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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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酣梦中寰宇，拖着云霞颠沛流离
微笑着从虚无来向繁花中去
待这幻世分崩离析，你在薄暮霜岚间消匿』
空旷辽远的山间草木葳蕤，枫林密织，天边是冷冷淡淡的霜白色与烟灰色。年幼的绿间真太郎拨开比他更高的草木，朝着大山深处前行。漫山遍野重重叠叠的枝桠与青叶婆娑微声汇聚成同一个声音，微弱又动听。
恍惚间，他已经走到了一片树林中。
黄昏时刻的光芒如流水自叶片的间隙垂落，温柔地覆上树上侧卧酣眠的少女眼睫。红色与深黄，微青与浓橙，纷乱成光斑，落在那双安静的蝶翼上。这样明显的非人类的姿态，令年幼的绿间真太郎疑心自己是否走入了一场太过真实的戏剧，无意间穿越过童话的屏障，来到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这时，树上的少女似乎是察觉到了那道目光，她睁开了眼。黄昏的余热尚温，她朝着树下幼小的孩童露出了一个笑容。
“哎呀，你看得见我吗？”
远处静谧成墨色背景的森林之中涌出数只飞鸟，扑扇着翅膀裹着深秋的寒冷席卷而来。
这一幕印刻在绿间真太郎心中，那时的他尚且年幼，并不明白那时的心情，这道回忆朦胧如月光下一层薄纱。多年之后，当他回忆起与月见七叶的初遇，再次仔细品尝了那份情绪，终于明白，那的确是一份相遇的极致喜悦。当今时今日再次想起时，或许又要加上那一份不甘，与微妙的心情。
然而那时，他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
他朝着树上的少女说道——
“真太郎，我叫绿间真太郎。”
再后来，绿间真太郎就有了一个秘密的玩伴。
那是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蝴蝶，那是存在于梦中惊人的温软，那是他年幼无声的喜悦。
『你在我网织般思绪，是唯一人得知的隐秘』
*
落日欲寂，浮云隐墨。
少女枕着霞光，浅浅睡去。绿间真太郎坐在树下，看着纯净光线穿过层叠枝桠落上她的侧颜，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伸出手，触上那粼粼蝶翼。
刹那，山海如倒转，流水将倾覆。
点滴过往自梦境的罅隙中汹涌而出，传递到绿间真太郎脑海之中。
她曾有过的回忆，她曾走过的痕迹，都已经湮灭在这时空转换灯火阑珊间，唯一一幕清晰的，便是她站在浓重黑夜中，红月如血，枯骨遍野，她朝着虚无微微一笑，然后逐渐消匿于大雾之中。
绿间真太郎收回手，心有余悸。
尚是年幼的他有些不敢回想起那一刻的景象。他低头看着她安详的神情，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柔软的面容之下，隐藏的是这样可怖的回忆。
那一刻，她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仿佛那么遥远。
傍晚的夕阳温度恰好，绿间真太郎看着她的睡颜，自己也有了一丝困倦。但那股自心底升腾而起的微微寒意却依然执着存在。
他忽然想起，他曾和月见七叶一起走过喧闹的长街。那时来往行人皆神色匆匆，无人能够触及看见她，触及那另一个世界的踪迹。他们急急的步履穿过她明明鲜活如许却无人可见的躯体。那时候，那种心底秘密的快活突然消褪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分难言的茫然猛然蒸腾而起。
他一向平静到有些早熟的脸上忽然显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然而那时的她轻轻蹲下身来，抱住了他。
“真太郎，抱歉，无法在现世陪伴你。”
“但是，能够遇见可以触碰到我，见到我的人，已经是一种奇遇了。”
“真太郎，你是奇迹。”
月见七叶微微笑着，将手心一片枫叶递给了他，然后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我是……奇迹？”
绿间真太郎呆呆地反问。
“对，也许总有一天命运将要将这缘之线剪断，或许我们之间的羁绊即将消失，但是，真太郎，不要害怕这世界对你的馈赠，试着去面对它，它会回应你以最温柔的垂落之音。”
“等到你长大之后，来告诉我，现世的无限美好。”
真太郎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抱紧了少女。
良久，他低低说道:“好。”
*
萧疏桐叶上，月白露初团。
很快，秋收祭到来了。
这是一向平静的小镇一年一度的盛事，每年都会由神社巫女来向稻荷神献上御前神乐舞。然而今年，担任舞蹈的巫女却突然病倒了。
眼见祭典即将来临，负责祈舞的人选依然迟迟未能定下。
层林尽染枫色，檐下滴水潺潺。
绿间真太郎伸手拨弄了一下廊中悬挂着的江户风铃，手工吹制玻璃上绘着一只小小的红色金鱼，在微风中敲出清脆的声音来。
“七叶，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那时的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明明也许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明明不需要强求她的援手也能让秋收祭圆满落幕，然而那时的绿间真太郎却仿佛执拗一般，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后来，直到他长大之后，回想起这一瞬间复杂的心绪，虽然多数细节都已经不记得，但那份执着却依然深刻存在于回忆里。
