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闺蜜 ...

  •   汴州,秋雨缠绵兮风萧萧。
      身背褪色双肩包,一手提物一手撑伞、伞柄还挂着个袋子的江小窦,在拒绝了第五辆出租车的招呼后,继续站等遥遥无期的公交。
      江小窦,大龄单身汪,本科毕业一年零四个月,无业。
      向女士在闺女很小的时候就偷偷告诉她,家中有本地摊上买来的奇书曰《周易会要》,可勤观而不可外扬也,弄得江小窦打那之后便坚定了承继卜卦家业的心志,凡写《我的理想》,总洋洋洒洒豪书掐指一算、万马齐喑的雌姿。语文老师阅得头昏且脑涨,不得已请来家长面谈,这次会晤三方皆慎之又慎、战战兢兢,为江小窦同学将来的改邪归正、苗正根红、红星闪闪放光彩奠定了良好基础。
      然而向女士并未停止寻求高人为自家众人算命的嗜好,每次出这种门都会带好录音机和磁带,数年下来盒子挤了书柜一排,后来听人道天机不可频泄露才不再热衷于此。江小窦和江男士自此有了清净日子——她只初一那年住过校舍,因自己没在意身体,刚入冬就手脚生疮,痛经亦格外厉害,江男士向女士心疼闺女,上大学前没一回舍得她睡在家外边超过三天。
      她本就是皮球的性子,越要人压着越使得出劲儿,故而高考成绩还算得意,将往外地某211大学求学,向女士洋洋得意:“高人早说过你要去南方历练。”江小窦在心里翻个白眼:她不过听说那里夏炎冬暖、不太难熬罢了,还“早说”咧!至于北方的高校,她再喜欢,也要考得上才行啊。
      但生活并未因她的委曲求全,而跳过赏她一个大耳刮子:无空调无暖气,鄂州之酷暑之严寒,问鼎全国。
      浑浑噩噩度了四年,江小窦拒绝考研考公,奔赴更遥而远的海边,空揣环游世界的梦想,却忽略了自己过去不曾赚取分文、所食所需皆取自父母的现实,直到在第三家公司也没能熬过实习期便被解雇后,她终于再无处可去,向女士又催逼得紧,只得整理了几大箱杂七杂八,□□托德邦运回,自己则坐了最慢而便宜的绿皮火车,脑袋空空、腰酸背痛地半醒半睡回了家去。
      一场梦,不过一场梦。然而就算是《邯郸记》里的书生,恐怕也比她有资格骄傲——起码人家富贵锦簇过呀。
      现在的她仅仅是条米虫,瑟瑟缩缩隐在角落;一旦曝于光下人前,便要羞愧而亡。
      江小窦走着神,叫风猛一调戏,冷不丁打个哆嗦,想起李义山两句诗来:
      幽泪欲干残菊露,余香犹入败荷风。
      及,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反复思量,某伪文青那点自轻贱的酸气冒出了头:拿露珠、枯荷自比?你仍及不上。
      她惚惚恍恍发完呆,方发觉已错失了目标128路车,不由腹诽:128,要尔发,腿不发肿不还家。
      站前其实有长座,可是早叫雨水倾得淋漓,江小窦在奇怪方面有洁癖,便不肯对此做妥协。想打车速返宿舍一拥暖被,却又可惜方才等候的时间,她正犹豫着,小步舞曲的提示音响起,她猜许是剩余流量提醒,就没有理会。再过去两三分钟,江小窦实在耐不住冷饥,哆哆嗦嗦掏出手机要叫车,才瞅见短信内容:
      “豆豆?你在哪儿?我是奚昀,我在汴州。”
      江小窦尚未回神。云朵儿怎么会在汴州?不是该在花旗国念她的博士么?耶诞节还有两个多月哪……可也不像是骗子……
      鸭叫声乍响,她手忙脚乱将电话接起来:“您好?”
      “请问是,江小窦吗?”
      话筒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半是迫切,半是犹疑。
      即便如此,江小窦仍然心情愉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小窦女王正是……”
      “区区在下”还未及说就被打断:“好、好,江女王、江大大、江太太,你在哪里?”
      她心头又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我?当然是在汴州呀。”
      “嗯,我是说,你在汴州哪里,家还是宿舍附近?”
