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孟夏草木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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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苏轼
刚刚过了立秋,省重点的校园,夏天的闷热如同蒸笼。
操场上热浪的迹象,树下充满阴凉,高一高二楼前，蝉声依然鼎沸，热气铺面。
李鱼禾站在校门前，给班主任打电话，开证明，保安放行。
边走边回忆。
自从上了高中，初中简简单单的数学物理化学开始变得张牙舞爪，像贪婪的毒蛇吐露着红信子，威胁着她把很多很多时间都投入学习。
至少在学校不敢松懈。
尽管如此，初中时的成绩优异和名列前茅到了这里，统统变为了平平无实。她是压着分数线进去的，差一分不用交赞助费。
最初觉得幸运，普通班里接近一半多都是交赞助费。她却是十五六个大大方方签上学杂费一千出头学生中的一员。
可后来怎么努力，学习比不过人家，才觉得自己陈谷旧事想的太多。太自以为是。
竞争非常残酷。她的高三，总是躲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哭。
哭自己。太平庸。
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想起前段时间姑妈到处拜托爸爸找关系去送礼，为了不争气的堂弟在区“派位”中“幸运”中奖。与此同时，无数小学生为了奥校名额抢破脑袋，哪怕中不了考个试也是阅历，恨不得把考试写进自己的获奖经历里。
新的高考政策出台，教育资源愈发稀缺，某某补习机构连开了超数班....
鱼禾扶额，感谢爸爸妈妈生她不算太晚。学习真是越来越辛苦。
她是按着省重的惯例,掐好了时间回去,正好可以赶上学校更换每年的高考分数大榜,她可以看看别人的成绩。
那些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面孔，究竟去了哪？
省实验红榜贴得晚,历届毕业生看不到,留下学弟学妹对着一群陌生名字和学校咂舌不已。
他们未能体会到一张录取通知书的压迫感和一个个陌生名字背后的心酸曲折，总会羡慕和幻想，那些不轻易到来的梦。
年级前二十的照片都贴了出来,好不好看都因为较为模糊的画质和印刷颜色弄得很丑。
反正成功人士，也不在乎这些了。
鱼禾真的很感慨，尽管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们，都是认识的人。
是曾经跨越三个楼层，见面和自己打招呼的人。如今。挂在墙上。
噗。她被自己的念头弄笑。
鱼禾逐个逐个找着自己同班同学的名字。
重本率百分之九十多。
一本线以上的同学的录取大学，都在上面。
榜单没有按照成绩从头往后排，而是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的排列在一起。
像北大清华这种出了名的好学校，自然而然排在前面。鱼禾便从前往后，一个个专业数下来。
可她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抿了抿嘴唇，又颇为吃力地从头看起。
突然间，鱼禾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另一侧A大录取名单，很快，正数的第四个名字，她就找到了邱渝常。
邱渝常。邱渝常。
鱼禾皱起了眉头，想起最早他们坐同桌的时候，她问过一次，
那时候，邱渝常难得放下手上的笔，偏过头，摘下耳机线，对上她的眼睛，清晰细腻的声音像明亮的光，
“我啊，”一个停顿，嗓音在舌尖打弯，又扬了起来，“你猜。”
他竟抿嘴笑笑，又转头回去了。再没理她。
她总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少年感迷惑，平日镇定自若冷静犀利的尖子模范生，会有那么一瞬让她微微诧异的俏皮。
也许这么形容男孩子是不对的。但是....她也实在想不出邱渝常那张阳春白雪的脸适合什么样的形容词。
鱼禾铁了心学医，一心一意，就是分数强差人意。反倒是一直争分夺秒高高在上的邱渝常，愈到后来愈发关心她的学习。
……
……
……
中午在学校吃饭，来往的学生都对她这个漂亮便装姑娘多瞟几眼，鱼禾坦荡荡地接受他们的注目礼，也不忘微微笑对着学弟学妹。
她端着餐具走到了饭堂偏僻角落的柱子旁，周围两两成双的学生，鱼禾咋舌，看来传说中的“情侣集中营”就是这儿。
她刚坐下来，就看到了她正前方的一对小情侣。
得，雷区。没躲过。
