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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使 ...

  •   其实别人的故事都很动人,因为无人能读出里面的痛。

      第一次遇见那个女子,是在一个客人稀少的黄昏,我趴在柜台上打哈欠,虚度光阴。她提着笔记本电脑进来,坐在落地窗前的长沙发上,有些随性地环视四周的书架,不经意间微微扬起的下巴让她显得格外高傲,她的妆可以画的很浅,连自己都有些难以忍受,经常不自然的顺着玻璃打量自己的模样。
      其实她的妆画得很是恰到好处,有着几分画家轻描淡写朴画众生的韵味,如若她的气质能再清冷点,我或许会把她当作修道院里的女子,可惜她的气质中总有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野性,让她的目光变得轻挑,粗俗。
      她在环顾屋中摆设的时候流漏出一种玩味的表情,突然表情一变,吃惊地瞪大眼看着书架上在正常不过的书籍,毫不费力地从中取下一本,就近坐下来将书在面前缓缓摊开,似是自言自语地揭开了话题。
      ‘‘这本书出版于2007年,现在连淘宝当当都很少有它的货了。’’她的话中不无惋惜。我猜她与这书定有故事,便缓缓坐起来,眯眼看她手中书的封面:淡蓝色的天空中晕开几朵白云,勾勒出天使的模样-双眸半闭,俯视人海。
      会想了下书中的内容,零碎的记忆模糊又残损,心中惋惜,我对这本书所剩不多的记忆便是它全文没有一个人物姓名,兄妹之间辈分的尊称,同学之间师兄师弟的称呼皆让众人物的关系上蒙上一层纱,不亲不近,不伦不类。我记得书中的结局,却忘记了它的过程,在路人不过的思维却又会显得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浪费了时光,也遗忘了故事的情节,最后弄得一无所获。
      沉默中我想起这本是个真事改编的故事,想起那场穿梭在故事中与现实中的空难,想起那个作者说过得话:这是我学生生涯中最重的一笔,一下写尽了我无数年的人生。
      ‘‘那年我十六岁。’’女子突然开口,干涩的声音像是封闭已久齿轮,终于开始缓缓转动。‘‘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二货的二,家中尚有未婚兄长一枚,身形宛如豆芽菜,是我……一生的爱人。’’
      未知的秘密在刹那间公诸于世,像是一艘沉入深海的轮船终于缓缓浮上水面,带着独属于他的沧桑与落寞。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段苦涩的记忆,那一定会被包裹在一层层的幻想之中。我曾记得有人说,这文中的兄妹并非只有亲情,但因为不被世人所认同而被全部掩盖。我不知那作者是用何种心态强行压抑住对一个人的感情,同时又用一种再简单不过的陈述来回忆曾经生命中的全部。那种痛,一定刻骨铭心。
      女子静静地看着窗外,行驶过眼前的汽车被路灯拉起长长的影,像是披上了灰暗的尾巴,挣脱不开,逃脱不掉。天空还未完全黑暗下去,像只老人浑浊的眼,凝重了整座城市。店中的音乐从B段跳到尾声,不断回荡的鼓点声一下下敲击着无助人的心房。
      女子沉默深思的模样像座笨重的时钟,来回摇摆发出的声响被无限放慢。她回头,淡淡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有人推开店门,挂在玻璃门上叮当作响的风铃声伴随着一股秋风,吹起了放在桌面上的书页,凝滞的时空被随之打破。
      一下像是又回到那个秋天的午后,少女背着书包靠在校园外的梧桐树下,同学与她擦肩而过,淡漠的眼神如同陌路人。她抹了厚重的粉底,面部煞白而唇瓣朱红,有些像中世纪外国玄幻小说中的吸血鬼,躲在黑暗下无法与阳光共存,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压迫他人的寒意,孤傲,冷艳,俯视群雄有漂泊无依。
      年轻的男子在她面前停下车,唤她妹妹,声音是男生未变声前有着几分稚嫩的音色,一身淡色系的运动服衬托出他的年轻,整齐的短发略显蓬松,微微遮住黑框眼镜的宽边,无害而单纯,只怕连一丝杂质也无法包含。
      那时电动车还不算普及,老古董的自行车都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偶尔行驶过的汽车被各色自行车点缀着,场面想来称得上陈旧,又或者说更显得陈旧,但却是那时的真实写照。
      她哥哥长她几岁,因为每天要接送她上学而被迫选择了一所本市的普通大学,成绩优秀与它妹妹天差地别。他们父母皆是工人出身,家境平凡,生活单调。
