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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陆九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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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千年,日月一瞬,转眼沧海幻化桑田,王侯归冢中土,江山风华几时。
昔天下燎燎,群雄并起,中原之势日渐式微,一世上皇一扫东陆,天下自此列土九州,号曰云海西国。一时天下之盛,尽汉唐之力,仰炎黄之德,皆莫能及。时九州各派门主总领一方,四时朝圣,兴五谷,重仁政,上皇之德覆衣天下,时年号为中鼎之治。
初,九州之治为政教合一,九州分九派总领,为北辽北冥教、东岳泰山派、西岳华山派、南岳衡山派、北岳恒山派、中岳嵩山派、五湖百越派、西岷蜀山派,及上皇之属中京少钦派。
天下初定,上皇念诸将之功,遂分封诸将列诸侯于九州,各赐佳名两字,定政教之法,结九州之约,及四时岁贡等诸事务。
且言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万物皆如此。王朝盛世不过回眸,中鼎之年又何解此番风动云变?盛世不过老去一场红尘叹,一曲离殇,荣华缱绻。
至五世中兴,少钦倾颓之势已无挽救之法,中京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主上无德,不问政事,沉湎欢乐,日日饮酒奏乐,朝政皆出右相叶于一人。可知这叶于为何人?此人乃先皇之臣,为人精明善辩,有诡才。先时四世上皇崩殂,受为托孤之臣,辅佐新皇,然其大有私心,知五世上皇之性,晓其为一世优游之人,且不好吏治,遂有独霸天下之念。揽九州之奏,行帝皇之礼,肆意妄为,独断专行,无视九州朝纪,大兴土木,广征民夫,致使九州纷乱,天下祸起,百姓流离,民不聊生。时人云:一叶障目,不见天下。
五世中兴末,四海困穷,帝社亡无,社稷倾颓,沧海横流,诸侯雄踞一方,已无昔治世之盛,史官云时年为中兴之乱。
呜呼哀哉!念江山雄伟,形胜依旧,而英雄长往,几时山河愿景,往复长空。怜一世之荣,思少钦之盛,开疆拓土,王之沉沉,气吞万里如虎。今日不过史官一言,河山一梦,徒有悲添耳。
九州中原之地自古人才辈出,豪侠勇士名震江湖。今西岳华阴有二人,天眷佳偶,一名苍遨,一名韩缇,时人云为璧人,称盈川双侠。为少年侠士,幼习武功,有燕赵侠士之风,虽不为名门望族,生于山光水色间,亦参得山川日月演化之精妙,后遇高士赐传世名剑——玉龙泉。
玉龙泉剑身缥碧,淡雅出尘,轻盈灵巧,剑灵名为青淼,有风竹照水之色。时人称其剑:明芒水川,三尺龙泉。玉龙泉于一世上皇时由名家入松所铸,后一世上皇于北邙之战中失此剑,玉龙泉遂辗转江湖。至三世,江湖豪侠许明于华阴得之,修习心法数年,于世行侠仗义。玉龙泉剑性阴寒,尝为剑气所伤者,轻则伤及内力,重则伤及经脉。时江湖之人闻玉龙泉,皆仰之弥高,莫不敢犯,九州得以数年平静。后人忆此皆云玉龙泉有安天下之力,谓安世之问,有彼龙泉。且论盛名不可夺,九州平静后,许明隐居,将玉龙泉赠与友人宗乐,言其安天下之力,不可擅习,待到五世之时,西岳华阴,自有定夺。许明自此泛舟江湖,不问世事。时人多于名山胜水寻之,未果。是以江湖再无许明。后宗乐受命,于临终时告知弟子,弟子受命而守之。
