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啊，狐啊》沉沉野

3、三

　　在阿瑚靠近的一瞬间，周素闻到了一股发甜的香气，连带着阿瑚呼出来的气息，周素突然感到面上一阵发热。

　　他猛地拉开与阿瑚的距离。阿瑚一脸奇怪地看着周素：“怎么了。”

　　周素做了个深呼吸，想要掩去脸上的热意，他慌张地开口：“我不是应该看不见‘虚’吗？”

　　“看，”阿瑚指了指小人头上小小的花纹，“那是与‘实’签订协议的痕迹。这应该是界师派来接你的。”

　　小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嘭”地一声，凭空变出了一个包裹。

　　阿瑚弯腰接过包裹，笑嘻嘻地道：“谢谢啦。”

　　小人用短呼呼的小手挠了挠脑袋，原地跳起，变成一阵烟雾，消失了。

　　阿瑚拎起包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纸巾，将桌上厚厚的灰擦去，把包裹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你来开吧，”阿瑚招呼周素，“这是给你的包裹。”

　　周素上前打开包裹，看见里面放着两张车票，车票之下是一块黑咕隆咚的牌子。周素拿起牌子。

　　牌子细看起来十分精美，周身刻满了细细的纹路。周素看不出纹路具体绘制了什么，大脑却下意识觉得那是一幅画，一幅记录了许多故事的画。

　　他翻过牌子，见牌子中央用金文刻了一个大大的“周”字。

　　“这是怎么用？”周素把牌子递给阿瑚，“让我们坐车去到外地，然后呢？会有人来接我们吗？”

　　阿瑚用鼻子嗅了嗅牌子，突然对周素说：“你张开嘴。”

　　“啊？”

　　周素刚刚张开嘴巴，阿瑚就把牌子快速精准地塞进了周素的嘴里。在碰到周素嘴巴的一瞬间，牌子化成了一道暗黑色的烟雾，一股脑地往周素嘴里钻取。

　　“我去。”

　　周素猛地咳起嗽来，一手捂着脖子，正想破口大骂，却感到一阵凉意从喉咙冲上了大脑。周素的耳边一阵嗡鸣，他忍不住捂住耳朵原地蹲下。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无数的声音被挤压在脑中，无数生灵在颅内叫嚣，随之而来的，还有交叠旋转的画面。画面的透明的，像是定格为了照片，一张叠着一张，交错在一起扭曲成一团黑线。

　　周素觉得脑袋要炸掉了，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炸掉。

　　忽然，又是一阵凉气从口中渡来，随着这股凉气，脑中的喧嚣渐渐安宁了。凉气还在不断地汇入，良久之后，周素才有办法睁开眼睛。

　　一睁眼，入目的就是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那眼睛几乎是贴在周素的脸上的。周素一愣，忽然注意到自己周身淡淡的甜味。

　　“你……”

　　周素一开口就感到了不对劲。他猛地站起往后一退，不料血压没跟上来，整个人直愣愣地坠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阿瑚抬手掩面，不忍直视。

　　“你在干嘛？”阿瑚也没扶起周素，只是蹲在他的身边支着下巴，不解地问道。

　　“这应该我来问你吧？”周素是后脑勺直接着地，此刻头脑还泛着晕。

　　刚刚阿瑚的嘴几乎是贴在周素的嘴唇上的，周素一张嘴，就感到自己的嘴唇蹭到了一片柔软。

　　“我在帮你啊。”阿瑚歪着头，“你不觉得舒服多了吗？”

　　阿瑚一脸理所当然，眼睛纯粹得像是太阳光下的琉璃，面对这样的阿瑚，周素那一肚子教训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甚至觉得阿瑚做的没什么问题，完全是自己想歪了。

　　周素慢慢起身，捂住嘴：“下次换一种方式吧。”

　　“可这样最快的啊。”阿瑚歪了歪头，“我小时候啊，大家都是这么帮我的。”

　　阿瑚小时候经常犯病，病情奇怪，种类繁多。奶奶说这是因为阿瑚的灵魂和身体有冲突，而阿瑚的身体又不适应长期呆在白灵山这座仙山，这种时候，阿洛就会凑过毛茸茸的大脑袋，渡一口仙气给阿瑚。小小的阿瑚感到一阵凉意从口中输入，逐渐蔓延到全身，很快，身上的病痛就都不见了。

　　周素当然是不知道阿瑚从小身边都是狐狸，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你和很多人这样吗？”

　　这里的“这样”指的是接吻。

　　阿瑚一脸莫名奇妙。

　　“人？没有人啊？”阿瑚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人是没有仙气的。”

　　“那你……”

　　“我不一样啦，我不算人哦。”

　　周素本想继续问下去，又想到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一大堆破事，瞬间觉得什么鬼都算正常了。

