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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落在手心的粉笔 ...

  •   到了几点黄花满地秋的季节,屋子后的那一排野菊花也已经开了。
      我折了一些来插在瓶中,几天都不见枯萎。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同楚竹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因为我不是一个主动找人说话的人,他也坐得远了。
      但似乎从初一第一次班上办板报开始,他经常都在——中间他似乎消失了一段时间,而后又回来了。
      今年我们的黑板报团队又加进了一个人,柳苒。于是到了九月第一次办黑板报那一天,楚竹又出现了。那天下午我刚到教室,就发现我分好的自留地上已经被人斜斜写了几个字,字体是从右至左写过来的,歪歪斜斜地排列着,倒也有几分气象。
      “啊,谁写的?又不帮我写完。”
      “你说呢,爪子多的人。”柳苒遥遥答道,有些没好气地,显然是刚刚被谁开罪了。
      “啊,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的天有些阴沉,门口天光些微处,楚竹拿着一盒彩色粉笔回来了。
      “你写的?”
      “嗯,看你没来,先帮你写了。”楚竹脸上浮现着讨打的笑意,显然刚才得罪柳苒的就是他了。
      “那我擦了哦。”
      “不要擦……哎,好吧。”
      我已经擦去了他的字迹,翻开杂志那一页,从右至左一行一行慢慢写来。齐思羽她们已经快写完。
      “喂,看你写得这么吃力,我来帮你写俩字儿。”
      他左转转右转转,拿了粉笔就往柳苒的板块里填字,苒已经气得如白日里的山峦要生烟了。
      “你敢不敢到别人哪里搅和?”
      “不敢。”
      “你给我走开。”
      两人已经在开始拳打脚踢,满黑板的粉笔灰在他们的推搡中空自飞舞。他已经被苒追得满教室乱跑,嘻嘻哈哈地笑着。
      于是等我从WC回来,便看见我分好的自留地中不知道又被谁填了两个字,跟我自己的字迹很不一样。我知道又是他的恶作剧,便默默将它擦掉。
      “朱若离,打他……”
      “朱若离才不会打人呢。”
      我笑了笑,他又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道:”我来看朱若离写字。“
      “哼,有你看着别人怎么写得下去?”柳苒说。
      “人家朱若离不会介意的……对吧,朱若离?”
      从小到大但凡有人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写字,我一定写不好,但这次我写得很快,像完成什么任务似的,有点鬼画桃符。他便扑棱着一双爱笑的眼,定定站在我后面看了一会儿。
      “反正我快写完了。”
      我这样说着,可看见自己的心情,犹如拂晓盛开的美人蕉,一不小心被人碰落了满花叶的露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涂完了那份黑板报抄写的,只是从周一林老师的反应来看,是写得很糟糕的,她当着全班的面点名批评,说还有一个错别字。
      那让我一连几天看见自己的字,都有点汗颜——笔触落得有点轻,确实有点像鬼画桃符。
      尤其是当王雨菲走过来问我,哪一块是我写的字的时候,我明显看到了她脸上的诧异,她那神情明显在说,“苏有朋”课堂上点名说字写得不错的人看,原来字儿写得这样马马虎虎?
      我无从辩驳,只能装作不理会的样子一笑而过。我想本姑娘的字大概就那样吧,会欣赏的人自然觉得机锋峻烈又娟秀异常,不会欣赏的人自然觉得一塌糊涂。
      于是到了十月中旬要办校板报的时候,林老师望向这边斟酌再三之后,就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尤其是我)不要再那么马马虎虎,更不要留下错别字让全校的人笑话。
      到了周六这天,我便早早的回家吃了午饭,马不停蹄一路烟尘的赶到学校。
      这天下午的阳光真是澄澈,明水一般的阳光从薄薄的云层里透出来,将公路两边的苦楝树叶子照得金黄。风一吹,细小的光影便跳荡得满世界都是。
      甚至跳荡得我满脑袋都是。
      穿过石桥,路过柳苒家的斜对面,卷帘门还有些寂寂的掩着。
      刚上了那溜一边是水泥平房一边是正在播种的麦田的斜坡,便看见“苏有朋”和他的妻,我们的英语老师从那面斜坡上走下来。
      “苏有朋”脸上仍然闪耀着比秋天阳光还绚烂的笑容,但是英语老师架着一副眼镜,神情冷冷的却不怎么高兴。
      我想起英语课上老是不经意呆看她,看她哪里漂亮,却常常被她冷冷地叫起来回答问题,头皮便有种丝线扯着似的发麻。
      我走了三四里地,背脊微微有点冒汗,心底正自抱怨母上大人今儿怎地让我穿这么多,让我如斯窘迫,看见两人走下来,只得硬着头皮迎面打了一声招呼。
      “陶老师好,季老师好。”
      “今儿下午不上课呀,你来学校干什么?”苏有朋看见有人打招呼,笑容礼貌又客气,恍如秋天黄叶树上的阳光一般摇曳多姿。
      “今天下午要办校板报。”我有点窘迫地答道。
      “嗯,不错,好好加油。”说时,又笑了一笑。这一笑,他脸上的笑纹便更深了,像荷塘里刚刚荡开的涟漪,清澈明朗,显得格外的风华正茂、英姿勃发。
      “他真是一个超级有风度的人。”我这样想着,都快被那棵黄叶树上的细碎阳光闪得眼晕了,但只得赶快溜过。穿过荷塘,到了下一排瓦房的穿廊——学校两个公示黑板所在处,一班的人以及曾米莉他们已经搭了高高的桌椅板凳在卖力工作。
      “终于来了,来,这一块,给你划出来了。”曾米莉站在高高的桌子上,指着一个地方道。
      “啊,这么高,你们怎么上去的?”