传至五世,受命弟子有感天命,携师祖临终笔墨及传世名剑玉龙泉前往西岳华阴。至于华阴,是日杨柳依依,巧遇一少年于山下习剑,雄姿英发,飞鸿踏雪。不觉心有所感,展师祖临终笔墨,“柳絮因风,树阴伴水。”转望小池,柳絮浮水,惊鸿照影。池水倒影,树阴半掩,浅映着习剑少年。“是了,是了。寻此英豪,不枉师祖数世等待。”轻摹长髯,粲然笑意。静坐泉边,浅笑道:“古有名剑,气若广寒。今有良人,舞剑当歌。龙泉不往,良人常在。堪为子佩,采采其华。”苍遨听闻,回眸视之,见泉边已无一人,只古剑一把,书函一纸,展书阅之,上书:柳絮因风,树阴伴水。旁另有数行小楷:此乃传世玉龙泉,吾受先师祖之遗命将其交与君,愿君携玉龙泉以安天下,推恩黎民。
得玉龙泉后,苍遨与妻韩缇隐居山中,修习大道,一日顿悟天地,遂在七日之内创龙泉剑法,柔亦有道,刚且易止。本为通灵之作,一转一折皆有深意。若以剑式论之,则腴而不薄,匀而不琢可揽其一二,为剑中集大成者之作。
后韩缇生一女,山中多生梧桐,遨出而思之,遂名之为苍梧。时苍遨之名已显,华阴好武,人多有能事者,霍霍欲战之。然山中多云气,不识者皆无寻。遨与穹苍山云深善,云深不日往,知之,以告遨。遨孰思之,忽念北辽妻兄韩溟有书,言仰龙泉剑之威严,欲要入蓟都品剑。韩溟其人,勇而仁义,言而有信,今华阴欲战,可不为一机?遂与云深言,欲往。云深笑道:“今子一去,可归乎?不可归乎?”遨知云深高人,晓天地之玄理,文武之才,与太公望同,犹善周易,或知其命局?遂问道:“君高人,犹龙也,知遨之微命,愿闻之。”云深复笑而去,歌道:“天地之局安可守?中兴之年孰可问?往否反否人难知,穹苍山下有凤梧。”
遨不解,知云深之性,野鹤行云,去留无意,遂不论。时苍梧五岁矣,早慧而识,遨授以剑道,亦能言其一二。遨喜之,有养子之意。韩溟复书至,并仆从车马钱券。言愈和切,有慕才之意。遨终动,择吉日往冀州,车行二十日而至。至蓟都郭,韩溟家人于之久待,载而归府。
入韩府中,韩溟与妻常嘉于正堂候。忽人报:“苍姑爷到!”侍儿打帘,韩溟便见一中年穆者入,便知是苍遨,大笑道:“贤妹婿教我好生苦等!今日重逢,不可不乐。”苍遨韩溟故友,且与韩缇少年相恋,后二人结缘。时韩溟入仕冀州,苍遨设酒饯别,言贺喜,富贵无忘之语。可知苍遨实慕富贵?非也,实笑语也。然韩溟记之,军功封将设府,思当日之言,乃修书要之。苍遨剑术动天下,欲荐之于誉王,功成名达,同享富贵耳。侍儿报之:“酒馔已具,请贵人入宴。”韩溟道:“妹婿请。”苍遨道:“请。”苍氏三人坐,韩氏二人遂坐。韩将军府都中闻名,服侍虽多,皆训练有素,无脚步嗽声。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姬妾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常嘉亲为捧饭,苍遨道:“夫人莫忙,遨可自之。”韩溟道:“妹婿贵客,莫如此,妇人须如此。”
