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行走边缘 ...

  •   第一部分:行走边缘

      我在吧台前摆弄一个黑色的戒指。那是个有均匀菱形花纹的戒指,此刻它正安稳的呆在我右手的中指上。第一次看到它是在一个小店铺里,暗暗在那里买了一条链子,银白色带有复杂的花纹,戴在他会弹吉他的左手腕上,那么漂亮。我在小店阴暗的光线下注视着这枚戒指。暗暗要为我买下它。我拒绝。然后自己拿钱买下,戴在中指上。黑色的戒指与我苍白的手指相衬。华美而诡异。
      现在暗暗在我身后的舞台上弹吉他。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穿过我的身体,如同他的音乐带给我温暖的韵律。我摆弄手指上的戒指。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去抚摸它周身的花纹,让它在我的手指上旋转,旋转……可以想象那条银色的链子在暗暗的手腕上激烈的颤动。在酒吧的灯光和喧嚣中,散发出怎样妖冶而晶亮的光芒。暗暗终于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继续他的生活。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于他来说是否后悔。但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至于将来,谁晓得呢?
      喝过一瓶Carona后我开始胃痛。我趴在吧台上,边看着酒瓶里的柠檬片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的像个虾子。我的胃不好,大概是不吃早饭的缘故。自从来到这座城市,我便很少胃痛。暗暗总是在早上忍受着极度的困意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变换着花样做早餐给我。我不再在包里塞胃药。记不得上次吃它是什么时候,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所以现在我只能趴在吧台上,额头不断地渗出细小的汗珠。如果我就这样死去,暗暗,他该怎么办?谁又能够哀悼我?暗暗么?他是否会在我的祭日里唱着挽歌?
      我胃痛的时候总会这样胡思乱想一阵,然后意识模糊着睡去。其实准确地来说这不应当是胡思乱想,这都是隐藏在我心底的话,然后就想象它实现的可能性。
      现在我感觉冷,我感觉疼。如果暗暗能够过来抱我离开,回到属于我自己的空间,给我一杯暖暖的水,帮我盖好被子,我一定会嫁给他,义无返顾的。女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以前他对你千万般漠视,在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出现,你就会在心里感激他,甚至爱上他。所以说女人是奇怪而容易改变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的女人,但我现在的确需要被人呵护。
      在喧嚣的乐曲与迷蒙的灯光映像下,我感到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模糊不清但闪闪发亮。他看着我说:“我是彬。找了你好久的彬。”

      我是阳子。你会发现我是安静而柔和的女子。你会发现我的生命会在夜晚变得出奇地繁茂。你会发现我总是依偎在一个男子的身边。你会发现我披散着长而柔软的头发到处晃悠。你会发现我的眼神清澈笑容甜美。是的。你会发现。因为我是阳子。
      1999年的夏天异常闷热。这是一个盲目而忧伤的季节。我在朋友办的BBS里转悠,遇到暗暗。他在上面发关于文学和音乐的帖子。语言尖锐,直指人心。他说他是暗暗。他在上海。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那个时候我绝对想象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会在我的生命中烙下最深刻的痕迹,会是生命中最让我疼痛而温暖的人。暗暗。
      就在那个盲目的季节,我即将高三。和暗暗讲写不着边际的疯话。现在让我回忆以前的时候,我的脑海就像放映一部老旧的电影,错杂的镜头交错。而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已经变得模糊不已。只记得会在深夜里和暗暗讲话,光着脚,散着头发在地板上走动。捧着装满热水的杯子,看屏幕上暗暗传来的话语。偶尔的微笑。
      似乎每个上网沟通的人都会慢慢地变为沉默。高三的时候,我捧着杯子里温热的水做题目。那个时候我认为应该是我生命中最为忙碌的岁月。可以透支我的体力。但现在想来仍怀恋那种状态。只是单纯的忙碌。而现在的日子却是迷惘的。
      我现在读大学三年级。在上海,这座物欲横流的城市同我的家乡北京一样,满街喧嚣的人群,在夜晚,霓虹会把整座城市映照得如焰火般璀璨。
      这里没有故宫。没有琉璃瓦。没有小胡同。没有四合院。没有什刹海。
      这里有外滩。有法国梧桐。有弄堂。有石库门。有黄浦江。
      我在这里的一座综合大学读服装设计。暗暗住在我的对面。在酒吧里弹吉他和钢琴还有拉提琴。
      我的专业课程学得迷糊,经常逃课,却对选修的欧洲史异常热衷。天气不好的时候我通常喜欢窝在家里,不开灯,躲在阴暗的房间里写作,然后拿稿费给自己和暗暗买些琐碎的东西。暗暗把我照顾得很好,和他在一起我会感到平静。淡淡的温柔点滴的沁人心脾。他就是那种等风景都看透,也会陪我看细水长流的人。
      这个自称彬的男子把我抱了起来。我只能窝在他的怀抱里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开,我的胃也一下一下的抽搐。在恍惚中,我听到暗暗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放下她。”
      然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温暖的棉被里,依然是我熟悉的温暖的房间,床边放着温热的水和药片。我把棉被拉了拉,把头埋进去,再一点,再一点,深深地,深深地,埋进去。
      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他们不了解怎样相反和相成,对立造成和谐统一,如同弓与竖琴。看不见的和谐比看得见的和谐更好。”
      想起之前我在欧洲史的第六十八页翻到这样的话,头脑中便一直回响着,看不见的和谐比看得见的和谐更好。看不见的和谐,看得见的和谐。彬,暗暗……
      晚上的时候暗暗带回了食物。我小口的咀嚼着,看着坐在我对面的暗暗。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有无尽的话要说,可是现在,我只会从他的眼里看到那些温暖的话语和关怀。
      我想到那个有着闪亮眼眸的男子,他说,他叫彬。
      彬。
      我在书上看到的名字。他的文字会扎进你的神经,一点一点的侵蚀你,啄痛你。如此的深入骨髓。
      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我吃了两片安定,然后在意识昏睡的刹那,我看到暗暗若有所思的眼。
      梦中的自己徜徉在一片花海里。我穿著雾蒙蒙的白纱裙快乐的奔跑着。另一端有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我奋力向他跑去。近了,近了,再近了。近到我可以看到他的脸了。可是,他是谁?为什么他长着一张我陌生的男人的脸?黄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眸。天哪,谁来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可是他却张开双臂,我不由自主的微笑着朝他奔跑过去。他把随手摘下来的百合插在我的头发里。然后抱着我旋转。我的白色纱裙在他拥抱着的旋转中飞起来。飞起来。梦中的我大声的笑着。咯咯咯……那个异国男子也笑着,他西装笔挺,脸上有两个淘气的酒窝。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已经是中午了。房间里有种甜腻的苹果味。我起身,整理皱巴巴的睡衣,不意外的看到餐桌上暗暗留的字条。
      阳子。我去看画展,桌上有你喜欢的小笼包和豆浆。记得放到微波炉里热一热。
      Kissing 暗暗
      我把小笼包和豆浆放到微波炉里,顺手丢了张CD进音响。房间里刹时弥漫了浓郁的古典味,是《爱的礼赞》。我最喜欢的曲子。提琴的声音时而缠绵清澈,时而婉转低吟。我把浴缸放满水,然后把自己浸在温暖中,涂上牛奶浴液,这样芳香而甜蜜。
      我把包子吃完,把粗大的吸管插进一次性的豆浆杯里。拿到带有落地窗的阳台上去喝。阳台上有很好的阳光,我躺在躺椅里,边喝豆浆边凉干我那散发着淡淡花香的长发。
      从落地窗望下去,是社区的小花坛。里面种着月季等各种各样的花,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圆形的花坛边总是围坐着很多人,大多是带着宠物出来散步的人。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吸着拖鞋和暗暗下去散步,闲散的逗弄那些可爱的小狗或小猫。我也很想养只宠物,有软绵绵的毛毛,摸上去如丝滑般的享受。
      一直没有把这些对暗暗讲。他有时锐利的可怕,其实讲与不讲的结果都是相似的。他有犀利的眼神,可以轻易的看穿我。可是他说他摸不清我,再亲近的人总也是隔着些许的距离,这种感觉与状态是我一直努力保有的。我所乐见的距离感。
      暗暗喜欢牵着我的手走路。喜欢拿他的额头轻轻的碰触我的额头。他会拍拍我的头,抚摸我的头发,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眼睛看着我的眼睛,鼻子贴着我的鼻子,然后我会听到他低低的说:“我爱你。阳子。”我爱你。我听到他低沉的诉说着他的爱。他不吝于表达他的爱情,快乐的,悲伤的。只要他想说的时候,他就会说爱我。然后把我抱起来转圈圈。他说,他喜欢把我抱起来旋转,因为这样会看到我飞扬在空气中的裙摆。