小姑娘低着头，头发松松的盘在脑后，正听着身旁男孩子眉飞色舞的讲话，笑的妩媚而羞涩。每过一会便笑咯咯地给男孩子夹菜，每人两个菜，吃成了两个人四个菜。
男孩子突然低下头凑到她面前说了些什么，逗得女孩子呵呵笑，两个人就这样恩恩爱爱。
我天。一小勺米饭，平均三分钟。
鱼禾边笑边吃。孤家寡人一个，很快吃完。她端着盘子走向潲水桶，手肘一倾，盘子里残剩的饭汁不小心溅到她的手上，她放下餐具，顿了会，才回过神来走向水池。
洗手时，脑子里回想起刚才男孩子低下头的话，轻轻的。
像一把痒痒挠，轻轻地划在心头。
…………
…………
…………
重点班还在上课。
鱼禾戴上耳机，用碎发微微遮掩住，开始听从网上下载的古风念白，其实耳机里面叽里呱啦的对白她听不太清楚，又实在懒得拿出手机看，感觉很舒服。音乐把她与周围隔绝开。
又是一年了，她想。
鱼禾等了很久很久，歌曲已经不知道播到哪一首，清疏抑扬的男声，夹杂了课室里女老师尖锐的讲课声，她有些困，重点班上课一向不怎么准时，更可况到了高三，拖堂对于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是现在，她有点困。鱼禾闭上眼睛依持在转角的墙壁上，盼望着老师早点下课。
长亭怨慢。
好像又回到了高一。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浑浑噩噩地戴着耳机，等着主席台上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主任发言完毕。也是这样，靠在了多媒体教室的角落，闭上了眼睛。
长亭古音。
古音长亭。
教室的后门男孩一闪而过清秀的侧脸，微微扬起看着同一个主席台，她看不太清楚男孩的模样，很高，很挺拔。
她其实早就见过邱渝常了。
可是邱渝常不知道。
走班制的文化课，王常平依旧开着曲线形小火车推销唐诗，那时她没那么喜欢唐宋诗词，单纯好奇才选修了老王的课，乖乖的上了二十多节，一个学期下来，几乎节节课都被迫进行课堂互动。
王常平正热火朝天地讲着姜夔《长亭怨慢》，邱渝常从班级后方蹑手蹑脚地拿科技竞赛的电路板，冷不丁撞到常驻班级后排的鱼禾。正写语文摘抄作业的鱼禾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儿吓了一跳，邱渝常就被迅速转过头的王常平喊住了。
两人一起站起来罚齐读了那首诗。尴尬又哀怨。
鱼禾本来想卯足劲考进特进班，可她离重点班还十万八千里呢，那点小念想，也慢慢磨没了。
鱼禾靠着墙壁，冷不丁想起曾经和同学在新华书店里闲逛，她突然被倾诉平时难以启齿的秘密。关于隐私。关乎家庭。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自己托付给别人。她那时突然觉得无比郑重，却也难以承受的悲壮。
这份心情，她无以为报。
拿不出同等沉甸甸的筹码。无以为报。
她听着朋友倾诉更改的姓氏，离开的爸爸和哥哥，妈妈的新婚。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开始只是平稳叙述，讲到最后竟然哽咽的朋友，甚至身边，没有一张纸巾。
那时她抬头看向书店窗台，灰蒙蒙的天，没有风吹过。只是...灰蒙蒙的。
李鱼禾低下头，无比歉意。
她回过神来，看向转角的十二班，学生们依然专注地盯着黑板上老师的身影。
她从这里每一个人身上，都看到了他们整个高三级的影子。尽管她此刻很想去刨根究底地询问老师，他有没有复读。
她知道，渝常和自已一样绝不将就。
不论情感还是学业。都早早预兆。
可如果他真的复读，她又要站在什么立场上帮他呢？寒暄问暖，勉励赞赏，如果他不喜欢，这些都不重要。
耳畔仿佛又想起了讲台上王常平的干脆脆的大嗓门，那天，他们站起来齐读的那首诗，一语成谶。
“是处人家，绿深门户。”
“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
“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树若有情时。
不会。青青如此。
鱼禾抬起头，望向窗外明晃晃的天空，释怀地笑了。
她立起身，再看了眼教室，转身下了楼梯。楼梯外，微风吹起了树的叶子，
唰唰。
唰唰。
唰唰。
翠绿色的菩提树，哗哗地晃着。
蝉鸣聒噪。耀眼夏天。
曾经属于她和他，她们，他们，所有人的夏天。
她抑制住翻涌在胸中的情绪，下楼时显得无比郑重，无论怎样，她要好好活。
要好好活。
才能对得起曾经那个眼里放光的少女。
才能对得起他们并肩作战的黑色岁月。
对得起这里。对得起明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孟夏草木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