席上之物,莫不山珍海味,然韩溟久富贵,不以为意。苍遨山中之人,见之食之,心下暗暗纳罕。“可抵村野一年衣食!富贵之家,皆如此也?”韩缇亦贫贱,知兄得志矣。梧儿虽幼,亲母教导,言舅家富贵,不同村野,须慎之。梧坐席上,云饭如贵女,静静寂然,亦善矣。
饭毕,众人漱口饮茶,服侍人等皆退,仅留亲随。常嘉道:“妾先入内房。”韩溟许,常嘉遂与韩缇梧儿入内。韩溟与苍遨入正书房,苍遨观之,文蔚之象,亭亭有序,已无言矣。分主客坐,韩溟道:“妹婿今名动天下,可欲仕乎?”侍儿献茶而退,苍遨浅呷,默默而道:“某实无意乎!”韩溟急问:“为何?”苍遨不言。时春日,庭中桃花灼灼,落红成阵,苍遨出,启腰间剑而舞。韩溟忙随,观此剑缥碧而青,秀而成灼,惊,知乃玉龙泉也。苍遨舞之,展龙泉剑法,风中桃瓣随剑气而转,如飞燕之舞,似荆聂之勇,俗人无可观也。一时一式毕,韩溟大骇,久而复苏,方知苍遨剑术乃天下第一,平生无可见者。苍遨立于林下,穆然视之。韩溟前携其手,“妹婿!溟知之矣!”韩溟知之为何?龙泉剑法非俗人可晓,韩溟空有剑家之名,仅知毫毛。韩溟于毫毛中,知其隐逸悠游,恬然自适之意,且其情之浓烈,欲罢不能矣!遂不复言入仕之事。人知苍遨入韩府,皆欲见,为韩溟谢退。于此,苍遨客居韩府,仅为谢二书之至意矣。
虽居之日久,苍遨之志终不改,自初至之时,方显一式。韩溟知苍遨高人,视己之粗鄙,亦不复言观剑之事,惟望苍遨长留。岁余,苍遨自认二书之恩已报,欲去。时冀州用兵,九州乱起,不宜去也。韩溟乃言:“妹婿何急急如此?今乱也,去则失命,不若留此。”强留之,苍遨念及妻女,乱则不保,乃留。
冀州用兵亦有因也。辽王明誉兄明謇好武,号王室,权倾朝野,欲霸天下,乃数进言。誉性喜静,然心终动,飨士卒,鼓鼙鼓,欲犯青州。国中人心惶惶,暗言不祥,謇知之,罪之,群客皆去。謇有谋士许由,一日见謇,言:“国中有谮明公者,公罪之,众人皆去,由以为不善。”謇道:“为何?”由道:“由闻明君,皆仁义爱人,少罪轻罚,今明公罪之,九州如何乎?”许由为謇公心腹,多为画策,他人之言可略,许由之言不可略也。謇公遂言:“謇知之矣。”遂释妄言者,善待之。许由称善。
大军欲行,誉王使韩溟帅,韩溟告家庙,别妻子,披挂上马,从容而赴青州。至莒城,青州田原陆氏家将赵留久候。两军列阵,将帅出而应答。韩溟马上横枪,“陆氏小儿,可认得北辽大军?陆瑾轩现在何处?速来开门受降!”赵留道:“北辽异族,休得猖狂!明誉不忠,背上皇之命。今来伐我,尚有理乎?遗九州笑耳!”陆氏军将皆笑。韩溟怒,“今吾奉誉王之命,讨逆追贼,小儿妄言,辱我军士。莒城之败,自汝起也!北辽王军听命!”韩溟执虎符喝道:“将军令,破莒城!”
北辽攻城,擂鼓,狼烟,血肉,兵戈。一时昏天黑日,飞沙走石。五步之内,不见人影。陆氏军皆走,城门亦破,韩溟率军乘胜而追击之。然城中无人,韩溟心下异之,思临走许由之寄言:“将军之性,风雷之变也。陆氏得之,或设计,莫轻敌。”然韩溟快意,率少部追击,余者守莒城。至临淄城北,方见陆氏。陆瑾轩亲征,见韩溟至,大喝,伏军冲而围之。韩溟部众皆为所戮,逃者归莒城,终止韩溟一人,战马死,银枪折,赤手空拳而战,戎装血衣,陆氏军团团而围之。陆瑾轩道:“缚韩溟者赏!”军士大起,韩溟斗,然终为所缚,载至临淄,面不改色。
