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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故事发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大约是明朝的事,故事的主人翁一个叫蒋冬梅,一个叫何玉芬。

      何玉芬和蒋冬梅都是江源村的姑娘。
      蒋冬梅家是村里一户普通的农户。和村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们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蒋冬梅的父亲娶妻后,第二年冬天就生了个女儿,就是蒋冬梅。

      何玉芬一家人则是从外地搬来的。何玉芬的父亲何青据说是个秀才,上进赶考了好几次都没考上,就断了入仕的心思,带着妻子搬到江源村住了下来,自己就村里当教书先生。他们搬来村里的第三年才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跟蒋家的女孩儿是同时出生的,也是个女孩儿,何青给她取名叫玉芬。

      因为冬梅和玉芬同时出生,所以何青两口子跟蒋家商量过后,就按照村里的习俗,让这两个孩子结了老庚——所谓结庚,其实是那时候农村里流行的一种迷信说法,认为两个女孩同时刻出生即是有缘,所以让她们结成庚姊妹相伴成长,可以为彼此佑吉避凶。

      结庚后,何家和蒋家之间的往来就逐渐变得密切起来,两个小姑娘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也非比寻常。玉芬比冬梅早哭出声来,所以就算作是姐姐,冬梅称她为庚姊。

      玉芬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这大约是遗传自她的父亲。她自小就比其他女孩子要调皮,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草里抓蚱蜢、田里捉青蛙,山村里孩子们常玩的那些个花样她都会,而且玩得比男孩还顺溜。何青常常因为这些事情教训她,可她偏又是个不长记性的,今天才被戒尺打了手板,明天依旧会活蹦乱跳跑出门去。

      玉芬五岁时,何青开始教她认字,玉芬总是学得很快,常常父亲说一遍她就能记住。虽然有些东西她还不太能理解,但能够一字不漏地记住,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就已经很难得了。因为这个缘故,何青也很少再打她,而是改成每日给她布置任务,只要她每天能够把规定的书页看完背下来,就可以出去随便玩。

      这之后,玉芬往外面跑得更勤了,常常到蒋家叫了冬梅一块儿到附近的山上去玩。
      村子附近的矮山原本是村里那些男孩儿的地盘,女孩们都很少去,但山上好玩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地方大又没有什么危险的野兽,很适合小孩们在上面玩一些追人、躲猫猫之类的游戏。

      玉芬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么一个好地方,为此,她跟村里男孩儿们的领头人打了一架,最后两败俱伤,回村后冬梅小心地帮她给伤口上了药包扎好,瞒过了何青,而那个男孩回家后就被自己父母狠狠教训了一顿,老老实实到何家来道了歉。

      玉芬最后当然还是被父亲教训了,不过这一战也奠定了她在村里男孩子们中间的地位,此后村里其他的男孩子再遇着她,都会老老实实绕道走。

      相比起玉芬,冬梅就要安静得多。
      冬梅的母亲在生了她以后,没过两年又给她生了个弟弟,之后身体就垮了下去,没过完冬天就走了。冬梅的父亲一直没续娶,冬梅作为家里的长女,既要帮父亲分担家务,又要照顾幼弟,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十分懂事,是村里人人见了都又夸又怜的好孩子。

      玉芬每次去蒋家找冬梅,冬梅十有八九都在做事,也许是在喂鸡,又或者是在摘豆角,还要给弟弟喂米糊、洗尿裤。玉芬在家是从不用做这些事的,她自己也不耐烦做,但每次到了蒋家,如果冬梅在忙,她总会一边叹气一边耐着性子凑过去帮忙。玉芬并不擅长做家务,她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读书识字时的那股聪明劲儿,常常会越帮越忙,但即使如此,冬梅也从不会恼她,每次都笑着帮她善后。

      有时候冬梅家里的事情不多,两人一块儿做完后,玉芬就会带冬梅出去玩。无论是爬树还是抓人,冬梅其实都不怎么会玩,但她不愿意扫了玉芬的兴致,而玉芬也总是护着冬梅,生怕她被人欺负了去,村里其他的孩子——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有玉芬在,都甭想动冬梅一根手指头。

      到两人七岁时,按照当时的惯例,就要开始学女红、女字和女诫了。这些内容通常都是由女孩儿的母亲私下里进行教导的,冬梅幼年丧母,玉芬的母亲和自家丈夫合计过后,就将她接过来让她跟自家女儿一块儿学。

      那时玉芬已经识得不少字,能自己独立看书了,一听母亲说还要再另学一种文字,还是只能跟村里的女孩儿传书才能用上的文字,心里自然不大愿意,听母亲说冬梅也会一起学,她才安分下来。
      冬梅感激何妈妈,学的时候分外认真,玉芬在一旁听着常常走神,却也靠着自己那点儿小聪明,把母亲教的东西都学得八九不离十。玉芬不喜欢学女红,这或许是因为她太好动、所以缺乏耐心,冬梅的女红就做得很好,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女诫是要到村里的祠堂、由那里的姑姑□□的,玉芬耐不下性子来听这些,总三天两头地逃课,还总拉着冬梅一起。
      “说什么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好端端的,为什么总是要听别人的话?”玉芬这样说。

      冬梅有一次劝她:“等以后你嫁人了,那就是你的丈夫和儿子,也不算是别人。”
      “如果嫁了人以后就要听他的话,那我可不愿意嫁。”玉芬道,“我爹现在不管我正好,若是以后嫁了个事儿多的,每天把我管得死死的,那我岂不是要无聊死了?!”

