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幸运E》韩月见

2、FALG回收

　　顾宛这个人实在是有些倒霉的，上个项目收尾的那一段时间，纪泯杰对着她总是欲言又止，迟瑶对着她也总是欲说还休，实在是让她每日如坐针毡，很不痛快，只盼着新项目换换气象。不料出门没留神黄历，这才刚回昀城下了飞机，当日在纪泯杰面前立下的“三过家门而不被发现”的巨大flag就插头上了。

　　陆照影是顾宛的邻居，在顾宛眼中这个人的优点其实乏善可陈，而那双在部队训练出的眼睛可巧正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中的一项。于是他就在机场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准备无误地叫住了她。

　　陆照影身边看似旅游归来的老人自然而然也看向了她。

　　顾宛脚底抹油不成，只能过去装孙子，鹌鹑似地叫“奶奶好”。

　　岳老太太满面慈祥地打量她：“是嬛儿呀，出落得真是越来越好了。打你小时我就觉得这肯定是我们梧桐街最标致水灵的姑娘家，我这眼力劲确实不错。这是回来看爸爸妈妈？”

　　顾宛只得点头称是。

　　岳老太太笑着又称赞了她几句，然后让陆照影捎她一起回梧桐街。

　　顾宛哪里能推辞，只暗地里翻了陆照影好几个白眼，开始愁这一会到家该怎么对付。

　　她心头暗暗盘算，又要应付岳老太太的问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梧桐街。

　　梧桐街是昀城的一条老街了，因为靠着凤山，不知道哪朝哪代的一个酸文人借“凤栖梧桐”之意，愣是给这条一棵梧桐树都没栽的街取了这么个名字，倒也一直沿用至今。凤山矿藏丰富，梧桐街上住着的也多是采矿的大户，其中的翘楚叶家，岳家，刘家都很有威望。顾宛家里不采矿，却比这几家还受尊重些，因为她家算是梧桐街难得的书香门第。

　　何谓书香门第，就是她高祖曾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叔叔伯伯姑姑舅舅连带着她二大爷三舅公都是光荣的人民教师。

　　别说梧桐街，就是凤山这一片，但凡倒了根柱子，砸死十个人，去掉一个就没摸过书的，九个里少说有九个都是她家教过的学生。梧桐街很是尊师重道，所以她家也就成了梧桐街文化人的代表。

　　自然，她家里的表现也不曾辱没了“文化人”这三个大字，别的不说，单看取名就很讲究。

　　顾宛原不叫顾宛的，她身份证上的大名叫——顾嫏嬛。玉京嫏嬛，天帝藏书处也。说白了就是顾图书馆。

　　当然，这个名字乍一看是很有逼格的，细一想也还是有内涵的，可是叫一个有逼格的名字也是需要代价的。

　　比如，很小的顾宛要花很长时间学会写这个名字，考试的时候别人试卷写完了她还在琢磨自己这个名字有没有写对。

　　诚然，没有写对。她刚上学时她妈妈就是她的班主任，每次改试卷看见顾宛仓颉造字一般胡写出来的各样名字，终于忍无可忍，给她暂改了个简单好写的“顾宛”。

　　宛，宛若嫏嬛。终究她没能成为一个满腹诗书，信手拈来的货真价实的图书馆，而是做了一个满腹黄书，信手开挂的三流小言写手。

　　毕竟，她的人生，真的是一点挂都没有啊。

　　下了陆照影的车，和老太太道了谢，顾宛站在家门口，近乡情怯。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去按响门铃，怔站着的时候，头脑中突然闪过了转身溜走的念头。

　　念头只一转，顾宛就抬头向天忏悔，奈何她这一抬头，还没看见天，她母上大人在屋顶露台上拨弄花草的倩影就映入眼帘。顾宛极度清楚自己母上的个性，她这眼睛虽然看似锁在花草上，只怕是打她下陆照影车的时候就盯上她了。

