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王朝》九婴阿良

1、堕仙（一）

　　下了一整天的雪，到了夜里，雪虽然停了，却又刮起了风。受限于行动不便，临安宫的主子早早地歇在床榻之上，就昏暗的烛光看去，帘幕里的主子许久也没有动上一动，看样子已经熟睡。于是在暖炉旁侍候的小宫女索性坐在厚厚地羊皮毯上，半伏在条案上，也跟着打起了瞌睡。
　　屋子里温暖如春。金猊香炉里，不知道燃着什么香，袅袅青烟缭绕着，一室的醇香浮动。主仆相安无事，本是安逸。
　　然而这一切却被骤然惊坐而起的女人打破。
　　临安宫的主子像是离水的鱼，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伸出一只涂着丹蔻的手，撩开帘幕，有点凄厉地喊道，“红叶？红叶？”
　　迷迷糊糊间听见主子使唤的声音，小宫女条件反射几乎是一跃而起，她腮边还挂着口水，却不敢怠误，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摸了摸脸，一边应声上前，“皇后娘娘。”
　　“红叶，”女人的声音已经稳了下来，她捉住小宫女的手，“差人通知吴大人，就说有堕仙，让他差人即刻前往株洲，活捉。”
　　小宫女一时有点怔忪，“堕仙？”
　　堕仙是她小的时候，阿婆故事里才有的事。
　　“快去，”女人的声音忽而严厉起来，“你直接去找阿七，让他出宫去找吴大人，告诉他，此事不宜张扬。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烫了手，找阿七讨一副膏药。”
　　“是，”小宫女赶紧垂下头，领命下去。
　　偌大的临安宫中，只剩下了女人自己。
　　外面的风，呼啸着，或从这宫墙内外穿来过去，或在这院子里盘旋冲撞。
　　红鸾躺回榻上，静静地听着。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仔细细地听过风了。

　　不像那个人，风之于她，不过是借力的承载。与其说是听风，不如说是看那个人听风的身影。雁荡山，她“陪”着他听过多少次风呢？她隐在灰黑色的山影石影里，看着他一抹瘦削的青影衣袂翻飞鬓发飞扬。如果再恰逢了一场月夜里的落英缤纷，花瓣簌簌落下，那就是一场她心里绝美的缱绻。
　　最后一次“陪”他听风是在什么时候呢？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也是冬天，所有的生灵都蛰伏在洞穴之中。整个雁荡山里一片空寂之色。
　　她躲在石头后面，看着那一青一白的背影。
　　那天也明明是这样的疾风呼啸漫天，可她却能听得见他的喟叹。
　　她的心里一怔。
　　白虎君问出了她也想问的问题，“怎么？”
　　“乱世，”那个人似乎低下头去。
　　她看他的肩膀微动。
　　“郴州城邦被困四十天有余，城内人吃人；株洲易主，新主斩杀原守城将士千余人。渠洲……那些逝去之人的怨怼、愤怒、不甘风中可闻。”
　　他声音里的沉重与踟蹰，入了她的耳，她能解他之所忧。
　　可却被白虎君一语道破天机，“作为创世神，你我都应当明白，那是人间，死伤不计，我们也根本无从插手。”
　　“启禀皇后娘娘，”小宫女的声音打断了女人的思绪，“已经差人出宫去了。”
　　“好，”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女人在帐内轻轻地叹了口气，吩咐道，“换些炭来，今夜里，真冷。”

　　“是他？”跨坐在枣红色马驹上的人冲着马蹄声响起的方向低声嘀咕了一句。他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只留眼睛、鼻子和嘴巴露在外面。然而他似乎手头并不宽裕，全身上下都是棕色的破破烂烂的棉布和棉布条子。看上去他就像是一匹棕熊。
　　迎面而来的白色马驹大概是被他的形象惊到，离他还有几米的时候，它霍地停在原地，口鼻嘶鸣，前蹄翻飞扑腾起来。
　　“乘风，别怕，”马上的人赶紧一手勒住缰绳，迅速地俯下身去，用另一只手拍拍马驹的脖子，“闻闻味儿，是项老粗。”
　　镇定下来的白马，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情愿地驮着主人慢慢悠悠地来到枣红马的旁边。白马上的人淡淡地斜了枣红马上的人一眼，讽刺道，“把自己裹成这样，还能骑马？”
　　这是继闹翻以后，褚嵇北和项英策头一回一起出任务。两人对彼此还多有嫌弃。
　　“啾！”项英策轻轻踢了踢枣红马的肚子，“咱们是往北走，越走越冷。”
　　褚嵇北勾唇笑起来，却反手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裹。轻轻朝项英策一掷，“换了你那身破烂吧，项大人，好歹咱们头上可还顶着绣衣郎的名号呢。”
　　项英策三下五除二地揭开包裹一看，一双眼立刻发直，没等他说出一个字来。
　　褚嵇北又说，“项大人，我说你好歹也是公职人员，走南闯北，不要总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吧。咱们一起出任务，你总应当考虑一下我和马的感受。”
　　“你……”项英策鼻孔喷出两道白气，硬生生地被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他虽然不喜褚嵇北戏谑的态度，但是被逞口舌之快又不会短一块肉，何况自己手中还拿着人家送的黑狐大氅，于是他转换话题道，“咱们赶紧赶路，这天气，没有三天根本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