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求婚》Champaka

1、全一章

　　长长的堤岸高高耸起，如同近处的一扇影壁。透过她日益模糊的视线看过去，晃过的人影如同皮影，轱辘辘碾过的马车仿佛从天空走来。
　　顺着马车轧过的痕迹走去，抬眼就可以看见远方村子尽头的梨树忽然绽开一片白色的花朵，像巨浪撞在岩石上的水花似的。紧接着，风铃草也乘着水花踏浪而来。起初，它们只像一泓蓝色的清水似的，安安分分地停在树荫之下，后来水越积越多，它们就一边唱着歌，一边淌过平地，到最后竟变成了一片深蓝色的洪流，携着繁盛的枝叶和鸟雀欢快的歌声漫过村庄，淹没堤岸，直直地扑向她，好像要一口把她吞进肚子里……
　　“小姐？您醒了吗？”侍女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穿过厚厚的红木门后更是小得几不可闻。
　　“啊，嗯。进来吧，潼恩。”
　　沉重的木门压抑着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您今天醒的真早，又做梦了吗？”
　　“是啊……”坐在床上的少女扭头看向重重坠着覆满大半面墙的窗帘，厚实的布料将刚爬上枝头的月光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也把喧嚣，愉悦，苦痛挡在了外面，把整个世界都挡在了外面。
　　“今天是几号？”少女突然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是您外出的日子。”侍女低眉应道，又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托盘，将那只盛着看不清颜色的液体的高脚酒杯呈到少女面前，“请您在启程前务必稍微吃点东西。”
　　“先放在哪里吧，我一会儿……”
　　“您一会儿准又会忘记的，请您现在就食用！”顿了顿，侍女的语气又柔了下来，哄小孩子似的轻轻说道，“这也是为了保证食物的新鲜，食用新鲜的食物对您长期空空如也的胃有好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潼恩。”少女的尾音似乎终于带上了一点符合她年轻外表的上扬。她伸出的手指刚碰到酒杯就好像被酒杯微温的温度烫伤似的缩了缩，顿在空中半晌，终还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您真是我见过最不优雅的淑女。”侍女边为少女穿戴衣物边道。
　　“你又见过多少位淑女？”少女失笑道。
　　侍女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了。
　　因为她们都知道接下来不该再说笑了。
　　接下来，是她们每逢这个日子所做的特殊仪式。
　　她们将向月亮祈祷。
　　祈祷明天会更好。
　　“愿月神祝福您，我的小姐，明天一切都会更美好。”
　　少女默然，双手放在胸前，双目微闭，虔诚得像跪在耶稣像前的信徒。
　　半晌，少女才睁开眼，盯着久未拉开的窗帘扬起的尘埃，仿佛那些跳跃舞蹈着的尘埃里有她的整个世界。
　　然后她突然按住了侍女正要为她戴上戒指的手。
　　“让我自己来吧。”
　　侍女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戒指上那只被钻石环绕着映衬着的眼睛，双唇蠕动，却说不出半个单词来，只好松了手，任静寂爬满这间与世隔绝的宽大卧室，这座她们暂住了几百年的城堡。
　　月色渐渐亮了，楼下的就摆钟“当当”的敲击声在城堡里回荡，不放过任何一点缝隙。
　　“谢谢你，”披上披风的少女说道，轻得好像一声叹息，“一切明天都会更美好的，潼恩。”
　　“小姐？”
　　“我曾经走过七大洋，唱过数不清的歌谣……”
　　“小姐……”
　　“不，你听我说。我曾用长矛刺穿耶稣的胸膛，我已经投入魔鬼的怀抱，我曾经无数次忘记我的名字，我曾经踏遍无数山川河流，我不知道我还要走多久，走多远，也许是七百英里，也许更多。”
　　“小姐……”
　　“一切因果都将如期而至，一切在明天都会更美好。”
　　“愿你的一切在明天都会更美好，潼恩，愿月神保佑你，我最忠诚的仆人，我可爱的朋友。”
　　“我要结婚了，潼恩。”
　　“你知道的，潼恩，这枚戒指已经送过他两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还不成功，我就去结婚，再也……不做这种蠢事了。”
　　“小姐……”
　　“不管是作为一个‘人类’还是作为一个正年轻的吸血鬼，你跟着我所看见的东西都太少了，去看看吧，外面的世界远比跟着我有趣多了。”