　　“算了。”周素揉了揉额角，“你记住，人之间是不能随意这样做的。”

　　“为什么？”阿瑚又歪了歪脑袋。

　　“因为……”

　　“因为什么？”

　　其实阿瑚是知道人类有种很不一般的行为叫做“接吻”的，他从小生在白灵山，小时候和一群小狐狸围在阿洛身边听了不少故事，故事讲来讲去都是些人间的情情爱爱——毕竟真正的仙人们是很无聊，有趣到足以当成故事来传颂的早就满足不了白灵山这些生命悠长的小狐狸了。

　　等到再长大一些，阿瑚也会和小狐狸们凑在一块儿偷偷看那些奶奶不允许小朋友看的话本。话本往往是有配图的，且那些配图既生动又形象。对于情人间翻来覆去那点事儿，阿瑚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但此时的阿瑚是真心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压根没把渡的这一口仙气和所谓的“接吻”联系在一起。

　　因此，此时的阿瑚只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歪着头看周素一张脸越来越红，到最后，周素摆了摆手，道：“算了，没事。”

　　——人类真的很奇怪。

　　阿瑚如是想。

　　“怎么样，那个牌子告诉你什么啦？”阿瑚不再纠结，将话题引回了那块牌子。

　　周素一愣，正要细想，猛地觉得脑子里多了许多东西。

　　“我好像……突然知道我们该去哪里了。”

　　他拿起包裹里的两张车票。

　　车票崭新，没有一点折痕，在标识终点站的位置，黑色的宋体字方方正正地印着两个大字——“榕城”。

　　周素的心里有些复杂，他转头看向阿瑚：“我们要去真正的榕城。”他如此说着，脑子里如同展开一幅地图一般，地图上又标出了一条路线，“那里有一个周家，那应该是我生身父亲的家，我们要去周家。”

　　“周家？”阿瑚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周家，”阿瑚解释，“我倒是听说过人间的界师里有一个周家，那个周家在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可是没有什么好名声的。”

　　“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那个周家，等你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阿瑚想了想，不知道从何解释周家的坏名声，索性摆了摆手，如此说道。

　　周素将两张车票仔细看了一遍。

　　“是明天上午的动车。”他走到门口，推开木屋，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草木枝叶只见得到虚晃晃的影子，偶尔还有虫子飞过留下的震翅声，“估计明天得起个大早。”

　　周素拿起手机，打开定位，发现以往定位出的“榕城”此时变成了“月女山”。他找了找最近的动车站，离月女山有足足三个小时的路程。

　　“我们明天六点就要出发了，”周素关上了木屋的门，“动车是十点的。”他转头对阿瑚说， “今晚早点休息吧。”

　　周素环视屋内。林霏开的木屋建起来的时候，就本着越简单越好的原则，只留了两个卧房，等周素出去读书，平日里属于周素的那件卧室基本上就成了杂物间，每回放假周素回来时，都要整上一个钟头才能睡上觉。

　　“你去睡那间吧，”周素指着林霏开的房间。

　　阿瑚乖巧地点了点头。

　　周素等阿瑚走进了林霏开的房间，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果然……”

　　房间里布满了灰尘，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堆满了木床，堆得足足有一个人那样高。

　　周素看了一眼时间，觉得自己还是睡沙发比较实在。于是他果断关掉了卧室的门，找了块抹布打算擦一擦家里那把藤沙发。

　　一出卧室，周素就看见了靠在窗边梳头发的阿瑚。

　　阿瑚之前都把头发挽在脑后，此刻放下来，周素才发现阿瑚的头发竟然长至了小腿。灰白色的头发在白日里看不出什么不同，此刻在月光下却显出了奇异的光泽。

　　——就像是把月光吸附在了发丝上。

　　周素不由地这么想。

　　“怎么了？你不是要睡觉了吗？”

　　阿瑚转过头，半面脸沐浴在月光下。光线强调了他面部的轮廓，光影之中，他美得不可思议。

　　周素看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房间，太乱了。”

　　“哦，”阿瑚放下手中的梳子，将长发扫至一边，“那我们一起睡吗？”

　　周素瞬间加重了呼吸，条件反射地开口：“不，不用了！”他指了指藤沙发，“这里也可以睡。”

　　“哦。”阿瑚的语气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可惜。

　　——在白灵山，我们都是大伙儿窝在一起睡的。

　　见阿瑚慢悠悠回到了林霏开的房间，周素呼出一口气。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阿瑚是什么妖。

　　对，妖。此时的周素已经认定了阿瑚一定是妖，不然怎么言行之间都那样的不通人性，不然怎么会说自己不是人，不然……怎么会有那样一副皮囊。

　　——可能是狐妖吧。

　　周素一边擦着藤椅一边想。

　　——就是传说中那种勾人心魄的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