      “……都不是,我,我在南府花园站等车……”
      奚昀勉强稳住心神:“好,你在那里等我,我开车去接你。”
      “没关系云朵儿,我……”这次干脆被奚昀挂了机。
      江小窦边把手机放回包包,边寻思自己可能是在何时说了何话触了奚大小姐的霉头。

      奚家是不是世家江小窦不知道,但奚家有钱她知道是真的。
      奚家的资本积累,少说要从上五代算起。奚昀的高祖父是儒商,老家还种着田,但老娘经年累月地卧于病榻他却束手无措,索性花钱将儿子送去了扶桑国学医,既管得了自个儿饱饭,也多少有个念想。然而老人的病危书从汴州到隔海的奚家长子手上时,他连头七也已赶不上,只得含泪燃了香,对月遥遥拜向远方的家乡。
      这位曾祖父仁心仁术、乐善好施,只是华夏国动荡不止,他又有自我的坚守,将毕生所学尽教予儿女后,魂飞万里,寻桃花源去了。
      在后世遮遮掩掩的那段历史中,奚昀的祖父做了赤脚医生。他本就天赋异禀、过目不忘,一生最得意事,是七十岁时,尚默得出整本《金匮要略》;最郁卒事,是焚毁书籍最严重那会儿,他半夜里将等身高的医学经典一页页撕下来扔进火灶,妻子在旁抹着泪陪他,初晓时分,他对着那堆黑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待要将它们埋到树下,一阵风吹过,干干净净。
      奚昀的爸爸随了他父亲的智慧和母亲的容貌,勤恳踏实又有胆识,大学读书时赢得了京中红二代姑娘的芳心,成就姻缘,喜获千金。之后下海、投资、买房,奚家麻雀变凤凰,夫妻间的矛盾却愈发尖锐,二人好商好量毕,以共同抚养奚昀、和平离婚作结。
      到这里还勉强算是个可以接受的故事。然而奚父自诩潇洒,娶了续弦,又得了个男孩,奚昀的处境便不太美妙起来。都知继母难为,新妈妈对她再体贴,也冲不破两层心房所设的壁垒。她对弟弟自是真心喜爱,可是毕竟年小,总有些情绪控制不住,况且要时时刻刻拿捏日常相处之“度”的量,对她来说实在太累,干脆高二时留学花旗国去也,真正是两不相见、皆大欢喜。
      江小窦和奚昀初高中在同所学校,亲密到就算不睡在一个被窝里,奚昀也会在起夜时轻轻帮她盖好被子。后来江小窦不住校了,就习惯了周末邀奚昀来家,或者她过去陪她。她们彼此分享喜爱的书籍、欣赏的音乐,却总会因取向、品味,甚至笑泪点的高低而争论不休,然而很快就又笑闹作一团。向女士某次忍不住问她俩的关系用新新词汇怎么讲,江小窦犹犹豫豫说了个“磨镜”,回头跟奚昀一讲,挨了她好大一个爆栗:“莫名其妙、胡说八道!”
      她哪知道“磨镜”古已有之,还是……还是那种意思!委屈死了。
      此后江豆豆再不敢不懂装懂。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发散思维、天马行空,就比如此刻:
      “云朵儿你怎么回国了?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呃,戴墨镜的云朵儿,怎么说……气场好不一样。
      “该不会患了春季感冒却一直等预约到现在吧?”
      呵、呵呵。
      江小窦看不见也知道奚昀在那片乌漆墨黑底下翻了个白眼,因为她抬起了手:“过来。”
      江小窦乖乖凑过脑袋瓜儿去,一如既往地被赏了个红栗子:“云朵儿你手怎么还这么重!叫我怎么见人。”
      奚昀闻言,侧头盯住她:“见人?见什么人?”
      江小窦要吓死了,使手推她脸:“你、你好好开车!”雨天路滑她难道不知道?怎么比自己还笨!——呃,江同学还是很聪明的,咳咳。
      奚昀不动声色地将江豆豆的鸡爪拿开,又悄悄地与之牵在了一起。唔,还是从前那般的皮糙肉薄。难不成偷跑去哪里做了钟点工?她家里应该舍不得。唉,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跟孩子似的,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哇,云朵儿,你的手好香!”迟钝的江小窦开始研究起奚大小姐的富贵掌来。她羡慕奚昀不假,但其中不掺杂丁点儿嫉妒和其他,因她明白,云朵儿终究要成为,或者说已经是,跟她不同世界的人了。
      “别打岔,先上楼,跟我讲你要去见谁。”奚昀利落地停车,江小窦才赫然发现已到了宿舍楼底——咦,这一路她好像没指挥云朵儿怎么走,那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该不会……
      向、女、士!您有人家邮箱地址和ins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要汇报?!云朵儿连她住几层都晓得了,一点神秘感都没了啊嘤嘤……
      开门前江小窦讪讪道:“嗯哼,你明白的,突击检查什么的……”最可恶啦!散落各地的头发!一大筐脏衣服!摞了满桌的书!随便塞在哪里的袜子内衣……
      “嗷!不能坐床!坐这里、这里。”
      江小窦放好东西,噼哩嗙啷一通收拾完毕,略不安地搓着手。
      奚昀方才大开了窗户,这会儿正吸外国烟。有风挟着雨滴灌进来,江小窦刚要套件粗针毛衣外套,莫名后脑勺一热,回转身,撞上一对深沉眼眸:
      “……云朵儿?”
      奚昀的目光里酝酿着她读不懂的情绪;不知为何,她生了一丝畏怯。
      “嗯,我等着呢。”
      “……什么?”
      “豆豆,”曾经无话不谈的闺蜜,此刻竟变得无比陌生,“你刚刚说,你要去见谁?”
      “那个人……是不是姓Yo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闺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