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炼金》风舞鹰翔

1、第 1 章

　　托克站在老林外面，犹豫不前。
　　天已很晚了，太阳只剩下半张脸，懒洋洋地躺在地平线上。托克瘦瘦的后背对着太阳，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温度。他看着面前黑沉沉的老林，吞了口口水。
　　一阵风打着旋吹过，托克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紧紧握住那把生锈的大钥匙，然后迈开步子，朝林中走去。
　　只走了一小会儿，天便已黑了下来，而林中更黑得让人发怵，火把的光显得无比微弱。
　　张牙舞爪伸展着的枝叶在穿林而过的风中发出古怪的尖啸声，纠结的藤蔓和不规则的灌木淹没了古老的林道，拉扯着托克的衣服，枯枝残草在脚下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吱”声，铺满柔软腐烂的枯叶的地面就像沼泽，每一步踏下去，都仿佛要把人沉入地底，再也无法逃脱。
　　当那栋古老的大房子在初升月亮淡淡银光的抚摸下终于出现在托克眼前时，他双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

　　隔了好多年，这房子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托克站在门前，摸出口袋里的钥匙。与大钥匙相配的巨大的金属门就在眼前，借着月光，托克可以清楚地辨认出门上的花纹与钥匙上的花纹是一模一样的。他吸了口气，紧张地将钥匙缓慢地插进锁孔。
　　锁孔四周有什么忽地一亮，然后整座大门上的花纹如同有光的涟漪掠过，之后，整扇门都微微发起光来，钥匙脱开托克的手，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控制下，缓慢地逆时针转动一圈。门锁发出轻脆的“喀啦”声，大门向里面滑开了。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扑面而来。
　　托克站在半开的门前，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月光之下，周围一片宁静。没有人会来，托克想。镇上的人都说，这林子里有恶魔，是不能进来的。可托克七年前就已来过了，那时候他才8岁。只不过他从未对任何讲起，包括他的妈妈。
　　他拔出钥匙，推门而入。木制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喀喀”声，他依着小时候的记忆朝房子的里面走去。七年前，这房子的主人，那个镇上人传言中的邪恶的老炼金术士就是在这里用一杯热巧克力款待了冒冒失失闯进林子迷了路的他。
　　也不知道是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托克没有在这个老术士身上发现大人们所说的邪恶。即便是现在再回忆起来，那老人也仍是一脸的温和笑意。
　　“巧克力也能炼出来么？”喝着热巧克力的托克问。
　　“当然能！炼金术什么都能做出来！”老人快乐地说，“只要你用等价的东西去交换！”
　　“交换？等价的东西是什么？”托克又问。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东西，可不能告诉你！”老人的单片眼镜上跳跃着狡猾的光芒。
　　“嘁！”托克撇嘴。
　　老炼金术士住在密林里研究他的炼金术。在外面的人看来，炼金术违背了上帝的意愿，是恶魔的法术。所以，那些研究炼金术的人，也一定把是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才能换来这种邪恶的法术，他们都是被上帝抛弃的罪人。

