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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如风佳丽(2) ...

  •   陈致的生活轨迹很简单,忙时玩儿命各国飞,闲时就静静待着。每天早晨,他会准点在自己的餐馆过早,然后雷打不动地去自家珠宝店看看,逛到下午去自己的茶店来一壶下午茶。他没有夜生活,不是力不从心,而是单纯觉得没意思。在国内白手起家那些年,灯红酒绿里摸爬滚打,从要几十个串儿就欢天喜地到蘸点芥末都要用块鲨鱼皮现磨,从看见个锥子脸长腿的女人就激动到现在嫌陪酒的女明星腮骨削得太过。堪破了色相,一切都那样索然无味。
      他没有生活目标,一切都是惯性使然,习惯性地往高处攀,习惯性地滚财富雪球。June的出现,像粒石子砸进他一潭死水的心湖,那里面有了点涟漪,有了点荡漾。他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一天,但他事后想来一点也不气恼,他倒要看看她有本事牵他走多久。
      踱进珠宝店,店长和伙计正忙着招待一个旅行团看宝石。国内的旅行团埋单相当豪气,不到十分钟就卖了好几粒克拉钻。
      陈致正陶陶然,电话响了,却是顾连娜。他接起电话一听,对方晚上想请他去看芭蕾舞。他对顾连娜的邀请一向缺乏兴致,今儿兴致就更缺乏了,但语气反而更温柔:“七点半?我去接你。”
      当初是陈致先撩的顾连娜,她不是他好的那口,不知道顾家怎么培养的,明明是个端正的姑娘,非把人往古典大家闺秀上拗,害得他们家这三十多岁的大小姐开口必带着点莎士比亚的诗意。陈致犹记得他俩初次约会,对方选了个下雨天,两人撑了把伞傻兮兮地去公园,拍默片似的走了半个多小时,对方才幽幽说了句:“这阴柔缠绵的天气,恰是五月里最好的风景。”
      酸得陈致从此将她代称为“阴柔缠绵”。
      但架不住人家有间银行做陪嫁,娶了这样的老婆,勉强也就挤进上流社会的门槛了。
      那边,顾连娜又说了几句什么,言语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矫揉的嗲气。
      这类大小姐对男人是最有分寸的,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态度对男人,一点也不能偏差。这是怎么了,她对他的态度更进一步了?陈致正疑惑间,招待完客人的经理走了过来:“陈哥,有个事儿,那颗火油钻怎么镶?”
      “什么火油钻?”陈致蒙了。
      “就是那颗九克拉的镇店之宝啊,您不是要拿它向顾小姐求婚吗?”
      “我什么时候……”陈致忽然抚额,“坏了!”
      他上周带顾连娜来珠宝店玩,恰好店里来了一批尖货,顾连娜一眼就看中那颗九克拉的圆钻,爱得不得了,当即要回家拿支票簿,偏他轻浮,来了一句:“取什么支票簿,这就是你的东西。”
      当时他是奔着娶她去的,见她喜欢这钻石,随口说句拉近关系,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都当他这是要预备求婚了。
      陈致莫名抗拒:“先放着。”
      说罢恹恹地回去了。
      入夜,他给顾连娜打了个电话过去:不舒服,晚上的芭蕾舞会去不了了。
      泡了个澡,他给自己倾了杯拉菲,早早睡了。支离破碎的梦里,全是June的影子。

