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洲 浮舟》Viola画影

2、（二）

　　2.

　　灼烈热辣的光束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打在病房的床头，直直映在许魏洲脸上，皮肤表层从光照处开始微微升温，烫的他皱眉咕哝了声，下意识地拉上被子蒙住头，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意识凝聚在一点，似曾相似的晕眩感随之席卷而上，许魏洲揉着太阳穴，那股恶心感很快舒缓下来，直到周围的场景逐一被点亮，视野内仍旧模糊不清，恍若罩上一层朦胧迷雾挥之不去，这种将醒未醒的感觉格外恼人。许魏洲索性用力抹了把脸，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沐浴在暖黄灯光下的卧房里，高质感的木制装潢飘散出好闻的气味，角落里歪七扭八的堆放着一个个憨态十足的泰迪熊玩偶，他正欲趋近探看却觉脚步沉重，低头一瞥，毛绒绒的拖鞋吸满了水，地上一滩一滩的水渍从木制地板的连接缝隙渗出，旋即漫成一片，水位还有快速上升的趋势。

　　许魏洲见状，直觉大事不妙，不管不顾就拔腿跑向门边，意图逃走，然而紧闭的门扉屹立不动，反倒把门把给拆了，他气恼地丢开了断成一半的门把，脑筋动到姣洁如镜的落地窗上，意欲破窗而出，窗外闪电雷鸣，暗沉沉的天色昭示着山雨欲来的景象。

　　儿时被绑架的恐惧感再次席卷而来，他听着门外越演越烈的枪声彷佛又回到当时的场景，记忆里窝在墙角剧烈发抖的小男孩，死命挡着门不让贼伙入侵的管家，而后情势每况愈下，管家砸破了窗户催促男孩快逃，他顾不上满身疼痛强行钻了出去，还想回头，只见碰的一声巨响铁门被外力炸开，管家整个被弹开撞到墙上，一群黑衣人蜂拥冲入，悲愤的他抢在被发现之前轻巧地避开树丛间的重重障碍，满身玻璃渣的小男孩在山间夜色掩护下没命的狂奔，和眼前拼尽全力踹打着窗子的他画面重疊。这次可没人帮他凿好出口，他狠命地踢踹着窗角，但水位已淹过胸口直冲脑际，要不了几秒就能灭顶。

　　当水漫过头顶时许魏洲忙不迭地憋气，眼角余光却瞥见泡在水里的泰迪熊整齐划一的漂了过来，憨态可掬的样儿此刻却显得面目狰狞，象征微笑的缝线耸拉成了倒弯的弧线，说不出的怪异油然而生，忽地右脚猛的抽筋，痛得他险些岔气，呛入一大口温水，噗噗噗的气泡不断冒出，不多久，严重缺氧几近窒息的感受异常真实──

　　吓得他一个机灵掀被坐起，空气中飘荡着熟悉的消毒水味。

　　是梦？

　　对，是梦。幸好。

　　心有余悸的许魏洲摸摸胸口，说真格的，他快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不知哪时候起的头，记忆就像黑夜中随波飘荡的小船，浮浮沉沉，支离破碎的画面一幕幕飞速掠过眼前，他在时间的洪流中被迫前行，脑中的念头伴随着海浪声轰鸣不止。

　　他时常梦见自己赤足站在浪潮拍打过的沙滩上，努力辨识着足迹，却惊觉时间在光影变幻中不知不觉地流失，他甚至记不起上一刻在哪？做了什么？身边的人个个面孔生疏？

　　喊得出名字的面孔却带着疏离鄙弃的目光，他意图辩解，却总在对方避之唯恐不及的惊叫声中裹足不前，种种迹象扎得他如芒在背。

　　他又梦见自个儿孤伶伶地站在闹区广场，人群川流不息地从他身边经过，不时的推搡叫喊撞的他站立不稳，他愤怒的拨开挤在周围的人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被困在茫茫人海中动弹不得。

　　这些破碎的梦境就像晃动的胶卷片段，模糊朦胧却萦绕不去，心底萌生着懊恼、愤怒和失望的情绪漩涡如同叫嚣的野兽冲撞着牢笼，逼得他急急忙忙地冲回家，渴望寻求一处安心停泊的港湾，然而在家等的是……一副如临大敌般盯着他的父母。

　　他感觉自己生错了时代，格格不入的像与全世界为敌，这种茫然无措的恐惧伴随着每一次醒来，他好几次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

　　说的是谁？那是我吗？真的吗？

　　这种无能为力铺天盖地的直袭而来，混乱破碎的记忆画面高涨如海啸，他只看到夹杂着一堆画面的滔天巨浪从高处猛烈拍击下来，哄哄闹闹地淹没他的脑海。

　　一切几近失控，他找不着自个儿的立足点，无法可想，无力掌控，他甚至不知该信谁？一种破罐破摔的可怕念想不经意地掠过脑海，这灵光乍现的当下，许魏洲的嘴角不自觉弯起了些微上翘的弧度，手起刀落一划，他直愣愣地瞧着白皙手腕上漫布几丝温热猩红，逐步汇聚成一个个色泽饱满的血珠从伤口缓慢滴落。

　　滴、答、滴、答……

　　规律而微细的声响是此刻最令人心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