      冬梅知道她的性子,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玉芬却很快又高兴起来,跟冬梅说:“要不等咱们长大了,我娶你吧!到那时,你也不用担心夫家不许你这样不许你那样,我呢,也不用担心被人管得死死地啦!”
      冬梅一愣,嗔笑说:“这样好是好,可我们两人都是女孩儿,这可怎么办才好?”

      都说女大十八变,随着年岁渐涨,玉芬和冬梅也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不过两人的性子却都还是老样子。这年冬天格外冷,冬梅给父亲和弟弟都纳了新的冬衣,又顺手绣了个荷包,赶在年关前给玉芬送了过去。如今,冬梅的手艺在村子里也算是有名了,村里个个都知道这个姑娘温柔又贤惠,不少小伙子都对她有些心动,却碍于玉芬的存在、不敢有丝毫的表露。

      说是顺手,但荷包上的花样和配色却是冬梅费了十二分心思的,玉芬收到后喜欢得不行,想要送点什么东西给对方当作回礼,却总觉得不够诚意。冬梅见她一脸苦恼,就提议说:“庚姊给我写一幅字吧,不要女字,就写你平日里常看的书上的那种字。”

      冬梅不识汉字,所以对识字的玉芬很是崇拜,玉芬见她感兴趣,还曾经试图教她、给她讲书。不过那时的玉芬自己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对于书上那些话也似懂非懂,冬梅勉强跟着认了几句,后来学了女字,就不再读了。
      “行!”玉芬眼睛一亮,“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写什么内容才好!”

      冬梅的父亲这会儿下田去了,只有她弟弟一个人在家,冬梅不放心,玉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好,就说:“你先回去,我明天写好了给你送到家里去,好不好?”
      冬梅自然是答应的。

      第二天一早,玉芬就拿着自己写的字敲开了蒋家的门,把东西给冬梅看。冬梅展开那张宣纸一看,就见上面除了两行题字以外,在字的旁边还有一幅画。玉芬兴冲冲地给她解释:“我想这若是就写这么两行字,你看不懂,留着也没意思,本来打算用女字再写一遍,后来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你看这朵花,像不像女字里面的‘投’字?”
      冬梅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玉芬指着画一字一字说给她听,最后道:“……所以将这些全部连起来就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
      冬梅不禁小声跟着她念:“‘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念完了,冬梅问玉芬:“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玉芬笑嘻嘻地回答:“这就是说啊,你送我荷包,我呢,就回赠你这幅字画当作礼物,并不仅仅是为了报答你的情谊,而是想跟你世世代代交好。”

      玉芬送了画就回去了,冬梅想留她在自己家吃饭,玉芬站在门口朝她挥手:“不啦!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我要是再不回家,一定会被爹爹打手板的。等明天再来找你!”
      冬梅目送她穿过窄窄的田埂进了屋,才回到屋子里继续干活儿,却没想到这一眼,就几乎是永别了。

      年二十九这一天夜里,何家的屋子失火,一家三口无一幸免,皆被烧得尸骨无存。冬梅因此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度过了自己人生中的第十二个年头。

      又过了两三年,村里的人都渐渐从那场大火的影响里走了出来,村里又有了新的教书先生,是个年轻人,听说还是个举人。冬梅到了适婚的年纪,开始陆续有人到家里来提亲,父亲问她的意思,却都被她拒绝了。

      “小弟过两年就要娶亲了,我不放心,得在家里看着……”
      “你小弟有我管着,出不了岔子,这次过来问的赵家离着咱们家也不远……”
      冬梅只沉默。
      父亲见她久久不说话,终于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冬梅年纪渐长,却依旧没有出嫁,成了村里的老姑娘。村里的人提起她,除了说贤惠能干,还会轻轻叹口气:“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这样耽误了呢?”

      这天,村里突然来了个大人物,据说是由县令陪着到村里来的,村长领着人直接就往蒋家去了。村里人都忍不住嘀咕:这蒋家难道在县城里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亲戚么?
      村长领着人上门的时候,冬梅正在家里喂鸡,村长隔着篱笆喊:“蒋家家里有人吗?”
      冬梅匆匆把谷壳撒完,拍了拍手前去开门。

      站在村长旁边的人穿着村里难得一见的绸缎衣服,见了她,皱着眉问:“是蒋冬梅吗?”
      村长给她介绍:“冬梅啊,这位是京里来的钦差大人。”
      冬梅慌忙行礼:“民女蒋冬梅见过大人。”

      那个钦差摆摆手,问:“你这些年可曾婚配?”
      冬梅傻愣愣得摇头。
      钦差又问:“可曾再许过什么人家?”

      “未曾。”冬梅不解,“钦差大人,民女从未婚配,何来‘再’许人家一说?”
      钦差没回答,而是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份明黄的卷轴来:“蒋冬梅接旨——”
      冬梅一愣,被一旁的村长扯了扯衣摆,忙跟着跪下:“民、民女接旨。”

      待那钦差把圣旨念完,冬梅仍是呆愣着,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莫名就成了那什么新科状元的未婚妻子,还惹来皇帝的圣旨一张。那钦差见她没回过神,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当年余状元大难不死,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如今还得以高中,实属不易。状元挂念你,又担心这么多年过去,你已另许人家,所以才向皇上求了这么份旨意。既然你亦未曾许亲,这便是老天注定的缘分,这是余状元托我带给你的信,你可收好喽!”

      冬梅接过信,迟疑了一会儿才拆开,展开一看,却是那副自己无比熟悉的画。画上桃花灼灼,如云如火: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画的右下方还有两行小字,却是用女字写的,说的是:结庚同结发,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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