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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山色有无 ...


  •   【捌拾】

      我那一年多来跟着皇上蹴鞠,脚下功夫早长进些,只平日里小皇叔那队儿惯常要相让,我们胜得委实也轻松,故从未有机会展露。

      今日既换队,尽全力也不定能胜,我以为并没有藏拙的道理。

      沈山山听我说话正色不似笑闹,他自己也笑不下去,只提点我句:“稹清,你官职还奉在东宫里头。”

      我知他是怕我现下压了主子一头,到时在人前得不着好。我只摆手同他击掌,说了句:“你夺鞠,我给你作翼,怎样,你敢不敢?”

      沈山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皇叔慌慌拉去后头:“敢什么?你们干啥?”

      我哼哧一声:“王爷来得巧,我正说今日好生蹴一回儿,琉球那小子不安分,得落点儿教训!”

      “怎么,那小子还笑话儿你了?”小皇叔登时咬牙往琉球质子那儿看,“前几日他讽了老六几个我还没找他算账,这他娘见眼儿势力的,反了他。”说着他又恶声叹了口气,“也是赶上了时候他才敢。今日若单赢了太子有你顶着缸爷我倒不怕,只如今局势上冲着琉球可使不得。”

      我瞪他,“冲了他我也顶着,他不就是个质子么,怕什么!”

      沈山山叹口气,望着我道:“稹清,近日不比寻常。朝里议着海贸通商呢,东瀛像是要搅扰,你爹还在衡元阁里同琉球使臣说联兵的事儿。你且忍忍,如今不是能动气的时候,待过了这阵子,搁宫里头拿那小子不跟捉鸡似的?”

      他这一说我才想通过来。

      原来琉球这小子是念着我朝要用他弹丸之兵,便后身有了靠山一般,难怪一副托儿大。若放在平日他独身在宫里为质,谨小慎微都不见能得好儿,岂能有胆子笑我个太子身边儿的近臣?爷就算脸上列个口子长朵花儿他都得给爷憋着,不可能像今日这么气人。

      但此时我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

      从小到大京中笑闹我的小辈儿还少了么?我脸皮惯常厚,虽在皮相上颇有些执念,但也不是逢事儿必争的人,照理我听过了暗骂两句便也罢了。

      也因是搁了平日里,自是有人会替我出头的,我好自安闲了一年多来,心里吃堵的时候少之又少,从不曾想今日宫中遇事,替我出头的人却同平日不一样了,竟一是沈山山,一是小皇叔。

      小皇叔眼见我还是气鼓鼓的模样,不禁哎哎止我,吊了眉梢边给自己系绳子边劝道:“清爷,你随同我们一道儿玩也不是一两日,这蹴鞠沓子还能看不透眼儿么?朝上什么样儿,这场上也就什么样儿,翻不出花儿来,我几个不过是陪玩儿罢了。”他手指头点点我胸口,又点点沈山山肩膀,最后指了指自个儿鼻尖子,小声儿道:“咱们是臣命。”接着扬扬下巴往皇上那边儿,气声儿道:“那边儿是君心。”

      我心底里一落,瞥眼瞧着沈山山颔首点头,该是赞许小皇叔的话。

      这刻我心里没来由憋闷起来,一众皇子吵吵嚷嚷在场下叫我们入列,于是小皇叔叹口气勾过我脖子,领着我和沈山山一道往场子上走:“清爷好歹是年轻两岁儿啊,懂不得这道理。你说说现今宫里头,老三圈了,老五没了,一个个儿皇子皇叔辈儿上不成器的不成器,凋零的凋零,怎偏爷我长盛不衰还能次次都进宫侍奉太子蹴鞠?”他呿了声儿:“难不成你家太子爷还能因我这叔叔长得好才留着?可不能罢。”

      我突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正要晃脑袋,却听小皇叔压低声音在我耳边笑:“德性,你就别跟爷装了。”

      然后他拿只我能听见的声儿,慢慢悠然道:“清爷哎,我二人说到底来……心性是一样儿的。不过你比起我,还要厉害点儿。”

      【捌壹】

      那日下午蹴了两换场,我给沈山山放下了要赢的话,却竟一场都没进过鞠。

      蹴鞠到了我脚边儿,砸树砸花砸小太监儿砸侍卫,就是砸不中那堵系了铃铛的墙。

      可这事儿怪不得蹴鞠。

      得怪我自个儿总选一条撞不了墙的道儿。

      二场完了休个中场等下一轮,小皇叔领着我和沈山山吃茶,他俩说着学监领班换人的事儿,谁家得了谁家不得,学监里头阵风阵雨好不热闹,我是想听,可无奈一扭脸去看皇上与琉球质子立在墙边相谈正欢,心里就别提多不是滋味儿,他们说的什么也就入不了耳朵了。