      我是在校刊上看到彬的文字的,后来也陆续在杂志以及文集上看到过他的文字。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得酷似韩国演员元彬,成绩好又会打篮球,而且很会写文章。我在大学的朋友静静很迷他,会经常从她那里听到彬的事情。据说他是富家子弟。他爸爸是上海有名的企业家,他是家里的独子。
      彬在学校里有个绰号。大家都叫他王子。
      这样的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注意我,知道我,并且在酒吧里找到我。我在学校并不是风光的人,我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够再普通的女子,穿著连衣裙走来走去,抱着厚厚的书,披散着长发,在头发上别一个闪亮的小夹子。喜欢穿帆布鞋,堆起白色的堆堆袜。
      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候我迟到了。这是我们系与企管系合上的科目,我飞快的奔跑着,裙子拍打着小腿。对老师鞠躬后才发现已经没有座位了,我在阶梯教室里飞快的搜寻,没有。走到中央的位置,然后坐在台阶上,摊开书本和笔记。
      旁边有人在拍我的背,我回头的时候看到一双清澈仿若婴儿般的瞳眸。
      “阳子。坐这里吧。”他起身,然后拍了拍他的座位。
      “不用了。我坐这里就好了。”我低声的说,旁边已经有人开始注意我们了。
      “坐。”他把我拉起来,塞到座位里。然后坐在我旁边的台阶上继续记笔记。
      我偷偷拿眼睛余光瞥他,看到他嘴唇里白白的牙齿,然后他拿笔敲着我的头:“好好记笔记。下课后我请你吃饭。”我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奶特。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样的咖啡。所以给你点了这个。”彬坐在我的对面,我忽然觉得星巴克的咖啡桌太小,近到他坐在我的对面我都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呼吸。
      “你总是喜欢别蝴蝶和苹果的发夹。”我抬头看他,喝一口奶特。这是适合女孩子喝的咖啡,浓郁而温情。
      “那天。我是说在酒吧的那天。你怎么会出现?”我不看他的眼睛,我怕自己会沉浸在那仿若婴儿的眼眸里拔不出来。
      “出版社没有告诉你吗?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哦。”他冲我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低低笑了出来。“我看了你的文章,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后来听说你是我们学校的。”呵呵。“阳子,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安静。”
      我的手机响了,是暗暗打来的,他问我怎么还没到,我忽然想起今天他要去买新的小提琴。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看着彬,他穿白色的毛衣,从袖口中突出的一点可以看到里面穿的是天蓝色的T恤衫。“我还有事。要走了。谢谢你的咖啡。还有,今天谢谢你让座位给我。”
      “等等。”他忽然拿起了我的手机,迅速的拨了一串号码,然后我听到我最喜欢的《爱的礼赞》那串熟悉的钢琴与提琴的重奏。“这是我的号码。谢谢你让我看到最纯美的眼神与甜蜜的笑容。”在我尴尬的站立时,他拍拍我的头,对我微笑。
      我飞快的逃了出去。