      少女甩了背包带吊在她哥哥脖子上,大摇大摆地分腿坐在后座上,一点淑女形象也无,反倒是一股子土匪气势。若是周遭有人诧异地看上她一眼,便会被她瞪回去。可谓蛮横无理,张狂无比。
      哥哥无奈地摘下脖子上的重物挂在车把上,这才慢慢悠悠地蹬起脚蹬来,如同六七十岁的老人,缓慢前进。
      她兄长性情温吞无害,不止有些圣母还十分呆滞。许是满月时从床上摔下来跌坏了脑子,才会如此不及。当然这只是她这个作为学渣的妹妹的无聊诅咒。
      ‘‘以前我在这附近住,经常跟着一群男生打架,我负责打人,哥哥负责挨打。’’等到店中在无他人,我便去店门口挂了休业的牌子,女子歉意地点点头道谢。
      我觉得这个故事才刚刚起步,便去热了壶水给她冲茶。店中除去各色书籍外还有一些点心饮品,除却担心会有粗心的人把油迹沾到书上外,我基本上还是觉得挺典雅的。
      毕竟还是粗人,总想靠这些有的没的来装点下自己显得不那么露骨,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致如此。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不是个好学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和成绩相比我打架的胜绩更容易被人记住,所以那时大多数人是怕我的,很多时候我都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普通一点,安分一点,是不是也一样会有一个美好的学生生涯。但那时的自己更多的是极端,极端易怒,反复无常,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有什么,所以那些年就像吸了毒,浑浑噩噩的。’’她笑着说完,语气轻松了许多,好像我们两个是久别重逢的旧友。
      透明杯中的茶叶遇水舒展,我低头捧着茶杯吹了吹,样子有些孩子气,她也毫无遮掩地嘲笑了。我同她笑笑,直爽的人往往交友舒心。
      ‘‘那些年我唯一的精神依靠就是我的兄长,我会在最严厉的老师课上跑到后排和我哥打电话,内容好玩与否并不重要,只要那点气焰,好像自己真得得到了什么似得。’’她回忆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弯如月牙的眼中还能读出独属于少女的单纯,‘‘其实那是真得过得很糟,后来很多读者同我说,喜欢我写下的那个小乌托邦,有纯真幼稚的人,也有每日勾心斗角的人,日月轮转,层出不穷,色彩斑斓。他们会记住美好的时刻并否认悲剧的时候,比如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的我。’’
      谁都难以看出她的苦,强胜的外表下往往装着比常人更脆弱的心。
      那时她惹了不少人,自然过得也要小心些,虽然不至于被一刀捅死,但除此之外的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也是因此才从楼梯上跌下去的。楼梯上那么多人,根本找不到谁下的手,只能狠吃这个闷亏。
      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自己是怎么过的,就显少有人知晓了。淡漠的人不会在意他人的死活,与她有仇的人只会在暗地里笑弯了腰。她头顶大包,跛着脚走过学校的校园,孤苦伶仃,滑稽之极。那段时间里少了很多小战,每个人都按兵不动,无人敢轻易动手,像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
      我把凉了的茶一口气喝掉,想象着她跛脚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他的兄长。
      人就是这样,身边有一个自认为重要的人就会希望自己无论发生什么困难他都能来拔刀相助,但……
      ‘‘那件事发生的前几天我哥被打了,然后我带了几个别的学校的学生把那群挑事的打了,之后自己就倒霉了。我一直对这件事很自责,不是因为打架而是我一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上我不允许任何人动我哥。’’
      这个女子对她的兄长有着无法掩盖的控制欲,把人当做自己的私有品,挂在自己心中最佳的位置,每日小心呵护,再永远将他锁住,外面的人救不了他,里面的人也无法出来,而如果里面的人还深爱着锁住他的人,那往往会创造一个悲剧。他会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他会带着对一个人的爱,自甘囚禁,直至死亡。
      而一个好强自私的女子,她不会让自己心爱的东西被轻易埋葬。
      我无奈地叹气,‘‘你表白了,对吗?’’
