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墨》唱暖阁

4、忆秦娥

　　墨颜缓缓回过头，她看见一个人从灌草的暗影处慢慢走出来。
　　修长的身姿笼在湖青的宽袍下，略显清癯。原本应该是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容，却透着掩饰不了的沧桑。也许是因为他两鬓的霜白，也许是因为他眼底的倦怠……
　　这边，绿蕊在看清来人后，惊得扑通一声跪下：“父皇！”
　　白逸紧忙伏跪在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脸色愈加苍白。
　　于是，墨颜知道了。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让他期待已久的父亲轩辕王——轩辕苍虞。可是，她现在却丝毫感觉不到应有的欣喜，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只失伴的天鹅，孤傲、寂寞、顾影徘徊。
　　苍虞锐利的眼神一一扫过跪伏在地的两人，在望向墨颜的时候却奇异的和缓下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墨颜仿佛刚刚醒悟过来，急忙作势要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他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免礼。”双眼却仍旧盯着墨颜，“好几次差人到潋滟殿，你殿里的姑姑都回话说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吐吐舌头，墨颜笑道：“月姑姑虽然是为我好，但是再关着我，我就要闷死啦。”回头对着绿蕊调皮一笑，“绿蕊姐姐拗不过我，就陪我出来散散心。”
　　苍虞微笑着听她说完，却在看向绿蕊和白逸时眼神严厉起来：“散心？什么时候惊鸿苑竟成了赏玩游戏的地方了？”
　　“是我的错。”墨颜急了，抢着答道，“是我央求绿蕊姐姐和二皇兄同我结伴泛舟游玩，只是没料到，游到一半困得在舟中睡着了，迷迷糊糊就到了这里。”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有小舟做证，也并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们是从惊鸿苑的大门进来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一半是不愿绿蕊为她而被责罚，一半也是因为看出轩辕苍虞对自己的宠溺。
　　见苍虞果然不再追问，墨颜松了口气，嘻嘻笑道：“也许是冥冥之中，天意安排。要不怎么就托了这阵怪风，没头没脑的误入了惊鸿苑呢？”
　　她本来只是随口打趣，谁知话刚说出口，苍虞平静的脸转瞬苍白，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半晌沉默后，又恢复起初淡漠的神情，微带疲惫的说道：“绿儿，你和逸儿先回去吧。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们游玩时遇到了我。久不见颜儿，特意留她陪我说说话。”
　　绿蕊微微愣了一下，疑惑的看一眼墨颜，似乎不敢相信就这样轻轻松松逃过一场责罚。
　　她诺诺的向苍虞行礼，墨颜只是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于是放心和白逸离去，没有发现走开十来步后，白逸回头时眷恋羡慕的眼神。
　　他们离开后，苍虞拉起墨颜的手，又露出那种慈爱的神情。此时，他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君，而是天下间最普通的父亲。
　　“颜儿，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叫惊鸿苑吗？”
　　几乎是直觉，墨颜脱口而出：“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苍虞的身行摇晃了一下，呆呆的看向墨颜，口中喃喃重复：“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曾是惊鸿……”
　　墨颜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会随口吟出这样精妙哀愁的诗句来。
　　好在苍虞只顾陷入伤感的回忆里，没有细细思索。他慢慢坐在枯叶密布的台阶上，对怀中的小女儿叹息道：“你说的也对，可是，那时建这座惊鸿苑，只是为了纪念当年和她初次相见时的惊鸿一瞥，缘定三生！”
　　墨颜了然的耸耸肩，又是这种老掉牙的套路，不用说，结局肯定是那个女子入宫后深受宠爱，结果引起其他妃嫔的不满，最后死于宫廷斗争或者疾病。为了永远怀念这个一生唯一的真爱，痴心的轩辕王深锁了她住过的地方，并且列为禁地，而自己则每天夜里来凭吊哀思。
　　苍虞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叹息着：“你知道父王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墨颜诚实的摇头。
　　“月没有和你提过惊鸿苑吧，她也一定没有和你说过你母妃的事吧。”
　　墨颜思索了片刻，想来月指的就是月净愁，可是不知道以前的墨颜有没有听说过惊鸿苑。为了不露出马脚，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不大记得了。”
　　惴惴不安的低着头，心头却一直默念佛祖安拉耶和华，马列毛邓的保佑。
　　片刻的静默后，苍虞叹息着轻抚女儿柔软的发顶：“原本和月约定，等到你行了成人礼后，就告诉你有关你母亲的一切。可是……唉，也许这就是天意吧。颜儿，这个惊鸿苑就是我为你母亲而建的。潋滟殿里供奉着的，并不是你的母亲！”
　　“你是说，我的母亲不是茹妃？”
　　“茹妃，只是当时我为她编造的身份。她的名字叫烟涟漪……”嘴里呢喃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不由眉眼满是柔情。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为她假造一个身份呢？她真的是死于疾病吗？”
　　“因为，她真正的身份……是不会被承认的……”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她是……跳湖自尽的，就在你满百日的那晚。为什么？和我在一起让你那么痛苦吗？涟漪，涟漪，为什么你对我那么残忍，可我，还是忘不了你呢？”
　　墨颜越听越惊讶，蓦地感到面上一凉，仰头一看，内心猛地一震。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苍虞惨白的脸上缓缓划过两道水银色的泪，凄楚哀怨，定格成一幅悲伤的图景。
　　后来的事，她不太记得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潋滟殿。那幅图景始终占据着她的脑海，她的心仿佛有一种陌生的力量在激撞，要咆哮着冲出来。
　　当她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月净愁正担忧的望着她。
　　“怎么回事？”想起身却发现动不了，细看之下吓了一跳，手脚肩上都扎着银针！
　　“不要乱动！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情绪就不太稳定，所以我用银针替你疏导。”
　　“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我记不清了。”
　　“是皇上身边的侍卫。”
　　墨颜陷入了沉默，当月净愁以为她又睡去的时候，她突然唤道：“月姑姑，我见到我现在的父亲了。”
　　“我知道。”
　　“我是在惊鸿苑见到他的。”
　　“……是吗？”月净愁叹了口气，“难怪你回来的时候情绪起伏不定，他和你说了吧，你母亲的事。”
　　“是，他给我讲了她的故事。我觉得，父亲他好可怜。烟涟漪，我是说母亲她真的是投湖自尽的吗？会不会是……”她不再说下去了，因为她知道月净愁一定比她更了解深宫内苑的复杂。
　　可是，月净愁只是轻轻的摇摇头：“不对，我知道你在猜忌什么，我很高兴你这样为涟漪着想。但是，涟漪确实是投湖自尽的。”
　　“那……这么看来，她对父亲真是太残忍了！”
　　净愁眼里突然溢满怜惜：“不，没有人知道，其实最苦的是涟漪啊！”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啊，最近因为课业比较忙，这么长时间才更新，各位大大不要砸砖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