至临淄王宫,卫士二人引韩溟入见,韩溟犹愤愤然。陆瑾轩亲解其缚,命左右赐座。韩溟仍怒,陆瑾轩笑道:“将军何怒也?”韩溟正色道:“要杀便杀,多言何益!”忽陆氏一人报:“莒城已复,北辽败北。”陆瑾轩大笑,“传寡人命令,今日大赏三军,饮酒作乐!”那人称诺而退,宫门外卫士林立。陆瑾轩复好言招之,韩溟仍厉,陆瑾轩遂命人软禁之。复言:“若将军有降意,可报寡人,必善将军也。”遂入庆功之宴,穷极欢乐,不言。
北辽之散兵,与守莒城兵,皆败北入辽。明誉闻之震怒,言必兴师伐陆氏。明謇自悔失人,减爵一级。朝野闻之,大骇。韩府之人,皆隐介藏形,或亡走,惧祸也。韩溟妻常嘉知之,病。妹韩缇知之,忧泣。梧儿见母哭,亦泣。
韩溟居临淄宫中已月余,日夜忧愁感叹,自痛负国,饮食不能进。陆瑾轩知之,使人切问,然终不入其心也。陆瑾轩知其忠臣,遂不言,并善遇之。时北辽战败,实百年之辱也。明誉祭告宗庙,自陈其过,巫祝卜之,告明誉,“先王言:维时不善,何故来伐?北辽百年无事,今之败,乃为政者也。先王复谕:宜和谈。”明誉三跪,口称诺。遂与其兄明謇议,謇虽欲战,奈何先王之谕,遂与众谋士议和谈之事。
中钦景仁中二月,冰雪未开,北辽光禄卿杨芳携黄金百镒使和谈。陆瑾轩知北辽虽败,亦大国也。今虽有明謇干政,终为百足之虫。设九宾于庭,见之。杨芳献国书,内监传之于王,陆瑾轩展而览之,其文谨录于下。
北辽王誉和谈书
瑾轩亲启:
思当年中京一会,今已十载。誉老矣,知人世之易变,察昨日之罪业,于心实忧。先时誉已告庙,先王痛陈誉过,命誉和谈,誉惶恐而使之。今敝国使至,黄金百镒,愿瑾轩允兄之请,交结友邦。
北辽明誉 景仁中二月
并一篆字印文,曰:北辽同昌
陆瑾轩览毕,危坐朝堂,问辽使,“贵国可有意乎?”杨芳趋,恭谨答道:“然。誉王之信,望于诸侯,特遣臣至,为实意也。”陆瑾轩复问弟少君陆瑾瑜,瑾瑜以多谋闻,出班,“此国之大事,臣弟不敢妄言。”陆瑾轩道:“弟但说无妨。”明誉知陆瑾瑜乃陆瑾轩之信臣,先使使与之重金。陆瑾瑜纳之,遂言:“弟观北辽之意已见,前有辽之先王,后有天下之论,王不可不察焉。”陆瑾轩思之,今北辽有求和之意,若不允,恐为天下笑。“芳君之言善矣,寡人当择吉日,与贵国盟。”遂退朝,舍杨芳于传馆。
杨芳亦入宫访韩溟,韩溟闻北辽使杨芳至,忧愧少减。杨芳入禁室,见韩溟颓丧之状,相坐而宽慰之。杨芳道:“韩将军不必忧虑,誉王已使芳至,和谈青州,必使将军还也。”韩溟顿足道:“非溟之忧也。溟战败被擒,辱国失兵,安有颜面见誉王乎?”杨芳道:“将军莫忧,誉王仁厚,广施恩,胜败兵家常事。且将军为国之重臣,必得善终也。”韩溟叹,“谢光禄卿之善言,溟少解也。”杨芳道:“将军将息,芳且去,和谈近矣,他日与将军同舆归也。”韩溟道:“慢走。”杨芳遂去。
陆瑾轩斋五日,杨芳与陆氏君臣会于临淄宫后室,议和谈。君臣叙礼毕,归座。陆瑾轩道:“辽使欲何之?”杨芳道:“请君谓臣,青州欲何?芳可对答也。”陆瑾轩道:“少君试谓辽使。”陆瑾瑜称诺,“北辽负黄金,以莒城故也。今吾王欲通两国友好,使之无战,辽使以为可乎?”杨芳道:“然。誉王使芳至,实为此也。若成此议,天下必谢王也。”杨芳出而拜,陆瑾轩使归座,谕少君:“可使结约,以通友好。”少君诺,上国书,其文谨录于下。
景仁中,北辽伐青州,下莒城,后陆氏复,北辽败。二月,北辽使使杨芳至,约和谈。王感善意,遂命少君书文,为友好之盟也。王之心实深也,冀天下无战事,卫上皇,保青州太平。杨芳言北辽王亦如此。王知其心,乃和约之。世世为兄弟之国,永不再犯!