　　想到自己在家门口畏畏缩缩的样子落入了母上眼中，顾宛已然怂了三分，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才安然自若，不露瑕疵地仰头笑对阳台上的母上道：“妈，我回来了，麻烦给我开下门。”

　　顾爸爸也在家，听见声音，很快过来给她开了门，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笑道：“可算回来了。”

　　顾宛进门就闻到一阵香气，笑：“我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妈在做腊肉饭？”

　　顾妈妈极擅厨艺，梧桐街这一带进冬了很喜欢自己熏制腊肉腊肠，顾妈妈的腊肉腊肠做得是最好的，别处花大价钱都买不到这个味道。每每顾妈妈拿着做好的腊肉腊肠当礼物送给街坊叶家和岳家，他们都高兴得如获至宝。

　　顾宛也爱极了这个味道，昀城的冬天阴冷而漫长，但因为可以吃到腊味，她反倒从小就盼望着冬天的来临。

　　顾爸爸看出了她的谗样，想笑，又有些心疼：“你上次吃着这个，还是过年的时候。票源紧张，大年初二才回来，初四就走了，只吃上两顿。”

　　顾妈妈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听见这话，自鼻子里冷锐地“哼”了一声：“这怪谁？”

　　顾宛不说话。

　　顾爸爸打圆场：“好了，这次补回来嘛。”

　　顾妈妈冷笑：“这次？你问她这次能在家里坐上几天？”

　　顾爸爸立马看向顾宛，顾宛有些艰难地道：“有项目，我明天就走。”

　　顾爸爸的眼神一时暗淡，顾妈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良久，顾爸爸道：“没事，让你妈准备准备，可以带一点走。”

　　“算了，爸，公司项目都有食宿安排，我自己不做饭的。”

　　顾妈妈又“哼”了一声，说：“就算让她自己做她会吗？一个女孩子，该会的都不会。我倒是想教教她，可你女儿是个了不得的大忙人。”顾妈妈说完这句，话锋一转，抱怨：“外头的东西一点都不干净，天天在外面吃，身体要不要了。”

　　顾宛只是不做声。

　　等一会上了餐桌，顾宛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东西，顾爸爸心疼她，一个劲让她多吃些，顾妈妈只是闷声吃着饭，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这突然回家来做什么？”

　　“食不言”是顾宛从小听到大的家训，她把口里的东西尽数咽下去了，才敢回道：“有一个项目在这附近，我先回来看看。”

　　顾爸爸闻言很是高兴，只是还没笑开，顾妈妈便冷道：“你能有这份心？八成是不小心撞上陆照影和他家外婆，抹不开面子才回来的吧。”

　　顾宛囧了一下，又不敢说话了。顾爸爸也是脸色一僵。

　　顾妈妈看顾宛不出声更是来气：“日日念着项目项目，真是工作大上天了，连家都不要了。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也不知道折腾出来些什么。你看陆照影一个男孩子，事业有成，还常常回梧桐街来陪他外婆，我们要见你一面，反倒比他外婆见他还难了。当初让你读师范你不干，后来好好考上的公务员也不要了，就这么居无定所，成日的在外飘，一点保障都没有。你看看谁跟你一样。”

　　顾宛想起陆照影陪在岳老太太身边时老太太满足的神情，又想了想自己父母脸上抹不去的失落，心口如压巨石。

　　顾爸爸看得开，劝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嘛，在外看看也好。再说了，泯杰很不错，公司肯定能做起来，只要嫏嬛自己有能力，不存在没有保障。”

　　顾爸爸是昀城大学的教授，顾宛和纪泯杰上大学的时候都上过她爸的课，纪泯杰在学校表现得十分出色，他爸很欣赏纪泯杰。

　　“什么保障？人不成人，家不成家，寄回来的那点钱叫保障？谁稀罕！我们家欠她那点钱了吗？她要是能向人家隔壁叶臻那样，外头跑归跑，现在孩子都有了，我也就不说她了。”

