨激昂,风吹起他的长发,青筋从他的太阳穴出突了起来,深邃的眼睛含着沸腾的感情。激动的听众鼓起掌来,欢呼叫好。
      “伏朗西斯卡!太完美了!”红也不停地拍着手,手掌都拍红了,“他很厉害吧,才华横溢。而且他才比我大了一岁。”
      “哦。”拉那应了一声。
      “你这个人!”一头热的可可不满地说,“太不尊重人了,反应这么冷淡。是不是傻了,还是你们那边的人反应本来就迟钝?”
      “让我们的涂鸦覆盖这整个城市!”人群中有人叫了起来。
      “对!向西边进攻,占领每座墙!”另一个人应道。
      “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涂鸦!”
      伏朗西斯卡高高地站在台上,安静地听着底下一群亢奋男生的言论。
      “伏朗西斯卡!去占领西区去!”
      “他们在和我们争夺着地盘呢。”穿裙子的漂亮男人说,“西区的人思维和我们很不一样,他们的画和我们也千差万别……”
      “他们简直像木鱼。”可可乱叫了起来。然后她很不和时宜的把拉那供了出来:“这里就有个西区来看热闹的人,她一直都无动于衷!”
      “可可,你别太疯了!”红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所有的人都带着好奇地望向拉那,那种好奇并不太友善。
      拉那没有胆怯,她慢慢从角落中走了出来,有一束夕阳的光恰倒好处地照在她的倔强又镇定的脸上。
      “我是住在西区的居民。”她说。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做声,上下打量着这位姑娘。拉那皮肤黑黑的,个子很高,加上她的鞋差不多到了一米七十五。她的手臂和腿很结实,而营养不良又使她显得平胸,咋看几乎会以为是个体格完美的少年。这个时候她头发上还残留着颜料,脸上有些疲倦。
      “也是西区花椰菜涂鸦社的成员之一。”
      周围哄笑起来,大概是因为“花椰菜”这个名字真的很好笑吧。
      “欢迎你来这里参加我们这次集会,”伏朗西斯卡虽然表现得彬彬有理但语气里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傲慢,“你对我们的集会有什么看法吗?”
      红有些紧张地盯着向木头舞台越走越近的拉那,自己也慢慢向那个方向挪过去。
      “请问你可以代表西区涂鸦社的……朋友,来谈谈你们的观点——关于涂鸦?”
      “差别是很大,”拉那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伏朗西斯卡说,“等我们涂到这儿来的时候你大概就能看到了。”
      伏朗西斯卡没有做声,他没料到这位小姑娘的开场白会这样,他刚才以为用平易近人的口气可以帮这个不起眼的西区人摆脱这种含着敌意和怀疑的压抑气氛,可是她一开口就把紧张感带回了这里。
      “我们想画,于是就画,想画仅仅是因为想到了。你们用不着急于来轻视我们。”
      “我们没有轻视别人。可是,”伏朗西斯卡开口了,“你们的影响力似乎小了一些,是你们涂鸦团体的问题呢,还是你们作品本身的问题?”
      “你提出来的选项我都不喜欢。”
      红在一边看了看周围人脸上的表情,不容乐观。
      伏朗西斯卡轻笑了一下:“那你有什么现成答案?”
      “管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拉那低下头,“容我说句大实话吧,你们一直在唱高调,其实不是都一样么,在涂鸦的人心里,其实都——”
      “给我滚回西边去,○●!(脏话)”忽然,从人群里跳出一个男人,向正在说话的拉那挥了一拳,拉那被重重地摔倒在一旁,嘴角流出血来。
      “拉那!”红立即从一旁跑出来,扶起她。有的女人尖叫起来,人群开始混乱,有的人想挤出去,有的人想挤进来,有的人被挤倒了,大声叫嚷,顿时这里嘈杂起来。
      “请住手!”伏朗西斯卡跳下舞台拦住了那个捣乱的家伙又一次伸过来的拳头。打人的人叫桑其达,是个有癫狂症的破坏王,东区这一带最大的问题人物。打架斗殴,破坏公物,切电缆,剪别人衣服,偷东西,基本上能想到的坏事都是他的家常便饭。他原先组过地痞帮派,做老大,和一群小流氓还去西区闹过事,可后来就是这个家伙突然厌倦了成帮结派的方式,把自己帮派里的人一个个打了个半死后出来独自混。所有人见到他就退避三尺,警察也怕他,他则随心所欲地到处游走。
      现在他又忽然出现,破坏了集会。
      这时拉那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抹了抹嘴角的血渍,把口袋里的用布包好的相机拿出来检查了一下,然后推开扶着她手臂的红。刚才她昏洞洞的,现在全都清醒了。自六岁以后从没有一个男孩子敢对她出手,这时她的怒火已经冒到头顶。
      “你让开。”她对伏朗西斯卡说。那个漂亮的男人果然是适合穿裙子留长发的,虽然他优雅,气质不凡,看上去难以接近,但面对桑其达他实在显得太孱弱了——尽管他一直想要支撑着桑其达将要落下来打人的大拳头,但在拉那看来他有些摇摇晃晃和力不从心。
      “什么?”
      “你让开,旁边站一点。”拉那脸色发青但面无表情。一种很可怕的气氛从她周围蔓延开来。旁边的人群看到这一场景的都愣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女孩要对此做些什么。而伏朗西斯卡则意料到情况不太对劲而放开了桑其达的大手,在一旁发傻的红也马上跳上了木头舞台,让出了场地。
      “嘿嘿,你想干什么?”桑其达轻蔑地笑。
      “干你个大头鬼!●○!(脏话)”拉那跳起来一拳挥了过去,她从小就开始练起的肌肉从她弯曲的手臂上突了起来,庞大的桑其达竟然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一瞬间非常安静,只听见闷闷的“砰”的一声。然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呆住了。
      桑其达倒到地上扑腾了几下,缓慢地爬了起来,手捂着鲜血直流的嘴。原来他的嘴角裂开了,牙齿好像掉了一颗。
      大家等待着一场战争爆发。一个来自西区的肌肉女VS一个可憎的东区流氓,这种情况真是百年一遇。这是这场集会接近尾声的最精彩激烈的节目。
      可是正当拉那和桑其达大眼对小眼要卯上的时候,站在高处的红猛然用极高分贝的嗓音喊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谢天谢地!那句话比他念的RAP清晰准确:
      “大家快散!警察来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