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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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那是一个江南多雨的季节。
他冒雨而行，细雨沾衣，不消片刻，便湿了衣衫。他浑然未觉，慢慢地走在那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水珠，水声湿润。
江南水乡，所有的一切都是婉约而精巧的。细雨朦胧了它们的轮廓，淡如薄雾的美丽。
忽然，他听见了一个细细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是一声叹息，又或者是欣喜的叹惋。那声音透过江南的雨幕，听上去似乎带着温润的水气。
微微侧头，他驻足，看见敞开的前朝古宅大门内，有一名女子倚窗而立，手中执了一只细长的毫笔，正对着什么出神。素雅秀丽的侧脸看上去分外娴静。
似是被她那宁静的神态所吸引，他走近了几步，站在了台阶上，这才看清，女子另一只手执着细长瓶颈的瓷瓶，其上绘着细致的花纹。
只见瓷瓶上绘着大片大片的华贵牡丹，蝴蝶纷飞，笔锋纤细，浓淡有致，端的是精巧的瓷器。分明是艳丽的花朵，此时看来，却是分外的素净，透着瓷器独有的清雅之气。
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女子侧过头来，温柔宁静的眼眸停留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呼吸一滞，她微微一笑，转而消失在了窗口处，片刻后，她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微挽裙摆，素手执伞，款款而来。
绘着江南三月灿烂桃花的油伞移到了他的头顶，为他挡住了细密的雨丝，女子立在他的面前，她的身上隐隐有着檀香，浅淡香气，在她靠近之时，便萦绕于他的鼻间。她用那淡泊的墨黑眼睛注视着他，然后轻轻地开口，“进来休息一会儿如何？你都淋湿了。”轻柔淡泊的声音，一如她给人的感觉，婉约淡雅。
她，就像是这江南，细致温润，合该是一个于江南里漫步而行的女子。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 走笔至此搁一半
这前朝的古宅据说是她祖辈所留。
她的祖辈乃是官窑中人，告老还乡，在此僻居，她自小便熟谙制瓷器的工序，与从小侍侯她的乳母居住在此，吃穿用度皆是祖上的积蓄，倒也不必为衣食所扰，每日闲来描绘瓷器纹饰，仔细制成青花瓷器，摆放于家中。日积月累下来，倒也为数不少。
再一次到来时，是一个明艳的晴天。
那前朝的古宅依旧敞开了大门，望去，窗口安静地立着那抹身影，她低着头，执笔在宣纸上书写着什么，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来了？”明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她却仍是发觉了他的到来。
她回头，微微一笑，房间里檀香燃着，袅袅清烟迷人眼，她的笑容也因此不甚清晰，“坐罢，我去沏茶。”她放下了手中的笔，慢慢地走了开去。
他站在书桌边，看清了她方才细细描绘的，是一株异常清艳的墨梅，细致之处，纤毫毕现，清高之姿惹人惊艳。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她端着香茗而来，袅袅婷婷。
“呀……让公子见笑了，只是闲来无事所作……”她见他正在端详自己方才所绘的墨梅，不禁微赧。
“很精致的墨梅。”他罕见地出声称赞。
她微笑，脸颊一片红晕，轻轻地半低下头去，她的侧脸婉约秀丽，“多谢公子……”
他注视她，目光深深。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自那之后，他时常去找她。
她教授他如何烧制青花瓷，每一个步骤都细细道来，执笔描绘，笔尖绽出了清艳的花纹，或典雅或繁复，每一件都是精巧之至。
没想到，使剑如神的他却无法掌控手中纤细的毛笔，他可以书写刚硬无比的书法，却无法绘出细腻的纹路。
她浅笑，温言指点。有时会握着他的手帮他绘画。那时如此贴近，却没有那份旖旎的情意，她眼底澄然，他便断不会随意坏了他们之间的友人情谊。
那天，他去找她，却在离她家宅子极近的巷口停住了脚步。
从巷口望去，他看见一人站在大门口与她交谈着什么，她依旧是微笑着的样子，温温和和。
片刻之后，她转身回去，不消多时便取来了一只精巧的瓷瓶，递予那人。
虽然隔着距离，但他认得出，那是出自她之手所作的青花瓷器。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是什么容貌。只见那人倾身，与她低语了一句。她微笑的模样分毫未变，朝那人福了福身，目送那人转身入轿。
他不知此刻心中是何种感受，但觉闷烦，他掉头而去，没有上前与她相见。
