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腻》狐添棋

6、你我之名

　　炉中的花膏燃到了尽头。

　　唐必想着想着就这样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旁的林宝看着唐必睡着了，就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了。

　　后来，林宝和唐必在此门中又见了一面。林宝跟在门主的身边，亲耳听见门主唤他的名字。唐必淡淡的告了辞，并未注意到他。等人走后，林宝就装作好奇模样问了门人。

　　“萧伯伯，这人就是唐家的当家么，他来着做什么，怎么瞧着那么不客气？”

　　门主听林宝这样问起，只觉得的是少年的好奇心驱使，自然不会想到林宝的心思，再说，唐必在他眼中，也几乎与死人无意了。

　　“唉，是唐家人，此人做派一贯如此，不过人之将死，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将死？这是什么意思？”林宝听到将死二字后，超出了他的意料。

　　“唐家现在这个当家不比前两任，身体先天便孱弱，来这也是穷尽陌路，来求药的。”

　　“那他得了什么病？”

　　“这就不可说了，这是门规。”门主只将话题至此，林宝也不好多问了。

　　唐必拿着最后的花膏，并没有回到唐家。那儿不是他的家，不过他也没有家。

　　若按照世俗标准真善仁义来比较，他是个实打实的恶人，也是个简简单单的恶人。

　　大哥说过，虽然他和老三是同胞所出，可是样貌个性上却是自己的两个弟弟更像是兄弟。

　　他们杀人的时候似乎完全不知道畏惧和害怕，也见不到人眼中的畏惧惊恐。所以唐家的当家，也只有他和老三才能当。

　　但是唐必既不想当当家，也不喜欢他那个三弟。当初有人找上门说能杀了三弟，他也没有多想，只是答应了罢了。

　　谁想老三就真的命丧黄泉了。

　　明明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堂主，明明谁也不放在心上，怎么会被一个连武功都没有，只相识了短短几月的人轻而易举的取了性命呢。

　　大哥说，那是情爱作祟。

　　唐必只记得他听了后，不可自控的笑了出来。

　　因为他一下子就想到唐心了，顺带还想到自己为何能活着，而不是同他弟弟一样的下场。

　　他想唐心大概就是他的情爱，因为他的情爱也要杀他，只是最后又犹豫了，于是他才活着。

　　这么一想，唐必就觉得大哥的确说的没错，他和老三相同的地方的确甚多。

　　多么有意思的事。

　　唐必带着花膏四处游荡，他从山中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过了。因为漫无目的，于是他便见到了许多以前不曾意识到的东西。

　　他见到了一家出行的游人，携妻带子的从眼前走过，他们眼角眉梢洋溢着笑意。还未黄颜的母亲轻轻拉着自己的子女，满目柔光，身后跟着自己的丈夫，时不时目光相对，会心一笑。

　　这一幕好像将不远处的唐必隔绝在外，似乎他们并不在同一个人世间。

　　唐心未曾见过自己的双亲，只从大哥口中耳闻过一些。且听起来也不大有趣，无关痛痒。他就要死了，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带来，也什么都不会带走了。

　　他只要一入睡就会做梦。

　　梦里只有唐心，面容其实早就记不清了，模模糊糊的，唯独那双眼睛是清晰的。

　　是看着他的。

　　无数了梦做了之后，唐必生出一个设想。

　　这个设想里唐心没有救他，后来自然就不会有唐心为了自己的弟弟而对他起了杀心。

　　他宁愿就跌落在那场春雨里。

　　或者就让唐心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杀了他也好。

　　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有唐心，还是完好的圆，还未碎，还柔软，特别像个人。

　　他救蛇的时候知道是蛇会咬人。

　　其实唐心也知道，可是唐心还是救了，而不是放任。

　　唐必是近些年才渐渐明了，唐心是一个真正心软的人。

　　他只是顺手救了蛇，唐心就动了恻隐之心，放过了他。后来唐心一直就在山里陪着他，他做什么唐心都会看着。慢慢地，唐必能感觉到唐心的目光渐渐变了，他似乎不再透过他去凝视的旁人，他在唐心眼中越来越清晰。

　　他还记得他和唐心最后相处的那个春天，他拉住了唐心的手，在唐心深邃的目光中贴近了他。

　　亲吻比想象中的更加甜蜜，犹如风暴。他能感受到唐心跳动的心脏，蓬勃而有力，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自己的心。他看着唐心低垂的目光，手中紧握着对方出汗的手掌。

　　唐心不仅是他的情爱，还是一切他在世间所拥有的温软。

　　然而最后却化成了刀。

　　心字一刀。

　　如他们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