      暗暗站在地铁口等我,他闲散地靠在墙上,低着头抽着烟。他穿黑色的T恤,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帆布鞋没有系带子。他的头发懒洋洋地飘荡在空气中,全然的黑色,留着像花泽类那样的发型,带着自然而健康的美感。我忽然想到彬,彬的头发和元彬在《蓝色生死恋》里的发式一样。笑。忽然觉得暗暗就像是类,而彬就像是泰锡。甚至是外表都有惊人的相似。
      我朝他快步跑去,裙子拍打着小腿。然后抱住他的腰。
      “午安。”
      他摸摸我的头,熄掉烟,把右手搭在我的肩上,走进地铁站。
      上海的地铁站有华丽空旷的感觉,反则北京的地铁站则紧凑狭小。暗暗把我扣在他的双臂间,这样别人就不会挤到我。我忽然感到一阵温情,从心里流出的甜蜜血液,粘稠而温暖。
      旁边的一个外国男子没有打香水,散发出一种狐臭味。我把脸埋在暗暗的怀里,他的身上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苹果味和烟味,我喜欢这种味道。并且沉迷。
      暗暗带着我走进位于淮海路东湖路口的一家小店,一家稍不注意就会一闪而过的小店,叫做“凌华提琴店”。走在路上,会听到从店里传来的阵阵悠扬的琴声。暗暗之所以会选择这样一家店来购买他最心爱的小提琴,因为这里以制作质优的中高档提琴为主,同时以修复优质老琴见长。产品都采用欧洲木料,制作工艺良好,油漆美观,音色柔和。暗暗在一个月前定了这把小提琴,我看着他付出一摞厚厚的人民币。他总是这样,对他喜欢的东西丝毫不吝啬。
      他抱着那把令他一掷万金的琴,我走在他的左手边,他用右手抱着那个漂亮的黑盒子,左手拉着我的右手。我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他调皮的对我笑:“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和我最心爱的你们。”
      不愧是价格昂贵的琴,奏出的声音就是不同凡响。我坐在床上吃水果,暗暗在演奏我最爱的《爱的礼赞》。少了钢琴的配合,声音依然婉转,悠扬。悠悠的诉说着爱意。这首由艾尔加写送给他妻子的曲子是我最爱的古典乐,奇怪的是彬居然也用着这个手机铃声,现在听古典乐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何况手机铃声也用古典乐的呢?可是,在上海我就知道有三个人,彬,暗暗,还有我自己。
      “阳子。感觉怎么样?”
      ……
      “阳子?”
      ……
      “阳子……”
      “啊?什么事?”
      “没什么。你累了,早点休息吧。安。”他亲吻我的额头,然后起身走开。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样不行啊阳子,我在心里拼命的对自己这样讲。你已经是暗暗的女朋友了,怎么心里还会存留另个人的影子呢?你不是好爱暗暗的吗?
      我狂乱的抓抓头发,然后决定洗澡。
      在我烦乱的时候,总会泡澡,躺在大浴缸里,把自己的头埋进水里。涂上苹果味道的沐浴露,仿佛一切烦恼就会消失不见。
      手机忽然想起来,我匆忙围上浴巾。
      “阳子。你的EMAIL是多少?”
      “xxxxxxxxxx@hotmail.com。”我顿了顿。“你。有事吗?”
      “没什么。晚安。”他挂断了电话。是彬。我把他的号码存到手机里,忽然有想笑的冲动。我已经二十岁了,这个秋天居然出现了童话中的王子,并且对我颇为热忱。如果换做别人定会抛弃了爱人投奔王子的怀抱吧。可我呢?我是公主吗?纵使我是公主,可是暗暗怎么办?那个从小就不再读书的有着自闭症的男子,那个有着忧郁眼神的男子,那个总是用温情的目光注视着我的男子。是啊,也许他不是王子,但是我又怎能在打开他心门带给他希望的时候再来抛弃他呢?他是那样的寂寞,孤独,我和我的名字正像一束阳光一样带给他新生的希望。他曾说:“阳子。我的宝贝。你把阳光种在了我的心底。”
      我不要再想这些了,手机提醒我今天有个约稿要写,打开笔记本,胡乱的敲击着。那些文字在屏幕上仿佛都长了一双双眼睛,暗暗的,彬的。那些眼睛都清澈透明,一双带着看透世事的荒凉忧伤;另一双带着婴儿般的纯粹美好。
      MSN提示我有新邮件。MY GOD。我这不马上过来写了吗?干吗还要催我呢?我嘀咕着,肯定又是老编。
      陌生的名字。

      “阳子。
      启信安康。
      很意外吧,收到我的这封信。我很意外你在上海,我看你的文章以为你留在了北京。我还去北京找过你,找那个穿著连衣裙和帆布鞋的女子,手上系着繁琐的链子,眼神清澈,笑容甜美。
      阳子,真好。有你在,真好。我在大二的十月去北京时,看到北京十月的天空。天空是那种让人沉进去的湛蓝,大片大片的云朵陪伴着它。它的美是那样的令我震撼。可是找到了你,仿佛上海苍白的天空也可以同北京的媲美。你把北京的美好带来了上海,把自己带来了我的身边。
      可以遇见你。真好。
      看到幸福的颜色的 彬”
      我坐在计算机前发呆,机械的看着屏幕。眼中一片空白。

      我开始在校园里躲躲闪闪,经常会一个人急匆匆的疾走。另我欣慰的是,幸好彬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定会无处容身。
      静静抱怨我的匆促,她在我的手机里发信息说今天中午无论如何也要在二食堂见到我。并且做为一周内的索赔条件她要求我请她吃午餐。
      周五的食堂比平日少了很多人。大多上完上午课没有下午课的都会出去约会回家或做其它的事情,静静在一大堆蓝色的塑料座位中显得很突兀。她穿白色的线衫,米色的裤子,一双亮黄色的休闲鞋,背着大大的米色帆布包,那么漂亮。她像所有的上海女子一样,懂得打扮自己,所不同的是,从其它上海女子中我会见到细微的敏感与精致。虽然静静也是精致的,但她却多了些大而化之的感觉,美得豁达,不落俗套。
      “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静静坐在我的对面,喝着统一鲜橙多。她每天至少都要喝一瓶这种饮料,我总是调侃她如果让统一的老板认识她,非要给她颁发荣誉证书不可。
      “等很久了吗?”我坐在她对面,从包里翻出矿泉水。
      “还好。我们先去点餐吧。现在人少。”她不愧为行动派,拉着我转身就向窗口跑去。