　　呃，在她母上心里，她连叶臻这个倒斗的离婚妇女都比不上了。

　　顾妈妈一眼看出了顾宛的心思，加重了一句：“叶臻都有孩子了！你呢，我看上的陆照影看不上你，出去这么多年，你爸喜欢的那个纪泯杰也看不上你，你……你自己算算你什么年纪了，还当自己……你说说……”

　　顾妈妈气得胸口疼。

　　顾宛十分不喜欢听她母上说这样的话，虽然知道每次回来一定会听到。小的时候，教她自尊自爱，尊人爱人的是她母上，现在像贬低废品般数落她的依然是她母上。

　　顾爸爸听到顾妈妈一句“算算年纪”，也不说话了。

　　在梧桐街这种地方，顾宛芳龄已近27还没有结婚，不，还没有谈恋爱，已经是一件非常不妥当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再耽搁些时间，连说媒的人都不上门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餐桌上的氛围已经是非常沉重，顾宛看着眼前的美味，也不敢再动筷子，只是坐着不动。

　　其实这样的情形已经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上学时每一次考到第二名，每一次老师向她妈妈反应一点她在学校不同寻常的风吹草动，每一次她做了一点点逾矩的事情，偷了一点点懒，家里便是这样的氛围，让人一分一秒只觉得如世纪般难熬。以至于她离家后很多年但凡做噩梦必有的场景，就是这样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和随时将会到来的一声失望至极的叹息。

　　许久许久，顾妈妈终于将筷子搁回碗上，烦闷之下她没有注意动作，发出了本不应发出的清脆声响，划破了这种寂静，接着便是那一声失望的长叹：“你自己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就这样在外面飘到死吗？”

　　“妈，我觉得这种事不应该急的，也急不来，等缘分到的时候……”

　　“你少跟我学外面那一套。”顾妈妈生气：“等缘分？你等了多久了？你的缘分是死都不会来了。你辞了工作，回昀城来，工作我给你找，人我给你介绍，你该成家了。不然人家问起来我这张脸真是没地方搁。你要别人怎么说，说我养了一个嫁不出去的闺女？”

　　顾宛听见那句“你的缘分是死也不会来了”，突然就有些心碎，她的缘分来过，只是转瞬即逝，像有些人，昙花一现，至死怕也不能再相见。

　　顾宛突然就觉得很累，她也推开自己的饭碗，淡淡道：“妈，到底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面子呢？”

　　顾妈妈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来，瞪着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发出声音。

　　“我吃好了，先去洗澡。你们吃好的话，碗放这，我一会来收拾。”

　　顾宛把她母上教的“饭后不能立即洗澡”的养生规矩抛之脑后，快步走到浴室，关上了门，这时候门外才响起她妈妈的声音，带着忘却形象地尖利，夹杂着她爸爸低低地劝阻，隔着门依然钻进她的耳朵。

　　“你让我别说？这些话是我想说吗，我能不说吗？我是她妈啊，我不管她谁管？”

　　“她说我为了面子，我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她就是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她拿自己跟我赌这口气。我自己的女儿居然恨我，她作践自己来恨我……”

　　花洒的水浇下，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顾宛却仿佛看见一张脸来。

　　陆照影身材挺拔，坚实有力，却缺了三分倜傥风流，纪泯杰笑起来温润清和，却少了一份深邃玩味。

　　她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但总觉得他们的每一处都欠缺了一点东西，终究不能长成她心底的那副模样。

　　可有着那副模样的人呢，那个她笔下无数男主角的原型，能够让她的女主角金手指大开去追寻幸福的人呢，其实多年前就与她再也没有关系。

　　顾宛的手指按在冰冷的瓷砖上，就着水气，一笔一笔，突然写出一句话来：“别后不知君远近……”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宋词，她曾经说与他听过，只是，那时的他便不喜欢这些东西，现在只怕更是记不得了。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男主正在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