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海里hili

35、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裴肖从进来后，就没见童谣说一句话，窗口捋了点阳光进来，她斜靠着床头，身子歪了一边，像一个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娃娃，卷发毛躁不安地环着她的脖子，她看着窗口，用着那对气息奄奄的眼珠子。
　　他曾常常与她逗趣，有时彻夜长谈，无话不说，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他就开始对他们之间的沉默觉得吃力，或许，他面对这样一团糟的现状也力不从心，无法梳理出喘气的理由，尝试着说点什么吧。裴肖说：“你想吃点什么？”回应他的是空气漂浮的声音。他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说：“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的时候，我们只能接受不是吗？虽然这话听起来轻巧，不过谣谣，别折磨自己。”
　　“你回去吧。”她终于回复了他。
　　“至少我相信你。”
　　童谣将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说：“帮我个忙。”
　　他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头：“嗯。”

　　路争接到童谣的电话很惊喜，这几天她的手机都是关机，去她家也找不到人，她很担心，赶忙接起电话：“谣谣，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急死我了，你家单位都去过了。”
　　“那些地方都太吵了。”童谣道。
　　“也是，都是记者，就等着你现身呢。”听到童谣的一声无奈的笑声，她也觉得无奈，替童谣打抱不平。“你是不是躲起来？躲起来的好，省的那些无良媒体找到你，又要添油加醋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嗯，让裴肖帮忙，安排了一个地方。”
　　“这个裴肖，我问过他有没有你的下落。他竟然和我说不知道，你说这小子，白白让我担心了这么多天。”
　　“我让他保密。”
　　“你好些了吗？我看到新闻了，你在学校门口被学生家长围堵，拿玻璃瓶砸伤你了。怎么样了？我赶到医院去的时候，你就消失了。这些天真的是担心死我了。”
　　“没事，伤口不大，缝了两针，已经拆线了。你别太担心，我很好。”
　　“你好我可不好，你到底在哪里，我去找你，再见不到你，我都要疯了，发生这么多事，我都在你身边，我真是没用，关键时候被叫去广东出差。”
　　“对不起，我这不是给你打电话了，我不方便出去找你，我把地址给你，你来找我吧。”
　　“住在哪里？隐蔽吗？记者找得到吗？”
　　“裴肖安排的，你放心，不过……”
　　“怎么了？”
　　“昨天我去超市买了些东西，一个男人一直盯着我看，后来还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认出我了，不过，我绕了路才回家，应该没被发现吧。”
　　“那就好，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晚上下了班去找你，你乖乖在家，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去。”
　　“不用麻烦了，就给我带碗抄手吧。”
　　“好。”

　　童谣坐在窗口前等路争，窗子被窗帘遮得掩饰，她抱着双膝靠着椅背，屋内的电视播着新闻，手机放在盆栽盘的茶几上，手机里装的只打过给路争电话的那只号码。时间到了七点半，手机响了起来。
　　“路争？”
　　“谣谣，你家门口围了一群的记者。我要怎么进来？”
　　“有记者吗？”童谣问。
　　“是不是你昨天遇到的那个男人真的是个记者，被他发现了你的住处，现在招来了所有的记者。你在房子里吗？”
　　“我……”
　　“嗯？”路争有些着急。“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进去，省的开门的时候被记者钻了空子挤进去。早知道我应该早点来，现在明知道你在里面，我却进不去，我真没用。”
　　“别怪你自己。”童谣道。“我并不在那里。”
　　“你出去了？还是搬地方了？”
　　“我刚刚才想起来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我给你发的地址是错的。”
　　“什么意思？”路争笑了两声。
　　“我早上的给你发的地址是错的。”
　　“嗯？”
　　“我故意的。”童谣手摸到遥控器，关了电视。
　　“你开玩笑吧？”路争又笑了笑。
　　“我是认真的。”
　　“童谣？”
　　“路争。”她唤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名字。“去泰国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网上的爆料者是你吧。”
　　路争看着大门挤成一团记者，明白了自己是被童谣算了一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重要了。”童谣道。“路争，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童谣，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觉得自己特善良，与世无争的模样，凡事都是别人活该，别人自讨苦吃。”路争讲着电话往回走，走到空无一人的街上。
　　“不说了，我累了，挂了吧。”童谣道。
　　“我还没开始说。童谣，你知不知道你特招人恨。”
　　“挂了。”童谣挂了电话，手机放到一旁，放下脚起身，走向卧室，走了几步，在沙发边蹲了下去，掩着面，开始流眼泪。
　　路争听到嘟嘟声，满肚子怨言还没有一吐而快，有些不甘心，看了手机一会儿，想打个电话过去，具体要说什么，她又一下子说不上，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记者都是她叫来的，她以为她会有一种胜利的感觉，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转了身继续向前走。
　　童谣有今天，都是活该，她想。