      我们端了两个餐盘回来,静静夹着里面的红烧肉,又喝了口橙汁,然后问我:“阳子。我们去旅行好不好?”
      我把视线从窗口调回她的脸上。“呃?”
      “十一长假哎。多好的时光啊,你难道准备回北京吗?乖啦,还是去旅行吧。我们去周庄好不好?”看我皱了皱眉头。她又自顾自的接着说:“好嘛好嘛,那就走远点。哎呀,去乌镇好了,那里人杰地灵,我表叔上次回来拍了好多那里的照片,好漂亮哦,那……”
      我把视线调回窗口,不远处有大棵的栀子树,散发着清香。虽然坐在这里,我依稀可以感觉到飘散在空气中的香气。乌镇,是个好地方。十月,虽然没有五月末六月初时旅行最佳,可那是个容易让人忘却烦恼忧愁的地方。这样我就不会像这样整天躲来躲去的,即使见到他的人,我也可以坦然的对他微笑,那个笑容必然可以释放出令空气充满快乐的味道。
      想着想着,再向窗外望瞭望。这时我看到了他,他手里拿着厚厚的书,身边有他的好朋友安然,安然是中文系的,与静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喜欢静静,所以从静静那里总是可以听到第一手有关彬的资料。
      我看着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他,在他没有发现我,在暗暗不存在,在心里任何阴影全部抛却脑后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瞬间的光景。所以我只能抓住这一瞬间,否则那些,那些对于我来说无法跨越的障碍会像潮水一样的涌上来,再次把我推向阴暗里。
      蓦地,他把对着安然微笑的脸转过来,捕捉到我的视线。眼光交错的刹那,我听到栀子花盛开时的声音,嘈杂的二食堂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我看到他的眼光由错愣转为惊喜,然后他快步的朝我走来。近了,近了,三十米,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我回过神来,慌忙垂下与他纠缠的视线,右手却碰翻了矿泉水,我眼看着那个瓶子即将坠地,一只手迅速而准确的抓住了它,那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把瓶子放在桌上,他的主人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安然坐在静静的旁边。
      “你们来得可真早。嗨。阳子,好久不见,静静整天嚷嚷你失踪了。”安然爽朗的笑着,显然他见到静静很高兴。
      “嗨,安然,你的微笑依然使空气觉得愉悦,真好。”我对他笑着。
      “哇。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你们设计系的女孩子嘴巴都这么厉害吗?瞧瞧我认识的这两个设计系的集美貌与才学于一身的现代女性的典范。嘴巴居然都这么厉害,诗情画意完全让我这个科班出身的人汗颜啊。”他做出夸张的样子,引得我们三个笑不可抑。“各位帅哥美女,觉得我带出的这道开胃菜如何呀。”
      “白痴,太晚了。没看见我们俩都吃完了吗?”静静白了他一眼,嘴里咕哝着,实际上她依然维持着那个夸张大笑之后的余笑表情。
      “阳子你知道吗?你刚发的那篇文章引起我们班的一个小讨论呢。”安然神秘兮兮的说。
      “哦?”我从矿泉水中抬起头,看着他。
      “自从我们的王子拿着那份杂志找我来之后,我看着你上面发的文章就气愤不已。你为什么不安排那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而非要女主角为了道德责任等观念与她喜欢却不爱的男人在一起呢?仅仅为了这些吗?拜托,阳子小姐,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婚姻独立自主,什么门当户对啦,父母之命啦,媒妁之言啦都成为陈列在博物馆的纪念品了。你怎么忍心让这两位苦苦深爱的人背上道德与责任的枷锁呢?何况男主角那么深爱女主角,为了他抛弃了家族继承人的资格而心甘情愿的做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啊。”
      安然发表着他的愤慨演说。我低下头抚摸右手中指上的黑色戒指,这篇文章就是那晚,那个接到彬第一封邮件的夜晚写的。设立这样的结局,除了小说本身需要外,我不否认我有着私心。我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他是你要不起的男人,你这辈子注定是暗暗的。你没有办法做出任何选择,你完全丧失选择权。在你十七岁遇到暗暗并且选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丧失这种权利了。你只能是暗暗的,是他一个人的,懂吗?阳子。
      我听到静静在和彬从我那篇文章讨论到即将进行的乌镇行。彬热切的说着,直到他们决定了什么,静静才兴奋的告诉我:“阳子。彬和安然要和我们一起去啊,好棒哦,有这样两个免费苦力陪伴。”她朝我挤了下眼睛,我尴尬的笑着。
      “好了阳子,就这么决定了。再者我们两个女孩子出去也不安全,像我们这样貌美如花又才情兼备的美女要是遇到强盗怎么办?我可不想被卖到哪个山沟儿里去做小媳妇儿。”她扁扁嘴,我被她逗笑了。她总是这样可爱,头脑永远的异想天开,稀奇古怪的点子层出不穷。“说好哦,不可以带着你们家暗暗,这是我们四个的自助旅行。”
      “好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转过头看着彬,他朝我笑着,眼睛闪亮亮。
      这样子也好,让我彻底的忘记你,把你屏除我的心门之外吧。我这样告诉自己。

      九月的句点随着运动会画下了尾声,我们系如往常一样只能望着法律系兴叹。静静完全没有输败的哀伤,她正在积极策划着我们的旅行。
      “啊,应不应该把帐篷带上,还有娃娃。我的娃娃也要带着,不抱着它我睡不着觉的。”我看着她不厌其烦的说着,我知道她期待这场旅行,就像期待一场完美的爱情。
      我,则陷入怎样与暗暗诉说并且告诉他我要单独离开一周这个事实。
      今天酒吧里要举行个求婚仪式,是事先预定好的。暗暗带着他新买的小提琴,今天他准备的曲目是《爱的礼赞》。因为对仪式的好奇,以及想听暗暗拉曲子,我跟着他一同来到酒吧。
      每张桌子上都放着水晶蜡烛和娇艳欲滴的白玫瑰。我有点想笑了,上海男人的精致由此可见一斑。白玫瑰代表温柔纯洁的妻,红玫瑰代表火热劲辣的情人。每个男子无非都想拥有这两样女人,似水似火,就像女性的两个极端。如同张爱玲所说的床前明月光与心口的朱砂痔。
      我看到暗暗在给弓涂松香,调弦。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看到他把眼睛闭起来,把头靠在椅背上,他今天穿了西装,整个人看起来英挺帅气,散发着致命的成熟魅力。这样的一个恋人,让我如此心痛,他那似孩子般的执迷稚气,那接近完美般的爱情,那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态度,以及他的敏锐,深沉与忧伤,都那样深刻的烙在我的心板上。我懊恼的捧住头,天哪,阳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阳子,阳子,阳子,你怎可以同时爱上两个男人。阳子,你该怎么办。
      钢琴的前奏舒缓的展开,小提琴充满温情如男子炽热的目光,低婉温柔的诉说着情话与誓言。纵然千山万水,也要与你一起,无论险阻,困境,都无法让我舍弃你与对你的爱。高昂,高昂,揉弦,低沉,婉约,真挚。重复的低吟浅唱,那炽热真诚的依恋,那冲破思念与望眼欲穿的热爱。在小提琴一收一拉间完全的尽现。这就是爱的礼赞,歌颂爱,赞美誓言,诉尽思念。
      一曲即毕,我睁开眼睛。我看到暗暗额头上的汗珠,他对我笑着,在烛光中,他的眼神异常温柔,我看着他拎着琴向我走来,坐在我的对面。
      “阳子,忽然好想抱抱你。”
      他笑,低着头,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竟带着些许的泪光。也许是因为烛光与气氛的缘故,他的脸颊有些晕红。“阳子,它便是我对你的誓言与爱。我的不完美造就了我对你完美的爱,你便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看到你在机场的出口缓缓向我走来。一袭白裙,你对我安静而温柔的笑着,走近我,歪着头跟我问好。我看到你抱着厚厚的书从教学楼上下来,我看到你低着头,头发遮住你的泪水,我看到你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晒太阳……”他握住我的手:“阳子,阳子,我的阳子,你的出现与光一起,照进我温暖的生命。仿佛那瞬间我就变成了世间最幸福完美的男人。阳子,我爱你。那么的爱你。爱得整颗心都因为爱而涨满起来。我这样依恋热爱的你,我那么的渴望你能够幸福。渴望我能够带给你幸福。阳子,我的宝贝。你。”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下定决心的问我:“你幸福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低下头,再看着他的眼睛。面对这样一个孩子气,感情如同童话一样美好的男子,我能说什么呢?他是这么的令我心痛而感动呵。我笑了,然后用手蒙住他的眼睛。“是的,我幸福,宝贝,我的暗暗。因为有了你,我才会幸福。”我闭上眼睛,把嘴唇贴在我那附在他眼睛上的右手上。