　　那个时候，托克还不懂得这些，他只知道这大房子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古怪。老术士带他去自己的研究室，让他看那些装着各种颜色液体的古怪瓶子，笼子里乱蹦乱跳的鸟和各种小动物，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鱼。在一个柜子上面，托克还找到了一个放了几只小鸟尸体的笼子。
　　在柜子旁边，有一个钢铁制的大家伙，好像是用无数的管子七扭八扭拼成的，大家伙的中央，有一个朝上竖起的圆筒，两端还各有一个圆漏斗，样子怪极了。托克探头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老人一脸神秘地告诉他：“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这是我最伟大的发明，不过还没完成。到这儿来，我的孩子。我给你做个实验！”
　　老术士拿起根粉笔，在研究室的地上画了个奇怪的图案。他抬头看着托克：“要不要吃苹果馅饼？”
　　“你会做吗？”托克问。
　　“我会炼金术啊。我能给你炼出来一张！要吗？”
　　“你炼得出来吗？”托克撇着嘴说。
　　老术士瞪圆了眼，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可是伟大的炼金术士菲克力。我会炼不出来吗？”他气呼呼地低下头去，又在图案上加了几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堆托克叫不名字来的东西，推在图案中央。
　　“看好了！”他也不抬头，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托克。
　　托克听见他在念叨着什么。随着他的声音，粉笔画的图案开始发光。那光越来越亮，托克只好眯起眼睛，努力去看图案中央的一堆东西。
　　起初，托克以为是错觉，是越来越亮的光让自己看不清了。可随即他就发现，那东西是真的在融化，正在变成液体顺着图案流淌开来。他吃惊地张大了嘴。
　　然后那光更亮了，一下子就耀花了托克的眼睛。
　　托克用手紧紧捂住眼睛，耳边老菲克力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一股香甜的味道随即钻进托克的鼻孔。是苹果馅饼的味道，他立刻拿开手。
　　光亮消失了，在图案中央，一张看起来好吃极了的苹果馅饼正躺在白盘子里，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怎么样，了不起吧？”老人得意地站直了腰。
　　托克扑过去，将盘子端起来，用力嗅了嗅。“真厉害！怎么做的？那堆东西哪？”
　　“不告诉你！”老人摇头。
　　“告诉我啦，菲克力爷爷！”托克扯着老人的衣服，“要不，你教我？”
　　“教你？”老菲克力翻着眼睛似乎在思考。“好吧，等我把那大家伙弄好，就去镇上找你！”他指了指墙角的铁家伙。
　　“那是什么？”托克问。
　　“那个啊，”老菲克力的眼中流露出8岁的托克所不能理解的神情，“是很了不起的东西，非常的了不起！小子，你知道最厉害的炼金术是什么吗？”他也不等托克回答，又接着说下去，“是像上帝一样造人。如果有了这个力量，就不用怕亲人朋友死去了！”
　　托克扬着头愣在了那儿。老菲克力走到铁家伙身边，抬起手，一遍一遍地摸着那东西。“是不是很了不起？炼金术很了不起吧？”他回头看着托克，眼中闪着光。
　　托克只能僵硬地点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菲克力称那铁家伙为“灵魂炼制机”。托克一直等着老人做好那机器后，在某一天的晚上敲开他家的门，告诉他将要教他学习炼金术。可当老菲克力敲开他家的门，告诉他的却不是他希望中的事。
　　那已是托克认识老菲克力四年后的事了。城里传来消息，教庭的大人物们要扫荡异徒，他们下禁令要拘捕所有的炼金术士，因为他们所掌握的是魔鬼的法术，是最邪恶的。
　　风声传到了小镇，老菲克力无法再在那林中呆下去。于是他找到托克，将一把大钥匙交给了他。托克不愿老人走，因为他还没有教自己炼金术。老菲克力很遗憾，也很伤心，但是没有办法，他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就会被活活烧死。
　　等托克向老人保证，不会将林中那房子的秘密说出去时，老菲克力告诉他，“灵魂炼制机”他没法儿带走。他将写有炼金术的卷宗也藏在了房子里。老人希望过几年，风声过去了，如果托克还愿学炼金术，就可以去里面把那卷宗找出来，然后按照上面的指点学习炼金术。
　　“我只希望那个时候，人们能够知道炼金术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力量！”老菲克力叹息着，从小镇上消失了。

