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新而论》三山半月

1、若松居

　　东京，一座不眠的城市。霓虹灯斑斓耀眼，比这秋夜靛蓝天幕之上的星野微光更甚百倍。驶过的车，走过的人，争吵却静谧。身处繁华之地，不为这繁华所记住。每一秒的东京都可作一幅画，相似又不同。它所拥有的特质似乎相悖，你无法找出任何一个准确的词汇用以描述。

　　位于银座大名鼎鼎的三越百货旁延伸出一面巨型广告墙，惹得行人不时驻足侧目。而占据整一幅版面的，不是店庆布告，亦非奢侈品宣传。在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段，这幅巨大的广告墙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个平假名，相反，它只是一张照片。

　　电子喷绘的相片随处可见，但光看着就能让人身临其境的却寥寥无几，这便该是首当其冲的那张。庞大而高调的相片之中，背景是明明灭灭的五色灯海，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支荧光棒，让人仿佛听到现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应援。严格来说这大概是一张自拍，橘红色长发的英俊青年梳了个小辫儿，做出兴奋的表情，在舞台上转身与全场观众来了张大合影。

　　——千实濡鸟，乐队Banquet的灵魂主唱，天才音乐人。十四岁出道伊始便将日本传统乐器与摇滚完美糅合。他将摇滚在国内发展到巅峰，无数粉丝竟有如神话般囊括十六岁到八十岁的所有年龄段。

　　“真是有够奢侈。”任由小兰牵着，江户川柯南亦步亦趋。瞟一眼千实濡鸟那张醒目到不能不能再醒目的相片，不由得一撇嘴。心中还在腹诽毛利小五郎也不知是接到哪位贵客的委托，委托人竟连事务所也不曾踏足，当头便发了三张烫金请柬邀他们在银座若松居吃怀石，美其名曰详谈事件状况。

　　“…没想到这次的客人这么阔绰。小兰，走大运了，人均消费十万(日)元的特级料理啊！..啊。啊啾！”
　　“爸爸，感冒了还这么大声说话，嗓子不会疼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要是又这样失礼的话也太丢人了。”
　　毛利小五郎特意穿了正装，一边大踏步一边喋喋不休。不过显然搭配品味让人不敢恭维。枪驳头翻领西装配绀色绸制领结。听着小兰絮絮叨叨的规劝，柯南觉得有点绷不住脸上的笑了。

　　说真的，叔叔今天穿得像个伴郎。

　　兜兜转转不一会儿就到了，夹在两座摩登购物中心间缝隙中的，便是若松居。矮小的饭馆毫不起眼，规模与高昂的人均消费大相径庭，甚至与银座的氛围格格不入，打开推拉门一眼望去，里头的装潢摆设更像是一个古朴严谨的寻常人家。在那之中，雅间不过三间而已，每一间门框上都挂着雅致的青竹名牌。簪花小楷分别细书松，竹，梅用以区分。

　　若松的名气在北海道都很是响亮，更不用说身为东京人的柯南，稍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用作摆设的文物古董。前厅一帘三折仕伎屏风，角落细字落款平安时代加盖朱砂方印，看得小学生直咂舌，估摸觉得光这一幅屏风，就能比脚下这块地皮昂贵不少。

　　请柬上说了预约的上等包间是梅室，换上侍应送来的矮齿木屐，三人便径直走进去。

　　梅室位于若松居最里侧，顺着走廊过去，不免多费几步。可越往里走，慢慢不对劲起来。廊灯中昏黄烛光摇曳，莫名一阵风，惹得小兰一时间毛骨耸然，脚步都放慢了许多。也不知该怪那阴风，还是要怪这若松居装腔作势过头，摆着好好的白炽灯不用，偏要使蜡烛来作出这种诡吊的氛围。来不及感叹有钱人对用餐环境的奇怪嗜好，事态好像开始往更加糟糕的方向偏离。

　　大概也总是在往更糟糕的方向偏离。

　　四下昏暗视物不清，空气里渐渐沁入某种若有似无的熟悉味道，那种气味，越靠近房门越清晰，让人无法忽视。绝不是让人愉快的东西，鼻腔中盘绕又滞留入肺，虽然不甚明白这若松居在玩什么花样，但侦探的直觉让江户川柯南的神经一瞬间抽紧了。腥膻的气味让他厌恶，可又不得不承认在厌恶之余竟又生出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站定在门前的那一刻，咸腥味道直冲颜面而来，浓烈而厚重，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湿滑粘稠的质感。他紧锁眉头，现在甚至不用再三确认，当即就能盖棺定论。

　　血，是血。而且多到刺鼻。

　　里头的画面十分恐怖也说不定，担忧的看一眼小兰，柯南急忙拽住毛利小五郎的袖子阻止他开门，“等下啦，好难闻哦…叔叔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怪的味道，我看还是先不要…”
　　“你这小鬼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感觉到。”话未完就被急吼吼打断，毛利小五郎还作势用力吸吸鼻子表示什么都没有。

　　柯南心中咯噔一下。糟了，叔叔在感冒，怎么可能闻得出来！？

　　还没来得及再阻止，“哗啦”一声，木门就被一把拉开。

　　华丽布景的舞台一瞬间拉开帷幕，房中触目惊心的景象霎时展现在三人面前，叫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如同不慎窥进了阿鼻地狱深处孕育恐惧的源头，进而作出这样一幅精心绘制的罪恶画卷，凶刃为笔，赤朱为色。当它铺陈毕露时便只带来无言的不寒而栗。

　　猩红铺天盖地，在矩形房间最深处，血液以端坐上座的东家为中心点，呈现出激烈的喷射状。天花板一片狼藉，深红尚未干涸，密密麻麻的血珠飞溅墙面又蜿蜒而下，曲折蛇行。那里原本绘制着一幅寒梅傲雪图作此梅室的点睛之笔，寥寥数笔苍遒有力，而今劲枝被点点殷红覆盖，血色染进黛青墨汁。

　　离地稍高的窗户半开。寒风入室，摇曳烛灯下尸体身后半面墙的血迹有如梅花怒放，平添一笔浓重妖异之色。气味愈发浓厚，即使屏息也无法阻挡近乎饱和的腥膻钻入鼻腔，灌满肺叶。

　　原本请客做东的委托人，不，应该说受害者坐姿笔直，虽然喷涌的血浆将他身上衣物污得辨不清原本颜色，但他姿态依旧平和，看不出分毫挣扎求生的痕迹。仿佛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悠闲等待，须臾之间便被宣判死亡。

　　饶是柯南见过不少凶杀场面，这异常血腥的现场依旧是头一遭。而将死亡上演得淋漓尽致的是被害人被夺走的东西。

　　是的。

　　尸体没有头！

　　而此刻在若松居之外，泼瓢大雨倾盆而下，仿佛悲切痛苦的悼歌，又像是要洗净今夜犯下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