      我和暗暗都有些激动,这种爱情的喜悦感染了我们。他拉着我的手,九月的上海不是很冷,可是我依然可以感觉得到从他的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温暖。他开始慢慢的拉着我奔跑起来,直到我适应了跑步的节奏,他开始拉着我在凌晨的马路上飞奔。我笑着,大声的笑着。我感觉到自己的裙摆激烈的拍打着小腿儿,我听到耳边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我大口的喘着气,暗暗的手用力的拉着我向前飞奔,我感觉到了飞一样的自由。亲爱的,我在飞,你拉着我,在飞,在你的掌心中飞翔。
      跑到楼下,暗暗停了下来。他大口的喘着气,眼睛带笑的看着我。
      “阳子。唱首歌来听吧。”
      “想听哪一首?”我歪着头问他。
      “《最浪漫的事》”他牵起我的手,我们没有坐电梯,而是一步一步的爬楼梯。
      凌晨的夜晚格外的安静,从楼梯间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灯光。楼道里静得仿佛可以听见暗暗的心跳声。我感觉到从他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温暖,就像他的目光,温柔且多情的停留在我的身体上,收录在我的眼睛里,烙印在我的心板上。于是,我轻轻地唱了起来: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我感觉到他的手紧了紧,我深呼吸了一下,继续一步步的迈着台阶,一下下的哼唱着。
      “你说要送我个浪漫的梦想/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只要你讲我就记住不忘/”唱到这里,我感觉胸腔内溢满了一股酸楚的柔情。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我们一步步的走着,丝毫没有倦意。于是我再次的唱了起来。一直唱完了六遍,我们走到了十六楼。
      “去你家坐坐吧,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暗暗神秘的笑笑,拿出钥匙来开了房间门,他有我家的钥匙,正如我有他家的钥匙一样。
      暗暗进门,倒了两杯冰水,递给我一杯,我把冰块含在嘴里,等只剩下小小的一块儿时再慢慢的咬碎它。
      “阳子。明年我们结婚吧。”我听到低低的声音,仿佛回荡在空间里,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那样坚定,我知道他没有在说笑。他紧闭着嘴,眼睛里闪着光,那种灼热似乎可以把我烧得粉碎。
      我拿着冰水杯的手在发抖,暗暗握住了我的右手,在口袋里拿出戒指,光滑的白金戒指,没有丝毫的点缀和花纹。
      “买了它很久,一直没有勇气交给你。我知道如果现在帮你戴上它太过负累,所以我愿意等待,只希望你不要把它丢弃,如同丢弃我一般,那会让我无所适从。”
      他把戒指放在我右手的手心里,左手托着我的右手,然后右手的食指在我的手心里不规则的画着,最后,他画了一颗心。一颗心,他在我的手心里画了一颗心。然后他缓缓的把我的手合上。
      “阳子。我把自己的心交给你。我期待某天你也能够把心真正的交给我,像这样握着我的手,把心交到我的手里,直达我的心底。阳子,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好么?”他拿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轻轻的磨蹭。每当他有请求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孩子气的拿额头轻轻的蹭我的额头,直到我答应他的请求为止。
      这样的男子,让我如何拒绝他?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好。明年。一毕业我们就结婚。”我顿了顿。“暗暗,我的长篇写不下去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十一,去乌镇,走走,灵感,我想找到……”我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这种拙劣的谎言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暗暗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闪而逝的了然。是啊,我的孩子气的男友,他的敏感和尖锐怎可能察觉不到这个荒谬的谎言?可是他低下头去,抬起头来的时候恢复了笑容:“好。答应我自己要小心。”
      我蹲到他的面前,因为他是半跪在我身前的。我轻轻的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头发上,轻轻的磨蹭着。
      彬。对不起。我只能在头脑中,回忆中,思绪中拥有你。彬,如果我们真的无缘,为何又要相聚?如果我们真的有缘,为何又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闭上了眼睛,我感到暗暗瑟缩了一下,然后紧紧的回抱着我。我才知道,我的泪水滴在了他的头发上,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开始长时间的睡眠。两天后就要去乌镇了,和我最好的朋友,暗恋我最好的朋友的朋友,还有我的爱人。
      我不吝啬于表露爱情,但那仅限于内心。实际上来说,我是个矜持感很重的女子,标准的思想开放行为保守型。固守着道德与责任的使命,乖乖的在心底里爱着所爱的人,并与礼教下理应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事实上,有很多时候我想逃出去。逃走,逃开这里,带着毁灭以及义无返顾的姿态,远远的逃走,抛却一切。我想着我可以带着厚重的行李,多得泛滥的书籍以及CD。逃到一个我理想的地方去,那里会有我心血来潮时幻想出来的一切。不会出现我想看的盘片音像店却缺货的状态。我幻想什么它就会拥有什么,这座城市必然包容了我所能接受的两种美好的极端,要么时尚前卫,要么复古幽雅。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这个地方。哪怕最接近这种描述的城市上海。于是我断定,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理想。
      我曾经把这种观点说给暗暗。我记得那天是午后,有很好的阳光。暗暗坐在地板上弹吉他,我把一个偌大的草莓塞进他的嘴巴里。暗暗听了之后低低的笑,然后把吉他的SOLO弹得像在飞。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一向认为温暖民谣的吉他是可以弹得很妖冶的。
      说到妖冶,我想到我的一些读者。因为我会在闲暇时长时间的把自己挂在网上,所以会接触各种层面的人,大部分是一起写书的朋友、编辑、以前的同学、还有读者。
      我的读者们把我想象成一个穿著镂空蕾丝衣服的妖冶女子。会涂黑色的指甲油,画很深的眼线,穿镶水钻的细高根鞋。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出入淮海路和伊势单,会在闲散的午后牵着贵妇犬散步。
      后来我在自己的BLOG里面贴了两张自拍。结果很多人看到后大惊失色。这个只修饰眉毛的女子就是他们心中想象的妖冶女人。笑。想象和现实的差距很大,就像我的小说,想象的产物与我的现实差距一样玄妙。
      网络是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如果说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带着至少一顶面具示人的话,那么网络你可以把它说成不戴面具或者戴着更多顶面具的世界。我在上面管理一些文学网站,把自己新写的文章或是一些偶感的片段放上去。下载最新的音乐,和朋友乱扯谈,玩网络游戏,卖东西,买东西,和一些人交流,这些人中包括熟识的不熟识的。现实的,虚幻的。只要我醒来,就会一直开着计算机把OICQ和MSN挂上。然后也会做些无关痛痒的事,例如洗澡,吃饭。兴致颇好的时候会去逛聊天室。看形形色色的人展开恋爱或是寻找夜伴侣。通常保持沉默不发一言,直到有天彬也在线,他提议我们去聊天室里玩。
      一个综合性网站的聊天室。彬和我以Guest的身份出现,然后彼此改了称呼等待鱼儿上钩。不时改为私聊模式对彼此报告“战况”。
      半小时后。他约好30个空虚的女人于凌晨两点在北京西单图书大厦前会面。
      半小时后。我约好50个空虚的男人于凌晨两点在北京西单图书大厦前会面。
      彼此关掉聊天窗口,在MSN里笑得死去活来。总要有人给那些生活空虚的网络凯子以警告的。这种方式也许在蚊子多多的夜晚会让他(她)们刻骨铭心。
      彬自从要了我的EMAIL之后就每天准时的写EMAIL给我,风雨不间断。有时是一些生活上的碎碎念,有时对我诉衷肠,有时讲一下生活的苦闷抑郁。总之他给我的EMAIL像是万花筒一样,看起来五颜六色,和他给人那种阳光的感觉不大搭边儿。这时才让我觉得彬如他的文字一样,有让人回味的余韵。
      每个人可以在网络这张大面具下扮演自己现实中向往却又因为某些客观因素无法扮演的人。例如我自己在网络上就是顽皮的,事实上那是我多重性格中的一面。只是在现实中显露的更多的是安静的一面,而网络上则偏向于活泼。
      网络上的阳子会把彬逗得咯咯大笑或哑口无言,彬在网络上对我说的频率最多的一句话是:“郁闷。”然后我会在这端隔着屏幕长时间的嘴角上扬。
      想到自己又要见到他,并和他相处一周,心情是既期待又惶恐的。大抵这也是每个有男朋友的女子对另外喜欢的男子抱有的感觉吧。“恨不相逢未嫁时”在现实中可以改成“恨不相逢单身时”。这个单身和古义上的单身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我开始放任自己长时间的睡眠是有原因的。我热爱这项运动。是的,如你所见,我把睡觉视为一项运动。除了睡觉外我最爱的运动就是打羽毛球,睡觉是我的灵感所在之一。很多时候我把梦境会写到文字中去,或者是在梦境中继续生活中不可能完成的梦想。我放任自己长时间睡眠,最高记录睡眠时间为26小时。
      剩下两天的时间了,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长时间的蜷缩在床上沉沉的睡去。暗暗回父母那边去住几天,他说等我过完十一长假旅行后再回来。于是我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扰乱自己的生物钟。
      每天沉浸在梦境中,我的健康状况从睡眠中可以表露出来。睡眠质量很差,生活中一直处于亚健康状况,每天放任自己随心所欲。总是觉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不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就浪费了上帝让我降生的美意。于是我尽力的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存在着,但感情除外。
      我欣赏科特科本遗书里的一句话。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
      所以有些人会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诧异,但我只是按照阳子喜欢的生活方式存在。也许你会不解,你会心疼,你会嘲弄。但我只是我,走阳子自己选择的道路。除却感情外,我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我开始在梦境中辗转反侧。有时梦到自己住在闭塞的城堡里,周围开着美好的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我像童话里的公主那样,有着及膝的长发,穿著雷丝花边儿的公主裙披散开长发站在窗前眺望远方。头发长长的,在我转身时会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我只在鬓边别一朵白色的百合花。
      我每日每夜住在这样的城堡里,如一个隔绝万物的空灵公主。我在纸上写下文字,把头轻轻的靠在本子上,听笔在纸张的磨擦下发出的沙沙声,清晨我听到鸟儿的歌唱,春天我听到花开的声音。时光这样流逝,我却拥有长生不老的一切。通过我的窗口看着世间百态,梦中的我,可以拥有不老不死的姿容,却有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所以,眼睛是无法撒谎的,哪怕是在梦境中的我依然这样认为。
      我就这样每日每夜的凝望这世间,站在我的窗口看着他们清醒或胡涂,愉悦或痛苦,但并不要求任何人做出回答。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男子。他夜夜在我的城堡下唱着情歌,于是我的眼睛再也没有空洞的灰暗,而是湛蓝的喜悦。我期待着他的来到,倾听着他的歌声,凝视着他的容颜。可是我是被城堡里禁锢的公主,是守护并观望着这个世界的公主。我无法同他在一起,我无法摆脱上苍赋予我的使命,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他还是坐在花草丛中唱着情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声音多了些沉重与凄凉。我依然望着他,他回望着我。我看着他日渐老去,可是却无能为力。我只能透过窗口把我的手伸出去,然后无力的垂下来。我看到他的眼睛从惊喜到绝望,那是我痛苦的根源。
      后来,他死了。他的尸体就在花丛里,我看着他的尸体腐烂,看着他尸体消亡的地方长出更美丽的花朵,然后一种透明的液体从我的眼中流出来,上帝说,那是眼泪。