      女子撩了撩头发,不逃避我的问题,‘‘对,在我考上三本后。我冲他摊牌,他以为我在开玩笑,表情一下变得格外呆滞,死活不肯相信我说的话,所以我强吻了他。’’语气有些阴冷的女子冷笑着,双眼轻眯闪过一丝不爽,又很快被想起的事逗笑,‘‘你一定猜不到他当时的样子,慌慌张张地推开我,脸颊通红,像只被逼到死角的兔子。他一直被我逼迫,直到避无可避才不得不认败,他问我,妹妹,你要我怎么回应你的感情?’’
      我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这句话我像是也想过说过,却忘了是为谁了说,但那种明明渴望却又不得不勒马于悬崖之上的感觉,如出一撤。
      喜欢一个人然后被迫放弃,好像自己真得强大到足够冷血能够保护一个人,一份感情而牺牲一切似得。
      我曾享受过伊甸园中甘甜的果实,也尝到了永坠人间疾苦的恶果。但为什么本该同我一同受难的人却飞往了天堂?
      这是书中曾说过的话,他们曾像众多情侣那般做着地下工作,偷食禁果,却又被最爱他们的人惩罚,那种感觉远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一场导致万人亡故的天灾。
      他们不惧怕社会的舆论,却害怕家人的悲伤。
      茶杯中重新注满水,外面的天色终于完全黯淡下去,像是偷取火种的神终于得到了最终的判决,救赎的光芒渐渐消散。
      对于那场空难她所谈甚少,因为她永远只是那个仰望天空等待天使坠落的恶魔。而那只天使,却被天神接去了天堂。
      ‘‘我想了很久,除去把一个人的爱变作了刻骨铭心的思念外,我无法用其他方法来救赎自己,我不认为自己真的有错,但我真的自私。’迫切想要得到一样东西,然后把自己和爱人逼上绝路,这就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我推开店门送她出去,冷风吹散了我的睡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甚清晰。
      灯火通明的街道人丁零星,树影单薄,恍惚间冰冻何川,远去的人身影模糊,姿态刚烈。她说之所以给我讲这样的故事是因为我们是同样的人,一面生活,一面倔强,坚持众人不敢坚持的,爱人不敢爱的。
      回店后才发现里面如此空荡,连赖以生存的音乐都尽数播完,
      想起女子送别兄长,二人在机场没有对话。他们的父母紧张地在一旁看着,有些担心她会胡作非为,但她选择苦笑着离开,找了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远远眺望着他们。没有她,这个家庭是这么完美,像一场动人的童话,这可惜容不下她。
      飞机渐渐远去,麻木地删着手机里上千条短信,眼泪莫名就干涸在了眼眶里。
      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指肚划着冰冷的屏幕,有短信说‘快点长大,别闹了。’也有说,‘你真的要如此?’还有说,‘哥……爱你’那是登机过后菜发来的短信。她佝偻着身子缩在椅子上,像一艘无法靠岸的纸船,沉入大海。
      有人说,在最适当的时候放手,但却无人知晓究竟什么时候才真正称得上是适当,所以,没有人可以在轻描淡写间放手……
      如果思念是一种本能,那女子在爱人亡故的日子里,又是否回到了故事的开始?一个骑单车带她走遍大街小巷的人,一个为她被打得衣衫褴褛的人,一个机场对着一样满屏信息微笑的人……是否早已留在黑暗中,用仅有的一盏明灯,照亮爱人前进的路?
      我花了很久重新看完那本书,对着底下被她有意留下的打印稿,填补曾经发生过的空缺,直至天空中有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黑暗的尽头,才梦醒如初。
      同他们分别是那般仰望星空,等待天使的降临而事实上除却荒芜,我感受不到其他,
      等到我将故事重新原原本本地道完,邹砚已经半眯着眼在浅眠了,我将书中的打印稿拿出来,用指肚感受着它的冰冷。我不明白来自别人的故事为何自己会伤感,只会同她一般呆望星空等待天使的降临并洗清身上的罪恶,然后飞离人世,再不回来。
      ‘‘小忱……晚饭你还没做……’’邹砚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被我干脆地无视掉,我总对自己说我们之间只是利用关系,各取所需就好,却还是希望他就是一只天使,能带我离开,无论目的地是何处。
      愣神时他抽走了我手中的书,淡淡道,‘‘天使……为什么一定要是天使呢?我就喜欢小恶魔。奇忱,让我们坠入地狱吧。’’
      他说……让我们坠入地狱吧……
      我想……我再也回不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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