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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现在轮到了蓝紫色的层层褪去,鲜亮如血一般的红色从那些暗淡悲伤的色彩中显露,像太阳冲破层层叠叠的云霄而光芒四射。新一轮的交替仪式又在无声无息中神秘地开始了。
      细雨从天而降,雨在路灯的映照底下如同穿梭着的银丝,在黑夜的映照下闪闪发亮。拉那蹑手蹑脚地从沿着屋檐边缘贴着墙壁向家里挪去,身后跟着三个像她一样神经质走路的人。夜色笼罩着他们,仿佛四个行踪可疑的大盗。
      “我再说一遍,等一下进门的时候一定要安静,万一被我妈妈发现就很麻烦了。”拉那再三叮嘱后面那几位客人。
      他们从西区疗养院完成了他们壮烈而正义凛然的发言之后,就急匆匆地告别了阴沉着脸的麦克•莱姆和他的那只一直待在一边咕噜咕噜生闷气的狗,在隐隐的闪电中一路奔向地铁站。然而很可惜,时间错过了,地铁站关门了。天又下起了小雨。傻呆呆地在西区地铁站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东区无家可归的那三人眼睛最终齐唰唰地向拉那望去。虽然拉那很迟钝,但几分钟后仍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企盼着被收留的愿望。在难以忍受的沉寂压力中她只好主动开口说:“不如去我家待一待吧?”
      红和可可都没有吱声,等着要面子的伏朗西斯卡发话。伏朗西斯卡思考了一下,说:“这实在是很为难,我们非常不好意思去府上打扰,而且也担心会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以目前的这种危急形式来看——我们去吧。”
      于是他们终于在没有吵醒任何人的情况下成功地潜进了拉那混乱的房间里。
      她的房间在第二层。地上是有些腐烂的木头地板,墙角里长着些如木耳般的奇怪生物;天花板上有一圈圈因为渗水而遗留下来的奇怪图案,还垂着一个黄色的灯泡;有一张比较大的木床,床单是墨绿色格子的,打着蓝色和紫色的补丁;旁边是一个衣柜和一个小橱;灰色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画,最后还有一架木梯子通往屋顶的天窗。
      “这就是我的房间。”她简单总结道,“这一张床最多能睡三个人,但有我们有四个人。”
      “拉那,没有结婚的男孩女孩是不能睡在一起的。”可可提醒她道。
      “哦,我忘记了。那么只能睡两个人了,谁睡?”
      “当然是我和伏朗西斯卡啦!”可可很流畅地回答,说完她就跳跃着爬到那张木床上去了。
      “喂,你刚刚自己说什么来着?”红抗议说,“我是最辛苦的一个,我要睡床,我和老大睡!”说完他也想要挤上去,于是那两个人在拉那的床上肆无忌惮地争夺起领地来。
      拉那有些恼火地走上前,接着一言不发势不可挡地呈大字型横倒在床的正中央,像一尊大卫像似的占据了险要位置且坚不可摧。可可和红被各自挤到了一边,两人有些没趣地向外侧过身睡去了,仿佛大卫旁边的两只羊。床上的性别搭配已经变得毫无顾及。但在伏朗西斯卡看来那儿俨然已经没有他的位置——再说他本来就不屑和别人挤在一起休息,太不优雅了。他在这间小房间里东走走西走走,仿佛考察似的。这个房间是如此普通,但又充满着新鲜与奇特的感觉,每一种摆放着的东西都像有生命一样蠢蠢欲动,却又装作一成不变的死物。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拉好长裙的边角坐在床边,拿起小橱上放着的相框,看了看照片上金发绿瞳的女孩,以及那位栗色长发,眼神中充满好奇和生怯的小女孩,若有所思。这就是拉那的姐姐,他想,而这是小时候的拉那。和现在截然不同又如出一辙,因为在这个体格高大肌肉发达的拉那内心中央,还停留着一个小女孩的影子。
      闹钟的秒针嘀哒嘀哒。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气压又变得浓密而低沉,房子里的温度渐渐得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原本挤在一起的三个人已经汗流浃背了,翻来覆去着实难受。被夹在当中的拉那实在受不了,便索性一跃而起。她一走,红和可可立即得到了空间的解放。空气又开始对流起来。
