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坊》夹江米线

1、起程

　　“弟弟，不要再等了。”林立叫了一声，“爹爹叫我们在六点之前回去。”
　　站在他面前的林毅回头用撒娇的语气说：“不嘛，这店的多拿滋真的好好吃，再等一会儿就到我们。”看着那人的笑，林立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面对这个小自己六岁的弟弟，他总是百依百顺，不只是因为比自己小，更因为他是自己养父的亲生儿子。
　　林立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印象，自己记忆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养父林英甜品店外面的阳光下懒洋洋地晒太阳，晒得舒服了一些便回头，那个忙碌的英俊的男子总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抬头灿烂地一笑。
　　后来便是上幼儿园，此时自己已经会叫爹爹，爹爹总是在头一天晚上便做好了点心，在临出门塞进自己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定要和同学分享，做人要大方，虽然自己就凭自己的鬼主意也能当上孩子王，但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对于爹爹的话总是言听计从。
　　直到五岁那年，爹爹从外面救回了一个落魄的女子，很明显，他们认识，因为爹爹抱着昏迷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长坚。比在门前的吩咐要急地多。
　　林立咬了咬牙，他知道，爹爹是因为立志终身不娶才收养了他。这些年，爹爹的寂寞他都看在眼里，那女子醒后，对爹爹的依恋他也在看在眼里。因此，当那名女子晚上找上他，说出自己的全部计划时，自己答应了。
　　下午放学后，躲到长江边上，晚上，听到爹爹的呼喊，自己装作脚一滑，落下水，地点是女子早就探测过的，水很浅，然而爹爹还是吓坏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伸出手，抓住爹爹的衣角，然后说：
　　“同学说我是没娘的孩子，爹爹，我想要娘！”
　　后来他就有了娘，次年有了弟弟。自己要把自己欠爹爹的，都还给弟弟。
　　前面的人真的有点多，两人一个小时后才拿到多拿滋，虽然打了的回到家，已经比预计中晚了四十分钟。林立做好了背负一切责任的准备，他开了门，叫：“是我不好，死活拽着弟弟去打游戏——”在开门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冷了，因为，爹不在。
　　“爹？”他不由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你爹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他不敢相信，这么冷的声音，是和自己相伴十三年的继母的声音。继母瘫坐在沙发上，手上是存折和房产证，还是冷冷的声音：“他为之立志终身不娶的女子回来了，所以他跟她走了，把所有财产都留了下来，以为这样就还清了我？呵呵，情是能还清的么！”
　　林立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他机械地走上前去，在继母面前跪下：“爹爹的情和债，我替他还。”
　　“真的？”“真的。”他刚刚才说出口，却马上后悔了，因为他看到继母的手上飞舞着一张卡——他大学的缴费银行卡。
　　“这里面似乎已经存了你四年的学费，可是我的毅儿还那么小，钱不够啊。”“娘，不要。”弟弟叫着。林立比了一下停的手势：“我已经是大人了，弟弟。”
　　其实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他想说的是，你才是爹爹的儿子。
　　自己是无关重要的。默念了一遍，他说：“密码是我的生日——”“我刚刚已经试过了——”“倒着输入一遍。”他慢慢地说，心中有止不住的怒气，她怎么可以先去试？虽然自己不是爹爹的亲生儿子，可是毕竟是爹爹给自己的东西，自己自愿拿出来，可以，你先去拿，就是在抢！
　　可是一抬头，看着继母那张悲伤的脸，怒气就在一刹那消失了。
　　她只不过是一个被爱人抛弃了的女人，自己怎么可以对她发火呢？
　　“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打工，不让你和弟弟吃苦。”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林立，不要跑那么快，我们一起回去嘛。”“我还有一份工要打呢。”婉拒了同伴的邀请，他笑，换上美团外卖的工作服。
　　是的，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在便利店值班，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在烧烤店送外卖。这就是他的暑假生活。累一点没什么，他没有告诉继母自己多打了一份工，两个月，够自己存上学费了，可是到了学校生活费怎么办呢？他摇摇头，骑车到了工作的地方，到时候再说吧。
　　“阿立，万达广场A座红塔二单元，云明律师事务所。”老板递给他一大个外卖包。林立看了一下，不由惊叹：“不是说太远的都不送了么？”“对方点的菜多。”老板简单地说了一句，对着他的车屁股一推。
　　“……”看了一眼自己才加好的油，心都快碎了，他索性锁上车，上了轻轨，虽然如此，到了那地方，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千万不要给我差评。”他在心里叫了一句，轻轻扣开门。很正点的律师所，正点到了一个人都没有——
　　“等你好久了。”肩被人一推，然后被推着走，那人还在说着：“几个月没来，连休息间都不知道了么？快来吧。”“几天——”他刚想反驳，就被推进了一个大茶水间，那人大叫一声：“快看，郑律师的宝贝儿子—苏和伦来了！”
　　茶水间很多人正在聚餐，正坐在主位的那个人听到话，抬头看去。目光接触的一刻，林立突然在心里闪过一丝很奇异的感受：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人和我关系很大？
　　“他不是我儿子。”那个人外表只四十五岁上下，很成熟的样子，直直地看着他好久，才将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了身上的外卖服上，“索云博在外地还有几个月才回来呢。虽然长得真的很像……”“真的长得十分像义父呢。”另外一位外表看上去比林立还年轻几岁的少年站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索？”
　　“我姓林。”虽然对于自己不是爹爹亲生儿子这件事是很遗憾，不过自己一直选择忘记这件事，这几个人，无疑是在揭自己的伤疤，“双木林。”记得自己家有一直在线付的，放下外卖便要转身离开，少年却一闪身，挡在他面前：“你母亲姓林？”
　　用脑子想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林立没好气地说：“我爹姓林。”“那你母亲姓什么？”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咬着林立。“姓孟，孟长坚。”把继母的名字讲了出来，那人终于让开了一条路，喃喃道：“只是恰巧？义父的情人中没有姓孟。”
　　居然真的怀疑自己是私生子？！林立快被气疯了，自己虽然是被收养的，但是他心中一直将林英视为自己真正的父亲，他亲生父亲是蒙古人，所以林英曾经将他送去蒙语学习班，所有问“为什么你没有娘，爹又是汉人，还来上这个班”的人都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不过那里林英还在，为他付医疗费，现在可不是逞气的时候，他心里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总算平定下自己的心，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工作的地方，又忙成狗，凌晨三点这个名字一下子在他心里变得十分可爱，一分一秒都捱过去的，终于到了收工的时间，他来到店里准备归还工作服和车，却身子一震：那个中年人正在店里慢慢品着红酒，吃着烤龙虾。
　　“等了你好久了。”他看着他，说。“不好意思，我要收工了。”他干脆地说。“你应该没有十九岁吧，不去上学？”他仿佛没有听到。“我要收工了——”“你应该去上学的。”他还是自说自的。“我——”“你现在的父亲，对你不好吧。”他接着说。“不，他对我很好，只是失踪了。”林立马上反驳。
　　“任何一个对孩子好的父亲都不会做出抛弃孩子的事。”中年人简短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认我，相比于生恩，你更重视养恩，可是，你重视他们，不一定他们重视你们——”“够了！”林立跳了起来，“我只是恰好和你儿子长得像而已，为什么一定要怀疑我？”
　　中年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一位介于二十五到三十之间的男子，晃眼看上去，真的和林立长得一模一样。
　　“哈哈，好巧。”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尴尬。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中年男子慢慢掏出自己的名片，放在桌子上，“害怕自己在世界上空无一人么？还是害怕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可惜了，我的孙子居然是一个懦夫。想明白了，就来找我。”
　　最后，他起身，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如果你不是在打工，我们是在校园中遇见，我是不会来找你的。”
　　林立咬牙，没有拿上名片，逃走了。

