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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外来人 ...


  •   显安城。

      它曾是前朝古都,经历过战乱与屠城后被废弃。

      最热闹的一条街正对着北城门,曾有两位书生从这里出发,赶往京城先后夺得状元,故而这条街也被称作状元街。九月,桂花的香气飘满了整条街,从街口的米铺到街尾的布店,石板地上洒满了金色的五瓣小花。

      天空中下起雨,就在雨中,何娇撑着一把油纸伞从街口缓步走来。

      这条长街上的风景她已经见过无数次,今日的微雨在她意料之中。

      途中路过一家金器店时,店里的掌柜热情地截住她。

      “何娘子,店里进了些新首饰,你要不要来看看?”

      这条长街上的掌柜们都是老邻居,除了几个新搬来的,基本都互相熟识。何娇是街口那家米铺的老板何平的长女,平素见到这位金器店里的掌柜是应该喊一声伯父。

      “嗳。”

      何娇从善如流,立刻停下脚步转方向进了店里。

      她把伞收拢,搭在墙边:“常伯伯。”

      “果然是及笄的大姑娘了,说话都柔声细气,不像以前总风风火火的。”常掌柜笑呵呵的。

      何娇也很给面子地浅浅一笑,然后就在金器店里逛了起来。

      其实这家店面不小,但常掌柜吝啬,不爱请人。

      他有一个伙计,却要轮班,又时候店里只有他一人当值。

      不过,常掌柜有一双利眼,就算他独自当班,也不怕有人小偷小摸。

      店内有许多架子,每一个架子有五层,每层都摆满了各种首饰。

      金银玉器,璀璨生辉,换一个人在这定然忍不住心驰摇曳。

      何娇却只是淡漠地一眼眼扫过去,走马观花。

      她余光见常掌柜疑惑地皱眉,约莫是不解她怎么不像其他人一样看到这些珠宝两眼放光,她的态度简直太淡漠了,好像这些并非玉镯、金银手镯,坠子什么的,只是高粱大米,带谷子的,去谷壳的……

      何娇暗暗自省,便若无其事地说:“看来看去,还是这个最好。”

      说完,随手从第三层架子上拿起一把发篦。

      “我还当你都看不中,还以为是世伯走了眼,进错货。”常掌柜立刻笑起来,“原来,你早就有心仪的,是瞧不上别的。这发篦可是好东西,我进货的时候,那人着重推介的就是这个,何娘子,你眼光真好!”

      “是吗?那我运气不错。”何娇扯了扯嘴角,回他一个笑容。

      她扬着这个发篦,道:“那我就买这个。”

      “好,我给你算便宜点,十两。是记账,还是让我去找你爹拿?”

      “就记账吧。”何娇漫不经心地收起这把发篦。

      买了东西,总算能对付过去,何娇松一口气就打算找借口走人。

      突然,她眼角余光扫到一样东西,顿时将她钉在原地。

      何娇猛然回头,目光锁定在第三层,也就是她刚刚拿走发篦的位置。

      “这……”她震惊地说,“怎么可能?”

      就在发篦空出来的位置旁,多出了一支钗。

      钗头是一只振翅而起的飞鸟形状,姿态优美,雕琢精致。

      它突兀地搭在一个玉镯上。

      她从未见过这支钗!

      “听说你要成亲了,想入手金器?买这支啊,它适合你。”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个男人。

      何娇惊惶地倒退两步,才抬头去看那个冒失地闯入她领地的陌生声音的主人。

      这是个高瘦的青年,皮肤死白,像是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刚刚逃出来的人,一身白衣,一尘不染。他狭长的眼睛里装满了促狭的兴味,微薄的嘴唇挑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只有她能看见。

      “你是谁?”何娇警惕地问,“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成亲?”

      这时常掌柜插嘴道:“贤侄女,是我多嘴。”

      何娇没有理他,她只看着这个青年。

      青年这次开口时,声音清朗许多:“常老板说街口何家米铺何掌柜的长女与街尾陈记布店陈老板的小儿子已经订婚,正准备购入金器。他叫你何娘子,又问你买发篦的钱能不能去找你父亲取,我想,你就是那位何掌柜的女儿吧?方才常老板说你已经及笄,想必你没多久就要出嫁了,是不是?”

      果然都是从常掌柜那走漏的风声,男人的全知很有逻辑。

      何娇看向常掌柜,她希望得到他的否认。

      但没有。

      “没想到我随口说几句话你就能推导出这么多,真是厉害。”常掌柜先赞许那男人一句,才苦笑着对何娇说,“贤侄女,你很喜欢这支钗?不过这支钗不是我的,是这位公子拿来卖的,我们还没成交呢。如果你真心喜欢,就跟他买吧,我做半个掮客,不收佣金。”

      怪不得他会这样误会,何娇的手一直捏着那支钗,不曾放下。

      “喜欢吗?”青年斜倚在架子上,眼睛里像是放了钩子。

      他看她的目光令她不适,像是被一条蛇缠住。

      她低头打量着手中的钗,不错,以她的眼光看这的确是个好东西,令人爱不释手。

      可它有个无法忽视的缺点。

      它与它的主人,全都来路不明。

      “算了。”她放下钗。

      “为什么不要呢?你这么美,簪它一定好看。”男人劝说道。

      他越是这样纠缠不放,何娇便越是避如蛇蝎。

      “请您不要拿我寻开心,您要卖它,就卖给常掌柜吧。”她坚决地说。

      男人伸手把飞鸟钗从第三层中拿走,对常掌柜道:“既然如此,我不卖了。”

      这其中的针对之意相当明显。

      何娇本应该忽略这种幼稚的挑衅,但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令她不可能忽略。

      “你究竟是谁?”她问,“我以前没见过你。”

      “显安城这么大,有一个陌生人,很奇怪吗?”