      “你看我们,高的地方都是桌子加椅子,哎,个子矮没办法。”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班的少年们也是桌子加椅子爬高了挥洒笔墨。我都瞧得傻眼了,这,这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哪……
      “看你跑得这么急,歇一下再动工嘛。”
      “不用了,我还是先搭椅子吧。”
      我很怕一会儿他们都走光了,独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作业,倒下去摔成脑震荡也没谁知道,便开始动手搭桌子椅子,但刚把桌子上面的椅子搭好,正自犹豫该怎么爬上去,忽见一个人从荷塘处走了进来。
      荷塘已残,走进来的人却是鲜活且明亮的,身上还带着这个秋日下午淡淡的阳光。
      他走进来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看这边的人,可他在看谁呢?今天柳苒又不在,我这样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咦,楚竹,你怎么来了?”曾米莉问。
      “我来看你们办板报。”
      “有这么好啊?”
      “对啊,活雷锋。”
      “既然这么着,你先帮朱若离扶着凳子。”
      “好。”他说完好字便走了过来。
      我脑袋里瞬间“轰”的一声便炸开了,莫名想起了沟渠里鱼儿被困住的情形,有点窘迫。
      “怎么,不敢站上去啊?”我忽然发现他也是个很爱笑的人。
      “是有点,你先帮我扶着。”
      “好,不要怕,我帮你撑着,站上去就是了。”
      “对,摔了他负责。”不知谁补充了一句。
      我半弯着腰,就那样战战兢兢站了上去,也许因为害怕也许还因为别的,心底还像叶尖上将落未落的露珠一样,有点难安,真不知该从哪里写起。
      那支粉笔在我手中,在高高的黑板上点啊点,一不小心却从我手中滑落了下去,我想糟糕,这下肯定要劳烦他帮我捡了,依旧不敢动。
      地上的灰尘很厚,间隔的天光有些蒙尘。忽然间,我看见他伸出一只手来,身子微微前倾,微低了头,将粉笔接在了手中。
      那一天,那一刻,那一支淡紫色粉笔被地球引力吸引着掉下去,便不偏不倚掉落在了楚竹的手心。
      没有声响,却如檐下的最后一滴雨,终于“滴”的一声落入梦境里的湖面一样。
      我于佛家所说的弹指一瞬、刹那芳华间,看见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便如在渺渺沧海间看见了一朵花开的时间一般讶异,带着一种不可说破的意味,不觉微感茫然。
      “中午没有吃饭吗?”
      “吃了啊。”
      “吃了怎么连一支粉笔也拿不稳?”他踮着脚又将那支粉笔又递了上来。
      我知道他是在笑我是林黛玉,弱不禁风,便笑了笑:“一不小心没拿稳。”对于那一支横亘在十月的风里那一支粉笔,我却有些不敢去接了。
      怎么会就那样被他接在手中了呢?
      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一支粉笔,我觉得心头那株美人蕉上早上带的花露,不经意又被人全都碰落了,满地的清凉,一地的不可言说。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去,可是粉笔却断了很多次,他也捡了很多次。也许他也感受到了一点不自在,之后便一直无话。只有曾米莉在问他:“楚竹,你不可能这么好啊,到这里来看着我们办板报。”
      “嗯,就是来帮你们办板报,顺便打打篮球。”
      “我就说嘛。”
      我默默记着他说的这句话,等写完了最上面的两行,便说:“我可以了,你去吧。”
      “真的不怕了吗?”
      “嗯。”
      “那我放手了。”
      就这样,我从凳子上回到了桌子上,他放了手转过了转角,回到了教室里。但我却再没见他从教室里出来,穿过走廊去操场打他所谓的篮球。
      他是去哪里了呢?
      后山有两幅篮球架,也许他同人去了那里也说不定,我这样想着,默默抄写完了最后的内容。回到教室堆叠着课本的课桌上时,却见他坐在教室另外一边的那个角落里,在整理他的书桌,两只手摁在笛孔上,在试着横笛。
      “咦,楚竹,你不是要去打篮球吗?”曾米莉问。
      “人还没到齐,被人放鸽子了。”
      “你们写完了吗?”
      “完了,大功告成,就快走了。”
      “朱若离,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手。”曾米莉忽然说。
      “嗯,好。”我应了一声,便在座位上坐下来聊无意绪的收拾抽屉,有一丝蓬草风吹了进来,笛声稀稀落落的。
      “朱若离,你还不走吗?”楚竹问我。
      “快啦,等一下就走。”
      哐当一声,门在风里关上了。
      我同曾米莉从教室从教室里退出来,这一次,他的笛声我便听不见了,吹的什么曲目我也不会知晓了。
      虽然我很想坐下来再听上一曲,可是却找不到任何理由了。
      半下午的日光已经悄悄隐到云层背后,只留下淡淡的日晕。
      我们在路口道别,路上的秋草还未黄,天边还漂浮着几朵聊无意绪的白云。
      我不经意回头看了看那一栊香樟树,半瓦檐的绿叶依旧叠着云翠。
      他还坐在教室里,那朵绿云下。
      那一滴坠在叶尖将落未落的露珠,怕是很快要被秋风吹散了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落在手心的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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