      “真是热得没有办法睡。”她抱怨着爬上梯子,打开天窗,决心爬到屋顶上去。在就在脑袋伸入天空的那一刻,她发现伏朗西斯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提前坐在那里了。她三两下熟练地走过去坐下,呼出一口长气:
      “这里凉快多了。”
      “对,夜色也很美,生活在这里很幸福。”他说。
      拉那眯起眼睛抬起头,空气清新,深蓝色的夜空盘旋在她的脑袋上,由于云的存在而深浅不一。没有月亮,依稀可见一些若隐若现的星星。树叶从屋顶四周钻出来,像灌木似的包围着他们。
      “你也睡不着觉吗?”气氛怪怪的,拉那抓了抓脑袋傻兮兮地问道。
      “不想睡,于是来高处坐坐。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得把一切都理理清楚才能替403作出新的判断。如果我们下决心要守护那座天堂的墙壁,就得解开很多没有解开的迷。麦克•莱姆对警察所描述的内容非常模糊,因此警察是怎么知道涂鸦比赛的具体情况的?另外,到底是谁去西区地铁站喷了黑漆?究竟哪些人在搜集伦纳德生前的涂鸦作品?还有一个看似不重要但却很关键的问题是,伦纳德把他的画卖给了谁?这些问题都要一一解开,不然我们会一直处于蒙在鼓里的危机中。”
      “哦……嗯……”拉那貌似领悟了似的点了点头。
      “你从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太说话,是为伦纳德先生的死讯而难过?”
      拉那点点头,咽了咽口水说:“那种感觉就好像画画时忽然少了两根手指一样,你可以用其他的手指接着画下去,但你却会因为不停地在意少掉的部分而无法继续。以前曾经熟悉的伦纳德就这样被告知永远不在了。谬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比我们都更难过。”
      “谬怎么样了?”伏朗西斯卡悄悄地转移了话题。
      “我们想筹钱把他从监狱里救出来,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办法。”拉那叹出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是目前最紧要的一件事。”
      “别担心,我们也会尽力帮忙的。但如果谬能回来,他也必须更加小心才行,因为要是第二次再被警察逮到,就很麻烦了。”
      “什么意思?”
      “他是你们涂鸦社的队长,负责带领你们的活动。那本身对他自己的危险就很大。”
      “没错,但我们绝不会更换队长。谬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被带走的,要是他能自私那么一点点,他就不会在监狱里了。我想不通,我们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给社会带来什么损失,为什么说我们的行为是犯法呢?”
      “因为那些墙壁属于制定法律的人。”伏朗西斯卡说,“他们代表公众认定所有墙壁合法的颜色必须是白色。但不是因为白色纯洁、无暇、美观,而是因为它代表了什么都没有。一旦什么都没有,权威就会在无形中爬上去。”
      “嗯,你总是说一堆我不太理解的话。但我相信你说的没错。”
      “那我不说这些太严肃的话了,”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拉那,你有喜欢的涂鸦艺术家吗?我很喜欢吉斯•哈林,他接受过正规的美术培训,并热爱着涂鸦。他使涂鸦艺术在社会中扩展。他在作品里很喜欢表现婴儿,还有光芒。那两个东西结合在一起之后就会使人想起童年无忧快乐的时光。但他很短命,三十二岁时就死了。”
      “……伦纳德比他还要短命。”
      “呃,好像很多涂鸦大师都不长寿,涂鸦天才巴斯奎特也只活了二十八岁,现在他的作品最高已经被拍卖到四十万美元。如果他活到现在,就是百万富翁了。一个终日被政府围追堵截的街头涂鸦者,几年后摇身一变成为名人们竞相追捧的主流艺术家,在这年头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但谁能保证他们在发迹之后还能创造出和原来一样辉煌的作品,我看是不可能了。我喜欢原生态的涂鸦而不是变了质的。——啊,拉那你要睡着了吗?”