　　一个女同事走到路争面前道：“有个人找你，在那个小会议室等你。”
　　路争不知道是谁，回答：“知道了。”便起身往小会议室走，推开门看到童谣的时候，她也没有很惊讶。
　　“你来干嘛？”不客气的语气。
　　“在这里，你才会心平气和聊几句。”童谣道。
　　“还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一直以为我们特别有缘分，小学三年级那年，你转学到我们班，老师将你的位子安排在我身边，你那个时候唯唯诺诺的，十分安静，大概是我太过闹腾，才让不爱说话的你开口说了话,还和我做了朋友。直到大学毕业，我们都是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了。”童谣面无表情地道。
　　路争拉了椅子坐下，道：“那个时候，是妈妈把我从小城市的学校接到北京，进了北京最好的小学，你们的校服质量都我们的好，那天我唯唯诺诺，是因为我觉得自卑。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转学吗？”
　　童谣没说话。
　　路争接着说：“我还有一个弟弟，你是知道的吧，我家里条件不好，可是我弟弟从初中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国外，这笔钱我们家当然是支付不起的，可弟弟还是去了，你知道为什么？”
　　童谣依旧没说话。
　　“我弟弟，路桐彦，也是你弟弟，你应该不知道吧。”
　　这个事实超出了童谣的预想，她睁大了眼看着路争。
　　“所以，我什么可以转学，我弟弟为什么可以出国，你应该都知道答案了吧。”路争冷笑了两声。“我转学前，班里的孩子因为你是童济的女儿，是不是都不和你玩？童济特别疼你，所以安排我来北京，怕你无聊，怕你的人生出差错，怕的你人生没有配角，所以安排了我这个角色，我路争，从来北京的那一刻，就是为了你童谣，为了做你童谣人生里的配角，陪衬你，陪伴你，像个书童，小时候，妈妈就常和我说所有事都要让着你，就连那次去澳大利亚交流夏令营的名额，我也得和老师提出放弃，把名额让给你。”
　　“你胡说。”她不相信。
　　“要不然我为什么这么恨你童谣？我恨你童谣，我恨你们童家的所有人。”
　　“路争，我不会信你。”
　　“不敢相信是不是？当年童济去我老家挂职，认识了我妈。然后有了我弟，我们家随之也发生了变化，我爸，就像个傀儡一样，不能和我妈离婚，不能和我妈同住，做一个被迫把老婆让出去给人做情妇的懦夫。”路争带着冷笑说着。
　　童济的这些事情，她毫不知情。
　　“而你呢？童谣你一辈子过得顺风顺水，你走的路，别人给你铺好，你过的河，别人给你渡船。你自以为是波澜不惊的生活，其实是童济和单青为你安排好的。而我呢，我不能离开你半步，我的人生不可以做主，不可有选择，我要注定围着你转，我要做你的好朋友。”
　　“你一开始就可以拒绝。”
　　“呵呵，我有条件吗？你是童济的女儿，你当然可以过称心如意，可以任性，我？我只有不去反抗才可以保持一个表面和谐的家庭关系。让我的家人们彼此不那么难堪。”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可我童谣是真心对你。”
　　“我不需要，也不稀罕。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朋友，你就是所有龌蹉的源头，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对你而言不可思议，所有龌蹉的事情，童济自然会帮你屏蔽干净，保护你，像个小天使，所以，你童谣的人生看似洁白无瑕，你可以善良和与世无争，这就是伪造的干净。然而，你越发对我好，我就越发觉得恶心。童谣，每天和你分开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对不起。”面前这样仇恨的路争，也是被伤害得遍体鳞伤，才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吧，童谣不怪她，反而愧疚，对父亲所做一切愧疚到无地自容。
　　“不需要，童谣，你与童济欠我的，我自己会一步步讨回来，那些对你们的恨，我自己会找到报仇的方式。童济这次的事情，我也立了功，而现在的你，我也是努力了一把。看到你越痛苦，我越高兴，把你童谣的人生搞得一团糟，我才可以窃喜到无比愉悦，还不够呢，童谣，这些都不够。”
　　“要报仇就报，不过我劝你早点收手，对你自己有好处。”她愧疚道，路争对她恨，虽然不是她直接造成的，多少也是她间接造成的。“活在仇恨里，于事无补。”
　　“从来北京的那一天，我的世界就糟糕的无法改变了。我也没打算改变，这样挺好，童谣的痛苦才开始，而我是你痛苦的始作俑者，成就感大概就是如此。”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路争这个名字，与我再无瓜葛。”童谣起身，准备离开，就断了吧，和路争断了吧。
　　路争却没打算放过童谣，道：“当年林瑜的手绳能让裴肖接受，那是因为我教林瑜，我说，你告诉裴肖，这条手绳是童谣要你转交给裴肖的。”路争起身走到童谣身边，看着她难看的脸色，显得很高兴，道：“没想到吧？你最爱的裴肖，是我让你错过的。哈哈哈，那个时候，你在我面前大哭，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像打了一场胜仗。”路争看着狼狈的她，笑了一声。“童谣，从今天开始你的人生还可以波澜不兴，洁白无瑕吗？”
　　“李放的事，是不是也和你有关系？”
　　“我只是帮个忙，教了一个办法，让恨你的人可以毁了你。”
　　童谣听到这句话，气得一把揪着路争的衣领，心里的愧疚被扫得一干二净，吼道：“他只是一个孩子，恨我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气血涌上脑门，她无法平静。
　　路争还是那副得意的模样：“因为我就是要折磨你。把你折磨得不成人样，就是想看到你现在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可是却干不掉我是不是？呵，我对你的恨，比你现在多千倍百倍。”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啊！”童谣奔溃了，她用力推了一把，将路争推倒，路争摔到椅子上，又跌到地上，椅子和桌子的碰撞声引来了单位里的人，大家纷纷围在会议室门口，路争见状，哭着说：“谣谣，你爸是个贪官，你也不能因为这迁怒与我啊，你学生因为你跳楼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也不能拿我出气啊。”
　　童谣红了眼，瞪着路争，恨、愧疚、对这段友情的惋惜，以及对这个路争的难过杂糅到了一起，她道：“我……看清你了。”
　　“谣谣，动手打人是不对的。”路争道。
　　童谣将桌上的纸杯一把端起，用力地砸到路争身上，水泼了路争一脸，童谣转身离开，头也没回。
　　然后，围观的人拍了照片、视频，发到网上，引起热议。
　　而后，新闻上对于童谣的消息再没有了更新。
　　童谣就像消失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