      我从这个梦境中解脱出来已经是9月30日的晚上十点了。手机提醒我该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早八点我们在八万人体育场五号扶梯下(旅游线候车大厅)集合,安然说那里每天有去乌镇的旅游巴士。
      我整理了一周需要穿的衣服,带了本亦舒的《圆舞》,MP3,数码相机,还有一些必要的洗漱用品。整理在双肩包里,背了下,不是很重。满意的放下来。
      有些饿,冰箱里还有一袋康师傅。去厨房煮面的时候由于太心急端锅而烫红了手指,把手指放到水龙头下去冲,一瞬间的触感让我瑟缩。
      把面端到计算机桌前去吃,打开计算机的时候MSN里传来彬的EMAIL和问候,很准时。看到他在线,闲散的聊了几句,提醒他早睡,明天要早起的。
      他说阳子,我很期待这次旅行。我心里晓得他之后要说的内容,于是不答话。他以为我离开了,就说了一句晚安,然后我看到他的MSN头像变成了红色,显示为脱机。
      我大口大口的吞着面,把汤水喝得一滴都不剩,然后关掉计算机上床背《新概念英语》。那个梦境给了我一记闷棍,及时行乐这个原则为什么我不可以用在爱情上?难道我非要看着彼此擦肩而过时无奈的眼么?彼此轻触的指间原本可以握在一起,却因为一些附有的枷锁而断开,不再碰触。我真的可以做这样的自己吗?
      我打了个饱嗝儿,盖好被子,继续沉沉的睡去。