并二篆字印文,曰:青州具乐北辽同昌
共二书,同文,青州北辽各一,封之,谨与杨芳,杨芳奉之,拜谢陆王。天下以为美谈。友好后,陆瑾轩遂放韩溟归,临行道:“将军珍重,今日之别,不知何年再见。”韩溟拜而道:“王亦珍重,韩溟自感不知死期,今日恐为永诀!”陆瑾轩道:“莫如此,他日友好,必使使望将军。”韩溟道:“谢王上,韩溟去矣。”韩溟遂登车而往,终已不顾。
至蓟都,韩溟杨芳入内陈事,誉王见之。杨芳韩溟皆跪,明誉请平身,二人坐。明誉久视韩溟,容色平静。杨芳上国书,明誉览而藏之。杨芳奏青州事,言陆王仁厚,不以成败英雄,宜久好之。明誉不言,叹,“莒城之败,乃寡人之过也。”韩溟闻之,膝行而前,叩首跪曰:“臣轻敌,军大败,无以自戮谢罪。今感王恩,得以重见天日,臣必效死君前!”明誉不言,顷之,“各赐宫衣一领。归家,妻子必思之。”韩溟、杨芳谢恩服之,归。
韩溟入府,常嘉与众姬妾候。常嘉病愈,然形容憔悴。众人迎入正堂,苍遨腰玉龙泉与妻女亦候。韩溟虽归,中心仍愧。苍遨问之,“君何忧矣!今复得命,乃时来运转,不必忧。”韩溟亦不言。至午,寂然饭毕,韩溟至书房,见昔日之印绶,感慨万千。忽而苍遨至,二人对坐。苍遨道:“昔日霸业已偶然,今宵不复作英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春梦犹贪欢。”韩溟道:“妹婿亦笑溟乎?”苍遨道:“不然。成败乃天下事,多思无益。”韩溟道:“君不曾仕,不知悔也。”少时,韩溟道:“妹婿可为溟舞之?溟久未观剑,冀一览。”苍遨乃出,韩溟忧思,病,拄杖而观之。
苍遨初至时,展东篱式,今日乃长虹式。更与初时不同,有天姿灵秀之气。远而望之,若长虹饮涧,近而察之,似明月出云。韩溟愈惊矣。舞毕,苍遨善而藏之。韩溟问:“妹婿可有剑法之书?可与一观乎?”苍遨正色道:“遨并无此,纯心法耳。君若愿闻之,遨有一言相赠:日月江山,并行不怠。”韩溟闻之,大寤,问:“妹婿之剑,本无法耳。万物为一,自然非凡,若高山流水,发乎中心,委心自意,乃成七式乎?”苍遨笑,“善。”剑之道亦深矣。若与自然相接,则得大性,游于宇宙,翔乎太空,自在意趣。发乎剑则瑰玮,启于琴则至乐。噫!天地造化亦可知矣。
韩溟归国,朝中依旧,明誉斋五日,于蓟都南设祭,为莒城之忠魂也。韩溟跪地,痛陈其过。北辽君臣上祭,厚慰家属,追为忠烈。明誉命史官书之,以教导后人。此败事终平,若北辽小弱,青州未必交结,友好未必通也。今乃天之幸也,若非,九州必生乱也。
然冀州未平矣,明謇心中亦患也。初使韩溟便败,如何威震九州?且明謇性奸猾,不好仁义,今之羞愤,必要一报!惜哉韩溟,命不久矣!明謇下朝回府,独坐于堂上久虑。如何竟败矣?乃失人之过也。如此无用之人,留之何用?当作死生快意!少选,忽闻枭鸣一声,始发祲息。
明謇阴鸷,好恶而厌仁,巧言令色。明誉寡断,北辽之政多出于謇。九州皆知明謇干政,然惮明謇之恶,众人不言。一日,誉王留兄明謇宫中用膳,席间,明謇进言:“愚兄知一事,不知敢言否?”明誉道:“兄但说无妨。”明謇遂言,“愚兄闻韩溟禁于临淄之时,与陆瑾轩有密约,欲危社稷,有不臣之心。”明誉惊,“可有此事?弟竟不知也!请兄详之。”明謇道:“国中细作报,韩溟约陆氏,归蓟,夺禁军虎符,三日之内,陆氏军发蓟都,里应外合,欲下冀州也。”明誉大怒,诏襄樊寺卿卢诚理之,以察真伪。卢诚为明謇所荐之人,必得其心。明謇心下暗喜,可除韩溟,以为事成。
