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洲 浮舟》Viola画影

4、（四）

　　4.

　　Timmy拿着单子的手微颤，脑海杂乱无章的画面昭示着记忆断片的事实，他能感受到那些发生过的事件涌出的强烈情绪，却无法看到每个故事的结局，就像凌乱的房间里散落着的拼图块，东一块西一块的，想象不出完好的全貌。

　　那句会回来极具暗示性，在Timmy脑海里不断地放大，再放大，脑中又适时响起海浪的轰鸣声，像是一种前奏曲，忽近忽远，近的彷佛从贴在耳际的海螺传出，远的像浪花拍击着岸边礁石，层层迭迭难以启齿的记忆碎片被零散地冲上岸边，曝于日光下轮番上阵──
　　恍惚中听见来自上方的严厉指责、具体内容是什么听不清了，但大多都脱不开一个模子，只是换了不同的人在讲，有梳着背头推着眼镜一脸菁英范儿的、瘦弱纤细却假意温柔的、头发灰白身形佝偻的，他们站在高处无关痛痒的冷漠俯视，满嘴荒唐。

　　这些映像黏糊糊地拽着他往更深的沼泽陷入，他惊愕地抬起头，黄景瑜云淡风轻的态度映入眼帘，不一样，他心底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这么说，而后他似乎听见匡当巨响，沼泽不见了，刻画着过往不堪的镜面纷纷碎裂，清脆的声响将他带回现实。

　　黄景瑜依旧保持那个坐姿，目光微抬，面上没显露一丝不快，他等了半晌，淡淡说道：我没关你，你也逃不走的，想知道原因？

　　Timmy呼吸急促，下意识想冲上前大声否定，他想抗议自个儿仍保有选择的自由，他想说你凭什么控制我？但在黄景瑜面前，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稳，心头张牙舞爪的躁动霎时被镇住了，他咽下了冲出口的话，气势上顿时矮了一截，悻悻然转身一屁股坐回病床上，却又按耐不住好奇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为什么？

　　黄景瑜眼里闪过一抹愉悦的光彩，他看出Timmy态度松动，这只上窜下跳急了眼的兔子总算伏低姿态正视他，他也不愿打草惊蛇，刻意的放缓语气，轻声说：因为，你对自己视而不见。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还有，要离开一个地方，你得先抵达那个地方。

　　黄景瑜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他审视着Timmy困惑皱起眉头的表情，心里乐上了天。他要的就这效果，前几分钟还有些担忧误诊，可现下倒有几分把握，这些语意模糊的句子是饵，放长线要钓的，是隐匿着迟迟不肯现身的正主儿。

　　Timmy苦恼的薅着头发，他真真不懂这话，却也不愿开口发问，他更怕了在外人面前示短，心底也纠结着想自行弄个明白。

　　黄景瑜盯着Timmy抱着脑袋暗自伤神的模样，心下估摸着这下瞎耗也无济于事，他斜瞟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早过了饭点，这会儿病历是该调来了，他起身拿过那张被弃置一旁的同意书，耐着性子说道：今儿先这样，早点休息。

　　Timmy一听不乐意了，这算怎么回事？整个身子飞快地往前一扑，后者动作更快，侧身一躲敏捷闪过，白大挂的衣角堪堪掠过他的指尖，让他扑了个空，他感到极度挫败，不由得搥墙大喊：不是！你把话说清楚。那个，喂！别急着走！

　　等你叫得出我的名字，再说吧。

　　门喀哒一声关上，Timmy分明瞧见，那人走时回给他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

　　黄景瑜远远没有他表现出来那般惬意。

　　迈出病房就瞅见小护士等在门边，一见他出来立刻精神百倍地站的笔直，边从一大螺资料里抽出病历袋递给他，一边难掩兴奋地压低声音说明状况，妇人交代了她几句就走了，只说不愿儿子成了个药罐子，其他怎么整都行。黄景瑜边听边点头苦笑，额际青筋突突直跳，行吧，看来只得且战且走呗。

　　一回到诊疗室，他把密封的病历袋扔进抽屉，筋疲力尽地向后一躺，慵懒地靠在柔软的扶手椅上闭目养神，椅背受了力微微倾斜弯成个弧度悬在半空，他全然放松，什么都不去想。

　　诊疗室的温度维持在摄氏24度，舒适的让人想睡，事实上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量已令他不堪负荷，位阶比他高的尽把棘手病人往他这儿塞，嫌他不够忙似的，早上才刚结了个边缘性人格的案子，下午就来了疑似解离性障碍(俗称多重人格)的病人……

　　脑袋昏昏沉沉的，他还惦记要看完病历的念头，可眼皮实在困得睁不开，思维也变得模模糊糊。就在意识涣散之际，他说服自己，只睡一会应该无妨吧？

　　但他忘了傍晚的约，这不，到了约定的点了，手机立马嗡嗡作响，震的他打了个激灵，迷迷瞪瞪还没完全清醒，冷不防和正上方笑意盈盈的俊脸打了个照面，吓得他整个人往后仰，眼看重心不稳就要连着椅背摔个四脚朝天。

　　忍俊不禁的来客眼疾手快的托住椅背，调侃道：这回很棘手？

　　黄景瑜一骨碌坐起：哎不是，学长怎么就来了？

　　乔振宇环视了一圈，顺手拎起黄景瑜挂在衣帽架上的驼色大衣抛给他，叮嘱道：赶紧收拾收拾。我再不来哪个迷糊蛋包准隔天风寒，到时候苦的是谁啊？还没吃吧？

　　黄景瑜一脸懵逼地接住大衣，呆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他赶忙将病历表和笔电囫囵塞进公文包里，利落套上大衣，三步并作两步跟上。

　　乔振宇等着他打卡锁门，瞄了眼几无人烟的医院走廊，建议道：这个点儿也晚了，干脆在外头吃吃得了。

　　别。黄景瑜忙不迭地回绝，天知道在外头要吃到几点，回来还不得洗洗睡了？还是叫外卖吧我还得忙。

　　行，回去说。乔振宇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轻松点。

　　两人的说话声回荡在空旷走廊上格外地响，却被揪准空档偷溜出来的Timmy无意间目睹，眼尖的他很快认出黄景瑜，不知怎地，看他在自己面前一副沉熟稳重的样子，这会儿却和他人有说有笑的背影，特别刺眼。

　　心口拔凉拔凉的，他独自踱步在充斥着光怪陆离的飘渺回忆里，驻足不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