      资料上显示:乌镇地处桐乡市北端。西临湖州市,北界江苏吴江县。为二省三市交界之处。陆上交通有县级姚震县贯穿镇区。乌镇距桐乡市区13公里,距周围嘉兴、湖州、吴江三市分别为27公里、45公里和60公里。距杭州苏州均为80公里。距上海140公里。
      我们准时集合,静静居然拿了一个大皮箱来。安然的脸全皱到一团儿去了:“她让我帮她提箱子。哪有人去旅行一周要带这么多东西的啊。”他苦哈哈的说,我和彬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上了旅行巴士后,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拉好窗帘。彬坐在我旁边,静静和安然坐后面。我拿出MP3来听,并戴上墨镜假装睡觉。
      不久后,我便在张学友《一路上有你》的歌声中沉沉的睡了过去。梦境中,看到一个一袭白裙的女子,手拿一个瓶子,里面装着一条蓝紫色花纹的鱼。那个瓶子很别致,那条鱼就像是她的另一个生命,从她珍视它的样子来看,仿佛那是她另一个自己。
      她拿着那个瓶子,满世界的跑。无论走到哪里,那个瓶子总是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心底有个模糊的影子,那个男子在她的心里笑得一脸明媚,那个男子在酷热的夏天带给她冰镇西瓜,那个男子陪着她看电影,旅行,和她在一起。她感冒的时候他陪她喝水,让她吃药,送她那条瓶子里的鱼。后来,镜头转换到几年后,男子穿著制服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批阅公文,男子对她说的话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沈默变成了一个人最珍贵的话语。
      忽然惊醒,彬诧异的望着我,我对他腼腆的笑笑:“我做梦了。梦到一个女子,和一条鱼。”
      他咧开嘴笑笑:“那不就是你自己么?”
      “也许。”我喃喃的说。
      导游提醒我们乌镇到了,让大家排队下车。我站起来,由于太激动突兀,头撞到了行李架,很大的声响。彬又好气又好笑的揉着我的头:“不得了,肿个包。”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好痛,真的想流泪了。
      他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骗你的啦。终于发现你孩子气的一面,这种无辜的眼神。哈哈。”
      我瞪他一眼,走下车。一瞬间,我惊呆了。
      河水穿越过小镇最美丽的街区,木板的房子错落有致的排列在河水的两旁,青石板的小桥下是细腻的流水。江南水乡的温婉细腻全在这一河一桥间。小桥。流水。人家。
      蹲下来,手轻触地面,这一刻是如此的感动。似乎所有的柔情全部凝聚在这一触间。彬拍了拍我的肩,我回过头去,他背着自己的背包,手里又提着我的,这个阳光般白衣的男子此刻的表情显得茫然而无辜。
      我们住在景区市河南岸太平桥东侧的青年旅馆里。像学校里一样,上下铺的床位,每张床50元/天,每间有四张床,包间150元/天。
      我们四个人包了间房子,住在一起,我和静静住在下面,彬和安然住在上面。房间里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绿色的格子床单,蓝色的窗帘,从窗口望出去会看到细致的河水。
      整理好了东西,去事先找到的大宾馆里吃饭。饭菜做得清淡可口。静静蹦跳着说要去看看小镇然后去访卢阁喝茶。
      访卢阁在乌镇中市应家桥南堍,背倚车溪市河,面向中市大街,俯临东市河,遥望观前街风情世态。访卢阁是乌镇最好的茶馆,我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可以望到下面的小桥流水。
      一盏茶杯,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彬和安然,安然在口沫横飞的形容着乌镇的美好,在一群异乡中人,我们并没有想象中的突兀。
      静静有些失落,显然她认为这个小镇应该比她想象中要有趣一点。下午就几乎逛完了整个景区:米酒作坊、布鞋作坊、刨烟作坊、糕点作坊、水阁……逛下去越久,静静的脸色就越发沮丧起来。连姑嫂饼都没有能够令她微笑。
      她看着彬,然后沮丧着咕哝:“是很有情调没错,可是跟我想得差那么多,我以为可以大一点,好让我的告白更加浪漫一点嘛。哎,而且又总是四人行。怎么告白呀,虽然你喜欢的不是我,可是你总是我仰慕的,让我思慕一下也没错吧。”
      安然忽然停止了兴奋的描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脸色越发的灰暗,直到他的眼睛几乎眨一下就能流出泪来,他忽然在木桌的那端伸出手,然后握住静静的:“我喜欢你。静静。”
      静静愣了一下,然后笑嘻嘻的说:“虽然这个小镇没有我想象中的美好,可是你提供的这个玩笑比刚才讲的那些要有趣的多。别玩了,然,我可不想成为你玩笑的一部分。”
      我心里大叫不妙,可这两个以乐观开朗来维系生活的人一旦认真仔细起来是让旁人都无所适从的。我知道,如果现在不让安然说,那么以后势必将引发另一场更为惨烈的方式,而这种惨烈可以让人粉身碎骨。
      安然的眼神变得尖锐,他以命令的语气说:“看着我。静静。我让你看着我。”他的双手捧住她的脸:“玩笑?谁的玩笑会开二十年?谁会在心底爱人摇摇晃晃的走路时为抓住欺负她的小鬼使命打架帮她抢回失去的洋娃娃?谁会在她被妈妈骂时带她去街角的杂货店买牛奶糖哄她?谁会在她失眠的时候在隔壁拉琴陪她?谁会在她伤心流泪时为她擦眼泪?为什么那么美丽的她却很少有男子追?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够明白青梅竹马的爱情?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执着的迷恋着崇拜着偶像?她已经不是那个在街角边哭泣着的小女孩了?难道真的是守护得太好,让她连最基本的现实爱情都无法感知吗?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为什么却总是选择逃避?”
      安然忽然哽咽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然后他起身快步走开。
      静静愣住了,她的手还在桌面上,维持着安然握住它时的姿势,大眼睛空盲的注视着安然坐过的位置。我叹了口气,推了推她,她没反应。再推了推,她蓦然惊醒,然后在我还没有暗示她时就已经拔腿追了出去。
      我望着静静离开的背影,她的奔跑那样欢快有力,她的背影看起来如此轻松。着实为她感到高兴。她离开的背影,预示着自己另一段美好生命的开始。
      回过头来,看着彬的眼睛。低头笑了。“现在觉得解脱了?”
      他皱着眉:“确切的来说应该是祝福。”然后他也笑了。
      “我现在仍然感到困惑,那天,我是说在酒吧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秘密。”他眨着眼:“等你成为我妻子那天我再告诉你。”
      我白了他一眼,捧起茶杯从窗口望出去,看到小桥上那对儿拥抱着的恋人。以往他们也曾拥抱,可这次的气氛与身份,再也不同。