　　自己是不会认你们的，我有自己的爹爹，继母，还有弟弟。他在心里叫道，也不知过了多久，发现自己停在自己家楼下，一看表，离上班的时间还早，可以进去睡一睡。推开门，却一下被惊呆了：
　　客厅里不知何时满是报纸和塑料瓶，中间一个小小的人，正在熟睡——弟弟林毅。
　　“你——”听到他的声音，弟弟睡了，睁开双眼，还很惺忪：“我在挣钱啊，太累了就睡着了。”一时心里百感交集，他突然觉得，和面前的人相比，自己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上前，摸着弟弟的头，他说：“不用了，我可以去上学的。”“？”弟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钱已经够了么？”“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爷爷，他会资助我的。”违心地说。
　　“真的，那，哥哥，你是不是——”弟弟一下子又想了什么，目光一下子暗淡下去。“不过的，你永远是我的弟弟，只是我爷爷说，对于我有些愧疚，会资助我上学。”他笑着说，又摸了一下他的头，“来，我抱你去睡觉、。”弟弟明显太累了，一下子又睡了过去。
　　轻手轻脚地帮他上了床，又盖好了被子。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一回头，就看到了穿着真丝睡衣的继母。
　　虽然穿得还很好，但是林立知道，作为一位职业家庭主妇的她，这些天一定愁死了。所以要快些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我找到我——”“我知道了，先喝口水吧。”她说。自己真的渴了呢，继母真是贴心。喝完后，她又说：“来书房，不要吵到。”到了书房，才继续说：“我找到我的亲生爷爷了，他说愿意资助我——现在好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有了着落，我打工的全会邮给你，工作之后也会把钱邮回来，就是这几年可能你要辛苦一些，出门工——”“我为什么要出门工作？我就喜欢清闲的生活。”继母淡淡地打断了他。
　　林立呆了一下，才继续说：“那我多打——”
　　“你错了。”她的声音更加冷了，林立身上汗毛林立，“我不想找工作，更，不想让你好过。”“继母？”林立一下子呆住了，这是她？“为什么我非得你的帮助才能成为他的妻子呢，我真的，好自卑呢……虽然这十三年一直过得非常舒服，不过一想起我是依靠你才能有这么好的日子过，真是伤心呢。”继母笑得十分欢，仿佛一朵成型的罂粟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动不了，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其实阿英给我和儿子留下了足够的钱，只不过钱这个东西，我一向是觉得多多益善，可惜，你真是福大，居然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这件事，钱我是守不住了，我想有钱还得客串一次杀人犯。”她将没有反抗能力的林立放在了地板上，用他的左手握紧了刀，在右手上轻轻一割。
　　“父亲去世，儿子无钱读，愤而自杀，嗯，这下应该有人为我捐款吧。”最后留下的就是那么一句话。