      男人露出嘲弄的笑容,像在讥讽她自以为是。

      何娇紧紧攥着拳头,将满腔的咆哮声都压抑在心底。

      奇怪!

      这当然很奇怪。

      显安城里就算有一个陌生人也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她去过显安城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在何娇的心中猛然蹦出三个字,是对这个陌生人的最好诠释——

      外来人。

      他不止是显安这座城的外来人,也是她的世界的外来人。

      但是她不知道这个错误应该如何修正。

      “你的名字是?”“你叫什么名字?”

      何娇想问,没想到被这个男人抢先一步。

      她犹豫了一下,答道:“我叫何娇。”

      “我叫韩奇玉。”男人并未藏私,他礼尚往来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你得记住我。”

      何娇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为什么非得要记住你?”

      “那你会忘记我吗?”韩奇玉笑眯眯地问她。

      何娇一时怔住,无法回应。

      “如果你还想要这支飞鸟钗,随时来找我,我一定卖给你。”

      趁着她发愣的时候,韩奇玉抛出一句话,然后匆匆离去。

      何娇回过神后,立刻追出去,但当她冲出门口,却已经不见那个男人的影踪。

      “你跑得这么快,我都不知道你住在哪,怎么找你?”

      她埋怨地自语一句,闷闷不乐地回到店内。

      可能,这个世界偶尔也会出错,它会自己修正过来。

      现在,那个自称名叫韩奇玉的男人不就不见了吗?——何娇只能自我安慰。

      常掌柜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贤侄女,你认得那个男人?”

      “不认识。”

      “陈家那小子对你可是一片痴心,你可别对不起他呀……”常掌柜担心地说。

      “我知道,常伯伯。”何娇的回应毫无感情。

      她重新撑起伞,跨入雨中,“我走了。”

      雨声将常掌柜接下来的话都挡在油纸伞外,他又唠叨了几句话,不过她什么都没听清。常掌柜一向多事,也许他今晚会上门把今天发生的事告知何平——她的父亲。又或是陈记布店的老板,然而何娇的心中没有一点担忧。

      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何娇又在外面闲逛了一阵,然后回到何家。

      何家赚的钱不少,但依旧不想请佣人。母亲戴元芳亲自煮好一家人的饭菜,两个弟弟早就上了桌,都不敢动,因为何平还没有回家。于是何娇收好伞,先回房间去换了身衣服,等出来的时候何平准点到家,一家五口围坐在餐桌旁温馨地吃晚饭。

      可惜这样的气氛并未维持太久。

      “今天你常伯伯来找我了。”

      没动两口饭,何平忽然说。

      何娇安静地保持着食不言的规矩,只是看他一眼,以示自己在听。

      “他说你跟一个陌生男人相谈甚欢,你们好像认识。”

      何娇还是不说话,吃了半碗饭。

      何平一直在等她开口,他憋不住,问:“你怎么会在外面随便结识陌生男人?”

      戴元芳忍不住打圆场:“我看常老哥弄错了吧?闺女一向懂事,怎么会如此没轻重?”

      “对啊,都是快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没轻重!要不是常老哥告诉我……”

      “我不认识那个男人。”何娇咽下一口饭,说。

      “还扯谎!”何平很愤怒,“常老哥什么都看见了!”

      “他说了就是真的吗?我也想知道那个陌生人是从哪来的。”何娇说,后一句尤其真心。

      她并未据理力争,因为何平并不是一个能与晚辈耐心交流的人。

      但即使她替自己辩驳只一句,也足以激发他的怒火,令他暴跳如雷。

      “你竟然还顶嘴!”

      他摔了碗和筷子,指着房间让她回去闭门思过。

      何娇叹息一声,摇摇头,却没有反驳,安静地起身走回房间。

      关上门她也听得见何平与戴元芳仍在争执。

      说是争执可能不恰当,戴元芳一直耐心劝说,何平只是不断咆哮。

      何娇发现盆子里还剩了点水,便就着冷水洗漱,然后躺下来睡觉。

      时间就快到了。

      不久,熟悉的倦怠感猛然袭来,原本还清醒的她迅速堕入梦乡。

      今夜她梦见一双眼睛,令她恐惧,令她依赖,令她崇敬,令她憧憬。

      这是第一次。

      ……

      再睁开眼时,身下换成了硬邦邦的床板,只垫了一层薄薄的褥子。

      她僵硬地坐起身,活动活动身子,才看向外面。

      大门敞开,天蒙蒙亮,房间里有四张床,其余三个人都十分忙碌。

      “流云,别磨蹭了,昨天刮了好大的风,满地都是落叶,你还不快起床去扫地!”

      “哦。”她揉揉眼睛跳下床。

      现在,她不是何娇,她是流云。

      流云正要出门,忽然想到什么,抓住最近的一个丫头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

      “重阳节呀,今天有赏钱,你别忘了去领。”

      “哦。”

      重阳节……九月初九!

      流云暗骂一声,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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