      晚饭的时候,静静开始小口小口的吃着饭,态度俨然一个淑女。我和彬兴致盎然的看着,安然无奈的的笑着,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甜蜜,流转着爱情的喜悦。
      “我们出去走走吧。”静静提议着。
      “不享受二人世界?”我打趣的问她。她红着脸瞪了我一下,无限娇羞。
      我们踏着青石板路走,深呼吸着清爽的空气。空气里湿润润的,有股清香的味道。我张开双臂开始旋转,天已经黑了,隐约可见细碎的星子。
      “嘭——乓”
      我站立住了,那是烟花。一个蓝色的烟花,开得彷若菊花,只一刹那便消失了踪迹。我回过头想找寻他们三个人,就在我回头的瞬间,一片银色的光海映入我的眼帘。他们三个拿着烟花棒对我微笑,那一瞬间,他们仿佛从天而降的天神,静静的注视着愣然看到他们的我。
      彬手里拿着烟花棒,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手里刺眼的一团就像他平日里凝视我的目光。柔情而炽热。
      他拿着烟花棒开始绕圈圈。我看着它旋转的弧度。
      “I LOVE YOU”
      这是彬拿着烟花棒写下的誓言。烟花熄灭,一瞬间又回复了黑暗。可是我却可以感觉到彬的目光,穿过我的身体。他那么轻易的就攻破我的心房,我的坚持在他的面前是那么的薄弱。我含着眼泪笑了,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可以是个公主。被王子骑白马来带走的公主。

      日子这样平静舒缓的过着,静静从娇羞到回复本来的样子,需要了三天。今天,小镇下着大雨。小镇的天气这样变幻莫测,可是我想出去看看雨中的小镇,那种宛然的柔媚在雨中该以何种形态显现。
      我吸着拖鞋出去,啪嗒啪嗒。雨如此的下着,似乎周围只留下它的声音。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一会儿,我的裙子上便全是污迹。买来的油纸伞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凶猛的雨水,它罢工了。我沮丧的望着它,然后躲到屋檐下避雨。抱着双臂的我显得如此狼狈,头发被淋湿了,如果不是衬着这种狂暴大雨,小镇的美将更另我惊叹。雨中的小镇像是一朵沾染着露珠的百合花。
      忽然,我再也感觉不到雨水滴下来的痕迹。我抬头看着一把蓝色的雨伞撑在我的头顶。它的主人此刻正拿着手帕擦拭着我脸上的雨水。手帕上有苹果的清香,就像我经常用的沐浴露,亲切而温暖的味道。然后,他把一块棒棒糖剥好,塞进我的嘴巴里。是我最爱的橙味。
      我再也顾不得一切了。猛的拥抱住我面前的这个男子,我知道现在的我被淋透,可是矜持在这个时候变的如此微不足道。我把头埋在他穿著白色衬衫的胸膛上。
      王子总会在公主最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如骑士般捍卫着公主的高贵。
      很幸运。我此刻正拥抱着这样的王子。

      我和彬的情意流转在一抬手,一眉眼间。静静总是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着我和彬。可是我心里依然感到隐约的不安,我和彬是没有未来的,只有现在。
      第六个清晨了,明天就要返回上海。我起了个大早,按照服务生的提示,和彬走了将近两个钟头,才找到离乌镇很远的一间小寺庙。寺庙很荒凉,阴冷的风穿过大堂,使人禁不住的颤抖,瑟缩。大抵,这便是对于心有愧的人一种不明自然的暗示吧。
      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彬跪在我的左后方。阴冷的风吹过,大堂里静得只剩下风穿堂而过的声音,还有我和彬轻微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自己低声的说。
      “我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佛祖。我相信它比我自己更善待我的灵魂。”
      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从左后方传来。虽然低沉,但却清晰。
      “它们会知道一切吗?”
      “也许。但我相信能。它们只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看着世间的庸碌,而不做出任何回答。”
      “那,它们告诉阳子,我有多爱她了吗?”
      ……
      阴冷的风依然吹着,可似乎柔软了许多。
      佛祖,您饶恕我的罪了吗?
      我睁开眼睛,看着如来佛祖的目光,慈善的俯视着我。我轻轻的转过头,看着彬。他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正在专心的祈祷。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风捎来的一声叹息。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到让人扼腕,想留住的时候,它只是在你记忆中变成碎片一样的存留。有些片段,是你一生也无法忘却的鲜明。
      我们终于回到了上海,当耳边清晰的回响起沪腔的时候,我开始飞速的写着我的小说。那个带着一条鱼的女子,她的美丽与哀愁全部凝聚在她注视着鱼的眼睛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