明日,韩溟入襄樊寺,跪地听受。卢诚坐堂上,神色肃然,左右从人成列。卢诚一拍惊堂木,韩溟举头。卢诚道:“韩溟,汝可知罪?”韩溟道:“溟不曾反,实无罪也。”卢诚怒,掷一书于地,“物证凿凿,汝何言之!”韩溟拾,览之。其乃韩溟与陆瑾轩之反书,明謇使人伪之。
将军归蓟,当得虎符,使使报寡人。三日之内,青州军必发之。下冀州,诛乱臣,得之州郡。复与将军共乐。
陆王瑾轩上
韩溟大惊,知乃明謇所为,正欲辩之,卢诚道:“汝可知罪?”韩溟急道:“溟实无罪,人诬溟也!”卢诚为明謇授意,必下狱也。今见韩溟拒罪,必使之画押也。卢诚道:“此人拒罪,狱之,他日认罪,再做计较。”从人遂引狱,韩溟知明謇之谮,不得活也。
常嘉闻知韩溟入襄樊寺,心下虽急,亦端正而使人问之。苍遨于韩府久居,虽知此事不妙,亦慰常嘉。苍遨道:“夫人莫忧,将军乃国之忠臣,九州有名,必得善也。”韩缇亦慰之,“嫂不如安心候之,心急无益,家人将报之。”常嘉少解。梧儿亦在府,今已七岁,身未长足,然颖悟绝伦,母韩缇喜,亲教之,通文章,能书法,苍遨授之剑法,亦可观。
韩溟居狱中,襄樊寺狱与它类同,环堵萧然,鼠蚁横行,饭食亦粗陋。韩溟思入世之事,真人生一梦也。自莒城之败,明謇恶意,遂至下狱,惜乎!命不久矣!生前身后奈何?堂上妻子奈何?今引颈受戮,不如他日反,尚得快意!韩溟将军也,志忠臣,当马革裹尸还,却为小人暗算,不见天日。韩溟大悲亦无味,只得静穆,人生之远志今作画饼,身后将如何乎?
韩府中,忽家人来报,言韩溟已入狱中。常嘉闻之欲倒,韩缇扶之坐,韩缇道:“可有他言?”家人道:“无矣,风闻将军谋反,不善也。”家人退出,常嘉下泪,韩缇不知何言,默默而无语。苍遨携女入室,见常嘉韩缇忧色,已知不善矣。苍遨命侍婢携梧儿去,韩缇遂与苍遨入室,遨与妻同坐,遨悄问道:“今已如何?”韩缇泣道:“兄犯谋反,入狱中矣!”苍遨大惊,“如何竟至如此?”韩缇泣渐止,“或言官军不日将至,如何为好?”苍遨道:“将军待吾恩重,不能离也。”“梧儿奈何?”苍遨不言,良久,“梧儿吾将安之,汝亦去,吾留之。”韩缇叹,“或命绝于他日,奴将与君共死也!”苍遨复不言,归房长考。
子夜,苍遨作一书赴友人云深,书毕,与妻同卧。语韩缇道:“明日吾备车马,汝往穹苍山云深处,云深高义,汝亦知之。并书剑银券行囊,吾自有道理。”韩缇道:“奴若去,君奈何?”苍遨道:“吾留之,汝须去,梧儿须去之,不然,玉龙泉将不传矣!” 韩缇泣,道:“明日可为永诀?”苍遨感伤道:“汝须安好,善养梧儿。他世相见,亦不悔也。”韩缇泣,苍遨抱妻而抚之,韩缇泣渐止,遂入睡。
天明,苍遨携车马于韩府门前,将平生所有,付与云深。韩缇抱女登车,梧儿问:“车欲何之?”韩缇抱女,忍悲而言:“出游也。”韩缇启车帘,苍遨立于车下,二人久视,皆不忍去也。天将大明,苍遨谓孟明,“可发也,时风尘多,君善保之。”孟明道:“不才当护夫人小姐,君不必虑。”苍遨点头,孟明拜,驾车遂去。孟明乃苍遨于韩府中一友也,为人任侠仗义,言出必信。苍遨此番托之,皆为此也。可叹人生自古别离多,今日一去难回首!江山含悲,今日一别,可为永诀?韩缇坐车上,以帕拭泪,梧儿虽不解,亦含悲也。