　　可恶！谁来救救我。
　　爹爹、弟弟……爷爷！
　　也不知在心里呼唤了多少声，林立的意识一点点失去，他拼命呼救，想挽回一点意识，可是还是来不及，自己一点点消失，即将什么也感觉不到……
　　突然有什么踩住了自己的手，可是自己连抬眼一看的力气也没有了，下一秒，身子却一热，然后仿佛时间倒流，失去的意识一点点回来，自己也有了力气，可以起身了。起身一看，爬在自己手上的是一只环眼双翼的红色小狗。
　　“你是，变异了的博美？”他想了半天也没有认出这是什么。
　　“我是神兽辟邪。”小狗开口说话，很动听的少女的声音，“唉呀，救了你，你反而骂我是狗，我的好哥哥。”是她救了我？传说中的神兽，可是身子虽然暖和了，心却更加冷了：我爹爹不见，我继母恨我，而弟弟——
　　弟弟虽然爱着我，但是如果继续留下去，他应该怎么在自己和他的亲生母亲之间相处呢？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爱着的人离开不再见，爱着我的人留下却只能相互伤害！
　　他怔怔地看向自己手边的刀，虽然手上的伤已经在辟邪的治疗下愈合了，心里却——
　　“不要！”小辟邪冲了出来，把刀盖住：“你要对我负责！”“对你负责？”“是的，我本来是被林英孵出来的小辟邪，他外出就先把我封印住，等着自己回来再打开封印将我养大，但是被你强烈的求生意志惊醒了，所以提早出来了。”她看着林立说：“在我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之前你不准离开！”
　　一种强烈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涌动，林立突然明白了一个词——羁绊！
　　我又有羁绊了。虽然不知道前路是何样，但是这双看似空空的手之中，也有了能抓住的东西。

　　夜深人静，孟长坚还在熟睡之中。她明天才会发现那张自己没来得及用的学费银行卡已经不见，抽屉中却多了一条纸条：
　　这钱算我借你们母子，来日工作后必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