　　“再见，潼恩。祝我好运吧。”
　　“小姐！伊丽莎白小姐！”
　　“啊，原来我叫伊丽莎白，谢谢你，潼恩。你提醒了我。”少女停下离开的脚步，歪头一笑，灿烂得仿佛时光从未前行，她依旧是在阳光下尽情嬉戏的少女，依旧活在那段闪着金光的日子里。
　　“祝你好运”侍女突然小跑了几步，上前轻吻了一下少女在惨白的月光下更显苍白的额头，“我的伊丽莎白小姐。”
　　“谢谢你，潼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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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厉的火车汽笛仿佛要刺透她心脏般得意地尖叫着，沿着穿过城镇的铁路，顺着堤岸，将远方的世界带到这个偏僻的村庄，将那一片广阔的蓝色狠狠划开，将原有的宁静撕裂得粉碎。
　　只不过隔了几十年，这里就已天翻地覆。
　　再也不会有马车轱辘辘地碾过堤岸，自天空而来。
　　所幸的是当她沿着村庄的小路一路走去，拨开层层叠叠的灌木枝叶时惊喜地发现农庄恰好逃过了文明的侵犯。
　　走过两旁长满镶着银边的黄花水仙的小路，踩过昂扬地挺着胸脯的杂草，走近那座被紫丁香，绣球花和女贞树丛拥簇着的农庄，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咕咚咚地涌进沉寂已久的心脏，让它发出久违的砰砰声。
　　走进显得有些破旧的屋子里，她甚至没有打扫一下，任由灰尘自由自在地扬起，嘲笑着她痴傻的愚行。
　　拉开椅子，在窗边坐下，她把手上的戒指脱了下来，放进一个放着一枚镶着绿眼睛肖像的戒指包着天鹅绒的盒子里，又在覆着厚厚尘埃桌上挑了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将盒子打开，放在了上面。
　　“威廉，你答应我吗？”
　　“威廉，这是你以前偷偷买下的农庄，看看没有女主人它都成什么样子了。”
　　“你的农庄需要一个女主人，你愿意给它吗？”
　　“威廉，你怎么什么都没听清楚就出战了呢？害我做了这么久的战袍都没用了。”
　　“威廉，你怎么会是这么弱的男人？连根长矛都抵挡不住？”
　　“威廉……威廉……威廉，我还活着，我在这里，我只是迷路了，我迷路了……你知道的，我方向感向来很差，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一次不来带我回家？”
　　“威廉，我走不动了，我唱不出声了，你来接我回家吧，好吗？”
　　“威廉，我最后问你一次
　　——根据月神的神圣旨意，你是否愿与伊丽莎白缔结婚姻关系，共同生活，有生之年，你是否会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不管健康还是疾苦，是否愿意舍弃一切，永远对她忠诚？”
　　……
　　回应她的只有女贞树叶沙沙的低低叹息，和一屋子被风吹起的尘埃。
　　“你还在赌气吗？要是你再不答应我的话，我可就要去结婚了啊。”
　　月光已悄然爬上了那两枚镶着肖像眼睛的戒指，她执起原本戴在手上的那只，轻柔地亲吻它，对着月亮照了照，那只蓝色的眼睛就仿佛被点亮了一般，坦桑石似的缀在那里。
　　“我愿意”她红玫瑰般柔软的唇又碰了碰那只眼睛，将它戴在了无名指上，“而且我知道你也愿意，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盯着手上那只戒指，她突然就笑开了，雾蒙蒙的月光仿佛为她披上了头纱——此刻的她和任何一个在婚礼上接受情人戒指的女人一样，她们都是自己情人的新娘，她们只是个新娘。
　　她伸手把另一枚戒指也套在了无名指上。神情温柔而虔诚。
　　“我，伊丽莎白，将于你，威廉·布莱恩特·兰开斯特，结为合法伴侣，从今以后，不论好坏，不论贫富，不论健康或是疾病，爱你并珍惜你，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鉴于威廉与伊丽莎白已经同意缔结婚约，并且已经交换誓言戒指，我现在以月神之名，宣布他们正式结为伴侣。”
　　“愿月神使之结合的两人，永远不会被分开。”
　　“我亲爱的威廉，我永恒的伴侣，我的丈夫。”
　　“太阳要升起来了，明天的脚步声已近耳边。”
　　“我结婚了。”
　　“那你该怎么办好呢？亲爱的威廉？”
　　属于明天的第一缕晨光即将映入农庄，她闭上眼睛，轻柔而虔诚地吻了吻那只坦桑石般的眼睛。

　　“早安，威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