　　两年后，风声过去了。托克以为老菲克力能再回来继续做他的机器。可他终于没有回来。外面行走的人说，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炼金术士了，这些邪恶的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人终于都死光了。
　　又一年过去，小镇上的生活更加冷清了。商人也很少再到这里来，有些钱财的人们都陆续迁离了镇子。托克的妈妈再也找不到活计可做。托克几次想回去那房子，找出卷宗来，哪怕是学一点点炼金术，他不想炼出多伟大的东西来，他只想让自己和妈妈的生活好一些，不会挨饿。
　　可他始终也没有胆量去动一下那份拥有被视为恶魔的力量的卷宗，直到有一天晚上，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妈妈突然得了急病。镇上没有医生，托克又没有钱去城里请那些大医生来。他只能握住妈妈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的在床上翻滚，绝望到了极点。
　　那个夜晚漫长而痛苦，妈妈终于没能熬到太阳升起。少年托克握着她冰冷的手呆坐床前，脑中全是过去的画面。太阳西斜的时候，托克突然想起了那林子里尘封着的老房子，以及房子里那个还未完成的“灵魂炼制机”。老菲克力在他眼前展现的奇迹以及之后老人眼中复杂的神情给了托克无比的希望。托克不想等了，他要用“灵魂炼制机”让母亲复生。

　　大房子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包括那些古怪瓶子中的液体，在火把的光芒里呈现出潮湿的光泽。那台造型古怪的“灵魂炼制机”静静地呆在研究室的一角，金属外壳锃明瓦亮，像是每天都有人给它做清洁一样。
　　托克走过去，点着了柜子上的烛台。柜子的抽屉半开着，里面灰蒙蒙地放着一叠手抄的薄羊皮纸。托克将那叠纸拿出来，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文字和古怪的符号。他翻了翻，突然在最后几页竟出现了与这大机器一模一样的图形。原来这是老菲克力的设计图稿。
　　托克兴奋起来，有了这个，他不需要再用漫长的时间学习炼金术，就可以轻易让机器启动，让妈妈复生了。
　　图纸上的记录潦草而混乱。托克以极大的热情读着它，甚至忘了时间。太阳和月亮在窗外轮回了两次，远处小镇的家中母亲冰冷的尸体被邻人发现，镇上的人发动起来寻找这个失踪了的儿子，还没有人会想到，少年托克正在与“魔鬼”打交道。

　　在太阳第三次升起的时候，托克抬起头来，看向那硕大的笨重的机器。
　　老菲克力真是个天才。他把炼金术所需要的一切都拼接到了一起，将咒语刻在了金属外壳上。这样，托克只需要放进原料，然后念动咒语，机器就会开动了。
　　原料都在那些瓶瓶罐罐里。老菲克力早已把计算好的结果标在了设计稿上，看起来，他真的已经掌握了练金术最高的力量。现在需要的，只是这一试了。托克禁不住想，可怜的老菲克力，他甚至等不到看见自己的机器实验成功，就被迫匆匆离开这里了，并且再也没能回来。
　　托克按照纸上标注的名称将那些原料一个一个地找出来，再依照上面标注的计量将液体小心翼翼地倒进大机器的原料漏斗里。托克听见液体混合时发出的轻微声音，它们顺着管道流进机器的某个地方，等待托克说出咒语。
　　当一切准备就绪，托克抬起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深深地吸了口气。快了，妈妈，我很快就能再见到你了。他打开稿纸，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念诵起来。