      “还没有,我在听你说话。虽然你说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她抱着膝盖,侧过脑袋盯着伏朗西斯卡兴致勃勃的眼睛看了几十秒种,窘得对方也不得不对着她的眼睛看。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继续对话,说:“我现在觉得你挺厉害的。”
      “呵呵,什么?”他没想到她开始夸奖起他来了,虽然他从小被人夸奖长大早就习惯了,但这一次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以前都不这样觉得,因为姐姐曾对我说爱漂亮的人通常都很无能。可是你却总能冷静摆平一切麻烦,懂得东西又多,说话也多,怪不得403会选你作队长听你的,想必你的涂鸦水准也是很高的。谬从前说到你就一副非常重视的样子,我还有些介意。如今算见识了。”
      沉默了一会儿。刚才徐徐的微风已经停止了,空气凝结,天上的星星从宝蓝色的幕中越来越多地显现出来。一些小昆虫开始出来活动,夜晚变得生动起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伏朗西斯卡低下头,深金色的头发压在两肩上,看上去像一个女孩,“其实我不会画画,或者说,画得糟透了。”
      “不会画画?”拉那着实惊讶了一把。
      “嗯,我没有那么出色,那些浮夸的东西都是假的,只是个华丽的幌子。我只会评论,却无法成为创作者。我没有画画的天赋,更没有涂鸦的天赋,只能在艺术殿堂的门口对着它们品头论足,却无法为它们添一笔色彩。403的人其实都知道,因为我从来都不拿笔而只是看着指导,但他们欣赏我的鉴赏力和判断力,所以才选我作队长。……你现在一定很失望吧?”
      “有什么好失望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有那种抽象的才能,还创建了403,虽然比花椰菜稍逊一筹,但貌似也还不错。我在想花椰菜要是也有个评论家就好了,实力会大大增强的吧,不会总让别人觉得我们是一堆没有大脑只有冲劲儿的傻冒了。哦对了,我想杰米本来可以为我们增加些智力的,他也很有那种冷静的才华。可惜他根本看不起我们的涂鸦。”
      “杰米?他是高等美术院校的学生吗?好像我认识这个人。没想到他原来是花椰菜的成员啊。”
      “怎么你认识他?”
      “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我学艺术理论,他学油画。据我所知,他正在学校里面找人来组精英涂鸦社。他也找过我,但我没有答应,因为我已经在403了,而且我对学院派正规的墙上美术作品不感兴趣。”
      “他对我们说涂鸦没价值,自己却在组涂鸦社,真是口是心非的家伙。”拉那伸了个懒腰,“唉,可能他只是对我们这群杂牌军不屑一顾吧。不过也好,米加的预言是正确的。他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
      “我们都不该放弃理想。”
      “嗯。你的理想是什么?”拉那问。
      “从来没有人这么问我。你想知道吗?”伏朗西斯卡有些诧异,“你为什么想知道?”
      “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想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色彩斑斓的街巷里摆地摊。那地方最好是个通往国家美术馆的必经之地,每天都有形形色色不同的人走过。他们走到我的地摊上时就问我该往那里走,我于是指着那条五颜六色的街巷说,往那里去。他们为了报答我就会看看我铺在地上的东西,然后发现每一件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我像魔术师一样把各种神奇的艺术品展示给他们看,让他们惊叹不已。这就是我的理想,从它出现为止就在我脑海里停留了很久很久。我一直想说出来,可是都没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今天终于说出来了,太好了。”他兴奋地说着,脸上泛开幸福的光泽,最后像是寻求认可似的偷偷瞟了拉那一眼。
      “这……这就是你的理想了?”拉那僵了一会儿,接着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谢天谢地,她终于学会自然地笑而不是类似于神经抽搐了。
      “这很奇怪吗?”
      “不,不,听上去非常不错的样子。就你一个人摆摊吗?有空我也来帮你的忙吧。”拉那继续笑着说。
      “可以啊。”伏朗西斯卡又脸红起来,他忘记说明了,本来这个愿望中摆地摊的人应该是伏朗西斯卡未来的一家三口。
      “对了,伏朗西斯卡,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吗?关系到某个人的终身大事,非常重要的。”拉那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
      “可,可以啊……”他别过头,没有去看着拉那那幅认真的样子,口气变得更加吞吞吐吐了,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不停地眨着,像发光的宝石。
      “真的吗?你真爽快,在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之前就同意了。”拉那看上去很高兴。
      “嗯……你希望我答应的是……?”