      次日早上起来,陈致问自己:“你疯了吧?”
      他赶紧挂了个电话给顾连娜道歉,对方等铃声响到了头才接起,起初有几分拿乔,不一会儿便被他逗弄得溃不成军,又向他约了改天去骑马的时间。
      陈致想,他在顾连娜这样的女人这里都能所向披靡,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一个黄毛丫头那里乱了阵脚。
      他故意慢悠悠地出门,故意慢悠悠地往餐馆赶,到了地方也不急着直奔目的地,而是在楼上吃完早餐,才做巡视状去了后厨,然而她竟没有来。
      太羞耻了!陈致跟有表演型人格似的在那里演了半天,灯亮了,发现台下观众居然压根没来。
      他挟裹着一股无名火,直奔教堂。那里也没人。
      他的方寸登时乱了,她怎么了?是病了,是出意外了,还是被人捷足先登?抑或是从此消失了?
      哪一条设想都是他不愿意接受的,他没头没脑地把车开去瓦里克街137号,找地方泊了车,怔怔坐在车里头,他不相信自己这么在乎一个刚见了一面的女人。
      但流逝的时间却让他相信。他足足傻等了三小时。三小时后,他看见她从一扇门后出来,再见她的瞬间,他被荷尔蒙淹没。他对自己说,他要这个女人,无论如何。
      他开车偷偷尾随着她,她不疾不徐地走着,和她迎面而过的人都回头看她,她却不做任何回应。她对自己的美毫不自知,像走在一座寥落的空城。陈致不遑他瞬地望着她的背影,她行走过处都变得模糊、虚无,只有她越来越明晰。
      陈致跟着她走了两条街区,见她走进了一间胶囊旅馆。
      陈致将车泊在旅馆对面,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二十多层的细高大楼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两平米见方的玻璃窗格,这让有点密集恐惧症的他呼吸一滞。
      彼时不过下午五时许,潮闷了一整天的曼哈顿忽然起了大雾,白雾从天边涌起吞没暮色,迅速从四面簇来,攻陷了整个曼哈顿。白昼掉进了黑夜,但这风起云涌的变换在曼哈顿并不罕见。
      陈致打开车灯,然后对面旅馆大厅的廊灯亮了,紧接着,他头顶上无数盏灯渐次都亮了。在幕天席地的雾霭里,那五色光亮迷蒙如孩童惺忪的睡眼,又像是万花筒里的浓彩色片。
      June就活在那片迷离而斑斓的光里,活在小小一方水晶棺里。
      他想起年少时在录像厅里看过的一部老港剧,王家卫拍的,绝色的长腿美人躺在逼仄的三尺矮床上自渎,那一幕曾是他的欲念之火。如今他这样想象着阿June,他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整个灵魂都开始摇荡。
      他的性意识萌醒得很早,但他爱一个人的意识直到这一刻才迟迟醒来。
      这爱来得莫名其妙,这爱来得摧枯拉朽。

      次日,陈致在餐馆见到来上工的阿June。
      他耐着性子等阿June忙完,再使人将她叫进包间来。
      “坐。喝茶。”陈致将内心的狂浪收拾得很妥帖,笑吟吟对阿June道。
      阿June在他对面坐下,左手支在桌上,用纤长的食指托起尖俏的下巴:“有事?”
      陈致不急不慢地拉家常:“June啊,你来曼哈顿多久了?”
      “半个月。”
      “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噢?比方说拿绿卡,或者多赚点钱寄回去,或者,哪怕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阿June像是认真想了一下,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陈致被噎了一下:“是这样的,阿June。我打算找一个信得过的住家用人,我思来想去,觉得你非常合适。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考虑。”阿June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信不过你。”
      陈致喝口茶压了压那种噎得慌的感觉:“你一天打三份工,风吹日晒,居无定所,日薪才不到一百美元。如果接受我的聘请,你可以有一间能看到哈德逊河景,有独立卫浴的卧室,你只需要做做家务就能拿到至少两百美元的日薪。这样的好事,你真的不要考虑考虑吗?”
      “来得太快的好事就像鱼钩上的饵,陷阱上的肉。陈先生,不要再打我主意了。”
      阿June神情变得严肃,她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陈致快速跟上,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追出门外,他觉得自己错了,像June这样的美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他拉住阿June,打出诚恳牌:“June,我承认我是喜欢你的。你何必这样拒人千里?”
      阿June抬头,嘴角一翘,笑里有一丝嘲讽的意味:“你喜欢我什么?你知道我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个什么样的人?陈先生,看过《聊斋》?被皮相迷惑的人,很可能招惹到一只画皮鬼,你就不怕吗?“
      陈致不禁又重新审度面前这个女子。
      是啊,他从来还没在哪个女人面前这样失态过,见了区区几面,魂儿都被她拘走了,难不成她真是个来噬他心的画皮鬼。
      见他怔住了,June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前走去。
      她的走姿依然那样漂亮,妩媚里透着潇洒。
      直到她走出十米开外,陈致才猛然惊醒,他冲上前去再度拉住她,将她扳过来,逼视她,语气里也透出了点决然的狠劲:“就算你是个画皮鬼,我也认了。”
      June定定盯着他脸上兽性的表情,忽然笑了。那笑是有层次的,各种意味层层递进:“陈先生,你这样的表情,我只在一种人脸上见过。”
      陈致沉迷在她那一笑里,无意识问:“什么样的人?”
      “赌红眼的人。”
      陈致如遭当头棒喝,脸上的偏执、决绝、狠戾很快渗到面皮下,仿佛从未出现。良久,他才说:“June,我不管你叫什么,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走,我要和你赌一把,要么赢全部,要么输全部,筹码就是我的一切,你……肯接受吗?”
      等了好久,等到他说这番话时的霸气全都泄掉,等到他芒刺在背,等到他灰心丧气,她说:“为什么不?”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从见他第一眼起,June就洞穿了他的心思。她其实是需要他的,她需要他的援手,需要他的力量,需要他将她隐匿起来。她的欲擒故纵不过是想看看,他可以为她奋不顾身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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