　　六年前的那个晚上曾经耀花了小托克眼睛的奇迹般的光芒再次呈现在他眼前。最初是细细的光线，沿着机器表面的花纹水一样流动，忽明忽暗的。随着托克的声音持续下去，那水一样的光线越流越快，花纹开始明亮起，并且越来越亮。直到整个机器表面都仿佛是被一根发光的线缠住了。
　　机器开始发出“嗡嗡”的响声，并且伴随着微微的震动。发光的线开始变粗，光变得更强。响声和震动都变得大起来，以至于整个研究室开始颤抖了。
　　托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双脚稳稳站好，用不变的声调念诵着剩下的咒语。他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成功的前兆，很快的，奇迹就会降临，他马上就可以在另一端见到微笑着的妈妈了。
　　可是，被称为“魔鬼的法术”的炼金术有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一个根本不懂得炼金术的人运用成功吗？托克一直以为老菲克力是没有时间来实验他的机器，他根本想不到，老术士终于没有动这个机器的原因。
　　巨大的机器震动得更加厉害，地板突然间变得好像起伏的波涛般，让人几乎无法站立。托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可是不管用。波浪一样抖动的地板将托克掀了个跟头，托克跌倒在地上，慌乱地抬起头看着那好像发了疯一样抖个不停的机器。
　　咒语已经念完了，整个机器都被光芒包裹着，在研究室的角落里发疯地舞蹈，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被它掀翻在地。
　　奇迹的光芒已经降临，妈妈却仍没有出现。
　　烛台跌下来点燃了散在地上的书。火苗“砰”地一声蹿起来，房间里立刻变成火红一片。跳舞的机器在火焰中突然放出巨大的光亮，火焰外的托克还来不及进去抢救那机器，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掀翻在地。
　　那疼痛是根本无法忍受的，疼得身体都好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有什么东西在与自己的意识抢夺这个身体，它在用疼痛逼迫自己的意识离开。在疯狂的抢夺中，托克渐渐模糊了意识，迷蒙了的目光穿过扭动的火焰，看向那台巨大的机器。
　　大机器不知何时已停止了扭动，就在角落那里静静地立着。托克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机器正在等待他与那个东西抢夺的结果。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难道是那机器在和自己抢身体？猛然间，托克脑中响起老菲克力六年前对他说的话：“要想炼出东西来，你要用等价的东西去交换啊！”他猛然醒悟，原来老菲克力没有实验这机器的原因：他找不到可以置换的东西啊。
　　那股力量已强大得无法抵抗，托克绝望地瞪大眼看那机器。发光的机器在疯狂的火焰背后嘲笑着无知的托克。大火已经烧上了房顶，房间在热气中扭曲变形。少年托克放弃了挣扎，等待那机器拿走自己的身体，然后从另一端，放出自己的妈妈。

　　林中的大火将镇上的人们吸引了来，他们围在空地上议论纷纷。传闻中的邪恶的炼金术士是不是正在房中做法，要将灾祸降临给小镇？
　　火更旺了，房子的某个部分塌了下来，在那一瞬间，人们惊慌地看到一束极亮的光线从塌倒的那部分迸射出来，沉闷的爆炸声几乎震聋了人们的耳朵。大火在一瞬间莫名地熄灭了，人们惊愕地彼此对视。
　　空地上突然一片寂静，然后有人说：“我们，进去看看？”人们走进去。在一片焦黑里，发现了失去知觉的托克。男孩身上没有一丁点的伤痕，在熊熊烈火之中，仿佛有什么给了他保护。人们纷纷猜测，却都想不出答案来。
　　醒来后的托克变得沉默寡言，每日每日徘徊在废墟旁。
　　托克知道，爆炸前的那一瞬间，是快要凝结成形的妈妈的灵魂放弃了复活的机会保护了自己。而自己的无知就是导致一切发生的原因。
　　这世上惟一的“灵魂炼制机”毁掉了，难道就再也找不到让妈妈活过来的方法了吗？
　　托克猛地推开残破的大门，“炼金术什么都能做出来！”老菲克力快乐的声音在飘着烟灰的空气里响起。在熏黑了的房子一角的铁柜里，托克找到了老菲克力留给他的那个记载了炼金术的卷宗。
　　“对不起，老菲克力。我会再做一个大家伙赔给你的！你放心吧！”托克拿着卷宗，离开了废墟，离开了小镇。

　　许许多多年以后，有人在遥远的某个地方见到了已经成为炼金术士的托克。他每天忙忙碌碌，充实而快乐。人们问他到底在做什么，他说他在做一个伟大的机器，他说他要用这个机器留住他所有的亲人朋友，让他们永远也不会再离去。他笑得那样自信，自信得让每个人都充满了期待。
　　是不是那个可以与亲人永远在一起的日子，就快要来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