      “请你帮助谬进入学校学习,我认为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无论是画画还是为人。他值得美术学校录取他去接受正规绘画训练。而且这也是他一直藏在心里的理想,并且在默默地努力着。然而他现在要是有了案底的话,情况就会变得很困难,我希望你能帮这个忙。”
      伏朗西斯卡转过脑袋看着拉那真切的眼神,叹了口气笑笑说,“当然可以,我可以向校方推荐,但是他必须要靠自己通过入学考试才可以。”
      “太好了,只要你愿意推荐。谬本身一定没有问题的。一把他救出来我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拉那双手握拳,两眼放光,向他表示感谢。
      “那么你自己呢?”他笑眯眯地问她,谁都看得出他在强颜假笑。
      “……我一点没有想过,虽然我总是在想……”拉那垂下手低下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作出了一个寂寞的姿势,“我以前心里有一个包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刚开始觉得轻松,可是发现前方的路还是要慢慢去走出来,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至少我最近的理想是希望能守护住伦纳德和麦克•莱姆所涂的那堵墙壁。”
      “我一直在想,其实这是一个最大的迷。在没有弄清楚伦纳德的真正意图之前,是什么让我们要如此坚持地守护它呢?”
      “因为我们热爱涂鸦呗,你也热爱不是吗?”拉那想都没想地回答他。
      “……说得对。”他没想到原来答案这么简单。
      “那不就行了。而且我有种感觉,只要能守护住那面墙,我们就会知道伦纳德的初衷是什么,我们也能知道那些暗中破坏者的真面目。”
      “对,我也有这种感觉。”
      “所以得想办法……”她说着说着无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脑袋向下一沉。
      “拉那?你是不是想睡觉了?要不回去睡吧?”伏朗西斯卡意识到了她状态的不对劲。
      “还好……”她眼睛半闭半睁,接着打了一个大哈欠说,“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伦纳德以前也给我和谬留过一些草图……我夹在美术本里了……明天拿出来给你看看……”
      她不再说话了,大概已经到了午夜三点钟,他在她像只马一样直挺挺地坐在那儿睡着的一刹那忽然感到夜晚原来是非常非常安静的。
      “拉那,”他叫了她一声,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听见,但他还是轻声地说,“就当这是一个两人约定吧,我们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
      天窗口开着一道缝隙。红和可可两人挨着站在梯子上已经偷看很久了。这时红耸了耸肩小声地抱怨说:“老大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我敢打赌拉那肯定是在装睡!”可可反驳:“你乱讲,我看拉那才是个迟钝的家伙,连美丽的伏朗西斯卡的肩膀都不去靠一下。”
      “对哦,”伏朗西斯卡好像听到了似的,恍然大悟地说,“浪漫小说里的女主角在睡着了的时候一般都会靠在旁边男主角的肩上的。”
      “……原来你还看浪漫小说?真是古怪的品味……”拉那咕哝道。
      “拉那!你还没有睡着?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伏朗西斯卡被吓了一跳,立即紧张起来。底下的红非常得意地说:“看吧看吧,我就说她在装睡!”可可很不服气说:“那只是一时凑巧罢了,拉那这种人才不会这么聪明!”他们两个竟然站在梯子上争吵起来,不一会儿就双双摔回房间的地板上去了。
      “……下面好像很吵,他们在干什么?别把我妈妈吵醒了……”拉那挣扎着想要说句清醒的话,可是她的眼睛根本睁不开,脑袋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最后真的扑通一声把脑袋倒在了旁边那位坐立不安的人的肩膀上,呼呼睡去了。
      伏朗西斯卡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像一尊望夫石,几分钟以后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轻轻动了动肩,她都像死了似的没有回应。
      “真是不平静的夜晚啊。”他看了看满天的星星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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