原来，她对任何人都会如此温言巧笑，柔雅娴静。
原来，不仅仅是在他面前……
原来，她也会将自己从不轻易卖出示人的青花瓷赠予别人，而那人，他竟从为曾见过……
一连数日，他都未再去见她。
只是无法面对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看见她之后会有何种反应……原来，他也有无法掌控自己情绪的那一天……因为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杀了她。只要她不在了，便没有人可以扰乱他的心绪了吧……却又舍不得，他无法对着她那张温柔清雅的脸刺出那一剑，于是，只能逃避，远远的看着她，不露面，只是遥遥望她一眼。
她依旧娴静，依旧在绘着无穷无尽的青花瓷。却在一个不期而至的雨天失了神。她抬眼，看见了无声落下的雨丝，那一刻，她手中的笔一颤，一朵盛开的月季毁在了她的笔尖。
幽幽一叹，她放下了笔，望向窗外，怔怔出神。
他在远处望着她，本想现身，却仍是默默地离开。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么狼狈的一天。
若不是偶然看见了那摆放于厅堂之上，似曾相识的青花瓷器……
他捂着受到重创的肩膀，倒在了她的门前，夜露深重，他全身发冷，意识模糊间，他看见她挽裙碎步跑来。
“公子醒了？可安好？”她立在床头，温柔地问到，态度与往昔无异。
他起身，她上前，素手不施任何力道地按在了他的身上，“公子伤势未愈，且莫起身。”
“为何救我？你明知……”余下的话被她的纤指挡回了嘴中。
她笑着，神态安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公子是我的知己友人。”
他怔仲，一时无言以对。
但最终，他的行踪仍是被人发现，他被抓入了大牢。罪名是刺杀朝廷命官。
在半个月之后，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娴静的女子，她挽着发，姿态宁静。
“公子，许久不见了。”她来到了牢里，对他如此说到。
“你是怎么进来的？”
“公子莫问这么多了，我想这并不重要。”
他看着她，不语。
她轻叹一声，“公子当真如此在意？”
他颌首，目光深深。
“我将一套青花瓷赠予了他。”她道，“他只让我见你这一面。”
他霍然起身，却见她含笑而视，波澜不惊。
“如此……不值。”他道。
她却摇头，“不，在我看来，值。”
“为何？”
“公子是我的朋友。”她微笑，淡若云烟。
他们两人没有多作交谈，不久之后，她便离开了。临走之前，送了一枚细小的青花瓷坠给他。绘了极为简单的云，淡淡的，几乎看不见轮廓。用红色的丝线串起，系了一个繁复的平安结。
平安……
再后来，他在狱中听到了一个消息。她因为一套被臣子作为上贡的青花瓷深得当今天子之意，被天子诏为妃子，即日进宫。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她进宫之前，她来见他。
仍是那个宁静娴雅的样子，她冲他福了福身，“公子。”
他怔然，“你不是……”
“对，我很快就要进宫了，在那之前，我想来见见公子。”她道，声音温婉如昔。
他侧过头去，“是么……”
“公子多保重，我走了。”她微微一笑，准备离开。
他伸手，拉住了她，“且慢。”
她回头，眼中分明有着沉沉的伤痛。
“跟我走罢，我一定会待你好的。”他道，“之前若非担心你会被官兵用来要挟我，我定然出了这监牢。跟我走罢，青儿。”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却是在此时。
她有些诧异，复又微笑，“公子，晚了。”
“怎么会晚？”
“若是当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的话，被她压在了唇边，消失不见。她仅是笑，却是那般复杂的笑靥，“公子，放开我罢，我该走了。”
他收紧了握住她手腕的手，“不。”
“公子……”她笑得无奈。
“不。”他固执地抓着她不放。
“公子，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是不能，我不能让与我有关的人因为我而死。”抗旨逃婚，株连九族。
“那我等你，你会回来的，对么？终有一日，你会回来这江南的，是么？”
她歪头思索，沉吟了许久才静静地点头，“会，一定会的。”
他松开了她，怔怔地喃喃自语，“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会等你，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她转身离去，不让对方看见她瞬间变得通红的眼。
次日，她进宫，却在经过运河的时候猝然跳下了下去，生死不明。
他在三天之后被放了出来，回到她居住的古宅之中，等待她不定的归期的到来。她的乳母早已离开，不知去向，只有他一个人，守着这座江南古宅，终日与那些她留下的青花瓷为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