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面前有两条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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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A国，PSB理论物理研究所。
一位头发凌乱，满脸倦容的亚裔中年女性抱着文件夹匆匆走进了研究所的大门，往来的工作人员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显然，她不擅长应付这个，只能勉强提提嘴角，露出个仓促的微笑，然后低下头认真赶路。
在她不远的地方，两个实习生正在交头接耳。
“是她？”
“对，那个‘理论物理界的启明星’。”说话的人还特地勾了勾双手的食指，做出个表示双引号的俏皮动作，“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嘘，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到……二十年了…………怪可惜的。”
女人朝实习生这边走来，吓得他们赶紧压低了声音，只有什么“宇宙中心论”“意志集合”之类的只言片语从拢住的嘴巴里飘出来，又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听到这几个词，女人若有所思地朝这边歪了歪头，眼里迸出一线火星。可在看到站在电梯前的男人时，那点不成气候的火星又刷的一下黯淡下去，只余下一双灰烬般的眼睛。
实习生见了男人，脸吓得惨白，一面叫着“所长好”，一面灰溜溜地溜走了。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徘徊的，除了偷懒出来放风的实习生外就只有他们两个。气氛尴尬的如同实体，女人低着头，局促道：“所长……我儿子昨晚生病，家里没人，走不开………”
被称作所长的棕发男人捏捏紧皱的眉头：“王，你想说的不止这个吧。”
“嗯……实际上，我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这也是我一夜没睡的原因之一。”一谈到自己的研究，王贤疲惫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红晕，“新的报告已经生成，对宇宙中心迁移轨迹的监控也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并且昨天C国H省附近出现特殊能量反应，初步推测是宇宙中心迁移过程中被波及的地外星系遗骸，具体内容还要等前线队员携带样本返回才能开始检测……”
所长挥挥手，阻止了王贤继续往下说。说实话，他有一张威严而英俊的脸，当他沉下脸时，比起科学家更像一个政客。
“好了，王，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二十年我已经听得够多了。你知道身为一个研究者最应该追求的是什么吗？”
她舔舔嘴唇，竟露出一个少女般妩媚而天真的笑容：“知识——宇宙从何而来，将要到哪里去，它是否有中心，如果有的话，那个中心又在哪里……我们将用毕生追求这些知识，我们都是科学的爱慕者。”
“荒谬！简直是——舍本逐末！”所长双臂环胸，冷冷地注视着王贤，曾经他寄予了最多希望的学生，“你还记不记得你进研究所的那天老所长说了什么？”
老所长的话？王贤当然记得。
他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给在座的所有孩子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故事——牛顿晚年沉溺于神学，企图发明炼金术，最后却一无所获。讲完故事后，老所长问了所有孩子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
在座的各位都面面相觑——众人俱是世界名校毕业的佼佼者，将来更会成为理论物理学界的中流砥柱，谁能想到开学的第一课居然是做中学生都会的阅读理解。好在很快就有人做出了自己的答案：“所长，我觉得应该是科学研究当以正确的哲学观点为基础，把科学建立在神学之上本来就是错误的。”
老所长不置可否，只是环视一圈：“还有人有别的看法吗？”
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上前来，答案大同小异，所长也没有点评什么。直到老所长的得意门生安德烈发言时才稍稍挽救了平淡的气氛。他抖抖西装袖口，走上台，沉吟片刻后开口：
“我觉得这个故事讲的是科学研究的限度。知识是无穷尽的，而个体的智慧则是有限的，假如有人妄想用有限的智慧去理解无限的知识，那么等待他的只能是陷入疯狂。诸位当以此为戒。”
台下一片私语声，老所长也点点头。然而在这沉着严肃的气氛里，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
人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在观众席的后面，坐着一位身材娇小，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亚裔少女。她一本正经地举着手：“老师，我也想说。”
王贤。有些人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
年仅十五岁的物理学天才，被誉为“理论物理学界的启明星”，更是下任所长安德烈的关门弟子。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黄毛丫头才有机会偷偷溜进来听老所长讲话，谁知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还举手要求发言。人群里响起一片快活的笑声。
老所长板着脸点点头：“你说。”
“老师说我们不应该追求那些‘禁忌’的知识，我却觉得只是我们没有找到理解的方法而已，每一个科研人员都要怀着对终极真理的渴求来做事，否则他的工作便是没有意义的。”
“让人类生活的更美好，消弭战争，创造富裕和平的世界……你觉得这些没有意义？”
少女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的不是报告厅的天花板，而是另外一个古朴混沌的世界。
“和宇宙比起来，一个种族的艺术，道德，文化，甚至存亡，又有多重要呢？”
回忆就此结束，王贤微笑道：“当时老院长就气得要把我赶出去，可你看，一转眼——二十年过去啦。”
安德烈悲伤地注视着她：“王，你不能再继续研究宇宙中心论了，你已经在上面耽搁了二十年。一个科研工作者，他一生研究的黄金时间，值得起几个二十年呢？”
“不，没有了。”王贤的声调拔高，近似于尖叫，“昨晚得到的计算结果显示地球正在接近宇宙的中心！我们没有时间了！所有接近那里的种族都已经灭绝，我们必须在下一个二十年找到解决的办法，否则整个人类都将陷入一场浩劫！”
安德烈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可是你说过吧，人类的艺术，道德，文化，甚至存亡在宇宙面前无足轻重。我们又怎么能把这付重担交给你呢？你的眼睛里只有宇宙，没有人。”
王贤意识到了什么，她瞪大了眼睛，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你们——你们打算？”
安德烈点点头：“这些年辛苦你了，这个研究就先放下吧，在没有实质性证据之前，我们不要浪费更多的资源了。王，你也回家歇一歇……想想，你的丈夫，你的儿子。”
“……对了，负责运送遗迹的队员在二十分钟前已经出发。同时，你的儿子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就像你说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都需要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
安德烈不再看她，只是匆匆地点了头，夹着公文包乘坐电梯上楼。
王贤呆立在原地，像她这二十年所研究过的那些冰冷的东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她做出了决定。
女人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出研究所的大门，把文件夹扔在一边，坐进车里踩下油门。汽车沿着蜿蜒盘旋的山道飞速行驶着，前面有两条路，一条平坦而短，连着研究所的附属医院和家属区；另一条坎坷，漫长，危险，正是一线队员们护送遗迹下山的道路。
汽车驶向其中一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她面前有两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