      我想劝自己说,我这是心疼我主子爷得为国事逢迎那不着调的浑小子。

      可我心里又深知,过去我也从未心疼过皇上去逢迎哪个朝臣。

      小皇叔在蹴鞠之前说的话历历响在我耳朵里,我心里闷堵,一时想起些小时候京中小辈对我的讽笑和家中几档子破事,秋风一吹,宫墙头上化黄的杏叶往我眼前落下,拂过我一身未干的汗渍,凉沁沁的,叫我也觉出丝冷意。

      不远外,我见那叶子也飘零一片在皇上衣袖上,色比他明黄的衣裳要暗淡些,却也甚相得。

      质子笑着抚手替他摘下来,又举着那叶子同他儒气作笑,松开手去,那叶子又临风飞走。

      我望着那叶子,心里一时是酸,一时是紧,怎么都觉那质子讨人厌。

      也便是此时,我忽觉皇上从来没指望我脑瓜里开的那另一半儿窍,现下大半是被戳通了。

      我从小郊游走马,没有失过什么物件儿,惯常旁人有的我都有,我有的旁人不见能有,故从没有觉得眼红过什么人,便就是曾经在马场里头发现沈山山瞧上的是姑娘家时,我也从没艳羡过哪个姑娘家,更不曾想过要为此戳花了天底下所有姑娘脸蛋儿。

      可我现在心底里头却是恶毒的。

      我盼着我爹在内阁里头能下压琉球,盼着那质子永失时势,叫他再不能耀武扬威,如此他就不敢笑我,不敢叫我誊了位置给他,不敢抬手替皇上拾叶子。如此我想怼他就能怼他,如此我就还和皇上一个队儿蹴鞠大杀四方,如此眼下立在那墙边儿同皇上笑意莹然相谈正欢俯仰天地的人——

      就他娘的该是我。

      我恨不得能打那琉球小子一顿实在,恨不能把他摁在地上踩成摊泥巴,恨不能——

      “稹清小心!”一只手忽然把我带抱住,可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霎时只觉脑门儿鼻子上一举贯地般的猛击,两眼都黑了黑。

      原来不知何时三场已起,我茫然奔在场上却不自觉,突然凌空飞来一蹴鞠堪堪砸在我脸上。

      四下抽气儿或笑闹的一片片人声鼎沸,我就着那扶我的手就往后头倒,颤颤一抬手,摸着鼻尖儿都觉不出感来,只昏眼瞧见指尖一抹嫣红的血。

      是沈山山搂着我。

      他惶急道:“稹清,你怎么样,稹清?……王爷,快叫太医,快!”

      “稹清!你如何?”皇上的脸也忽出现在我头顶上,他凝眉蹲下来看顾我,混着我满眼天光里杏树黄叶子蝴蝶翩飞恍如梦,也听不清是远是近处,琉球质子歉然道:“太子恕罪!是本王失手了,三公子可有大碍?”

      我疼得脑袋发晕闭上了眼缓神,只听皇上冷笑声儿里镇了丝怒:“王子这手可失得甚远,竟也能失在本朝太子侍读的身上!你该当何罪!”

      一旁小皇叔气急败坏:“就是!琉球王子,场上挺大的撞墙也往那边儿使劲啊,你朝这边儿踢个甚?”

      “本王实在不精蹴鞠,得罪得罪了!”琉球那小子的声音越来越往我身道儿前凑,看样是给皇上跪着:“三公子,没事儿罢?”

      他打了太子侍读,这事儿可大可小,他叠声儿问我就是巴望着我说没事儿,如此国公府和东宫里头都不好再记仇。可沈山山是不打算饶了他,只揪着袖子捂住我鼻衄,冷冷泼他一句:“血都出来了,王子看着像是没事儿?那也给您砸一回儿试试?”

      眼见这是不打算松口,质子又转眼指望皇上是个识大体的,旁边伺候他的琉球言官已经急成热锅蚂蚁,一劲儿用琉球话同他说道比划,颇吵,皇上只回眼一瞥,言官便如被刀抹了脖子,立时歇声儿,神容上是知晓大难将至般,就差当场哭出来。

      沈山山的声音在我耳边沉顿道:“太子爷,琉球这砸的可是您侍读的脸,便也就是东宫的脸。储君代国之来日,我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皇上沉着眉目,越过我瞧了瞧沈山山,又再度看着我,好半晌没说话,可过了小片刻,却是抬手拿袖子擦了擦我眼角,幽幽道:“来人,送清爷回东宫侯诊,蹴鞠场子先散了罢。”

      然后他又提了小皇叔一道起得身来,静令左右:“摆驾衡元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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