——你不是秘密的只存在于梦中的蝴蝶。
他寻求的，就是这份难言的、羞愧的真实感。
月见七叶十分惊讶，显然是不明白他突然提出这份要求的用意，但她还是如此回答道：“真太郎的体内拥有着强大的灵力，因此你才能看见我。只可惜你不会使用，无法同我缔结契约。我是存在于梦境世界的妖精，在未被现世承认之前是无法被普通人类看到的。但如果能够凭借你的愿望，将这份灵力转结为通往人界的桥梁，我就可以暂时响应你的呼唤，来到现世。”
“但是真太郎，愿望，是只能实现一个的。”
她微微蹙眉，声音轻如朝露。
“拜托了，七叶。”绿间真太郎记得，那时他是这样回答的。
后来，祭典果然十分成功。绿间看着七叶在台上跳出那一曲神乐舞，莫名想到以前祖母给自己讲过的神话。
由于素盏呜尊胡作非为，天照大神发怒后躲进了天岩户，顿时，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为了唤回发怒的天照大神，天钿女命在洞穴外载歌起舞。因此，天钿女命被称为是日本舞蹈的起源。【①】
而此刻，他突然明白了，故事中的天照大神为何会被天钿女命的舞姿打动，回到大地上，向人间播撒光泽。
那是一段比传说更美丽的舞姿。
回忆的转折毫无预兆，就在某一天，当他来到约定的秘密地点，却再也见不到月见七叶了。
绿间真太郎有些生气，但他压抑下了这种隐隐怒意与其中的微妙恐慌，在后来的每一个空闲时光，都会来到这里。直到有一天，天色忽变，落了暴雨，他在树下淋了湿透，醒来后，已经被前来寻找他的家人带回了家中。
然而那一场高烧之后，他却忘记了她。
那只存在于童年之后，翩然起舞的蝴蝶。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
“喂？绿间君。”黑子哲也侧头看向身旁少女，“七叶，绿间君找你。”
“喂，绿间君。”月见七叶接过黑子哲也的手机，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旁沉默了片刻，缓缓传来一道声音，低沉微哑。
“……七叶。”
“你想起来了啊，真太郎。”
“是，”此刻的绿间真太郎冷静得不可思议，或许是寻求太久的答案终于来到眼前，他突然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了。
想质问她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想质问她是否已经忘了当年那个孩子。
想质问她曾经的约定是否还记在心中。
但一切一切的话，到了真的开口之时，却变成了一声宛若当年的称呼。
……七叶。
月见七叶叹了口气。
“真太郎。能够看到鬼怪的大多是小孩，因为他们的眼睛最为澄澈，体内贮存的力量也最为丰沛纯净。但随着年龄增长，这份力量迟早会消失。当年，你于逢魔时刻，无意间，身心外发四散的灵力打开了通往虚幻梦境世界的结界，才能够看到我。后来你许下愿望，让我得以进入现世，但从那时起，你的灵力就已经在消失了。”
“所以……？“绿间真太郎的声音有些艰涩，他好似很费劲地发出了这个词，语气不明所以。
“真太郎，从你许下愿望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迟早会分别的。”
“直到有一天，我来到我们约定的地点，你却再也看不到我了。而且，现世会自动修复溢出的第二个世界结界的气息，你的记忆，就是在这种影响之下消失的。”
月见七叶看向窗外。天幕漆黑，星光点点，温柔的水色月光宛如一层薄纱，轻盈地穿透玻璃，落入室内。
——多么美丽的世界啊。
“……所以，不是你违背了约定。”绿间真太郎遥望台上白衣红裙的巫女，眼前恍惚又见十年之前那一份渺茫无措。
她低声笑了笑。
隔着电话，绿间真太郎都能感觉到那份柔软的四溢的温暖。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立刻回到东京，亲眼见见她，但他慢慢地，慢慢地把这种疯狂的想法压抑了下去。
他只是推了推眼镜，“那么，今后请多指教了，月见同学。”
绿间真太郎挂断了电话，良久，扶着额低低笑了起来。
太过漫长的生命让月见七叶的记忆一向不是很好。那个名为真太郎的孩子早已经遗失在漫漫十年的时光之中，当他再次打来电话，她才想起当年那个孩子。因为，他唤出她名字时，同十年前的口吻一模一样。
但，这确实是一场，奇迹。
*
绿间真太郎挂断电话后，认真地想了想。
其实那不过是年幼时对玩伴执着的感情，对那些妖精奇谈的向往，对那一场神乐舞的惊艳。
但它戛然而止在最美的那一刻，潜伏在记忆中十年，等到绿间真太郎长大后，他再次遇见了月见七叶，这份童年时刻的情感不知何时已经变质为一种微妙的情绪，染上了奇异的色彩。那份本该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消褪的孩子气的独占欲，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认真品尝了一下此刻心中充斥着的那份浅淡的情绪，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不甘——
明明是我先遇见你。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