苍遨仍留韩府,庭间祷之,冀天佑妻女,并望韩溟得活。忽闻刀剑之声震天,遨知乃官军至,从容坐于堂上。一时男女哭声,乱作一团。独苍遨超然,颜色不变。一武官入室,左右持兵立于门外。武官道:“足下苍遨乎?”苍遨道:“正是在下。”武官道:“誉王有请,请随入内。”苍遨道:“君可使军士去乎?”武官遂言:“若有入韩府一步者,斩!”军士皆惮而退之。苍遨遂入内。
明誉坐玉城宫,见之。苍遨一礼毕,明誉命赐坐,苍遨坐。明誉道:“君剑术名冠九州,今何至于韩府乎?”苍遨道:“韩将军乃草民之妻兄,修二书要之,遂至。”明誉道:“韩溟今反,下狱,汝可知之?”苍遨道:“草民以为韩将军人品贵重,好忠义,行事必尽力。如此良臣,不才以为无谋反之罪也。”明誉道:“韩溟谋反既定,物证已具,夫复何言?”苍遨乃一拜,“请王免臣之死罪,乃敢言。”明誉道:“免汝死罪,试为寡人言之。”苍遨道:“草民以为物证可伪,其亦易也。况冀州生乱,非一日也,王当善察之。”明誉大惊,然不形于色。思一乡野小民,亦知国之定局。可知冀州乱之非常,风尘远播至如此也!
明誉道:“君慕玉龙泉之高义,可为寡人一舞剑乎?”苍遨道:“然。”左右上剑,苍遨舞于殿上。今日苍遨展大同式,乃龙泉剑法之末式,既济而未济。明誉一览,忽感而歌之。“君为寡人舞,寡人当为君歌。”其歌曰:“时之未明兮,将欲何方?悠悠东方兮,日旦复旦。舞之将待兮,流言若和。歌而复歌兮,流水空流。”歌毕,苍遨亦舞毕,一拜。明誉道:“寡人生至今,未曾见如此之妙剑,赐君卮酒,试为寡人言之。”左右进卮酒,苍遨饮尽,“剑之道犹国之道也,大化而小异,心之所向,发乎剑,则成矣。”明誉不言,命人舍苍遨,善待之。
韩溟时于狱中,明謇逼迫愈急也。韩溟一日午食后,忽见一狱卒同二人至,启狱门而入之。其人乃许由也,并一从人携酒肉至。许由坐,从人至酒肉遂去,二人对坐。许由道:“由已久不见君,君安乎?”韩溟叹,“謇公逼迫如此,溟可得安乎?”许由不言,亦叹,“由知此事,亦劝謇公,无奈竟未成也。今謇公使由至,一为饯行,二为宽慰之。”韩溟冷笑,“溟自知不得活也,君速取鸩酒,尽吾快意!”许由道:“君既知之,由不必言矣。今日一去,不知何世相见。君须饮,由为君斟之!”韩溟遂痛饮,不言。
酒酣,韩溟道:“溟有一言,不知当言之否。”许由道:“你我莫逆,何言不可言乎?”韩溟道:“溟仍记莒城战前,君言之,莫轻敌。溟果败于此,遂至今日。若可重来,溟仍愿为一上将,今惟恨不能马革裹尸还!”许由感慨道:“将军忠臣也!许由当三言謇公!”许由欲去,韩溟止之,“君不必,今如此,溟之命也。君为我斟酒,我为君歌之!”许由遂斟,韩溟歌曰:“一入阵兮,大败而还,今困兽兮,明日向何?把酒一尽,残念往事。恨未至兮,时不吾志!”时韩溟酒醉,忽忽欲狂。“君且慢,与溟鸩酒。今日一醉,他日再见!”许由见之,悲,思韩溟一世功勋,今日如此结果,且有明謇之命,不可不从,遂进鸩酒。
韩溟一气饮尽,遂去。可怜一世英雄,竟遭荼毒!许由见之,使人出之,于城南一荒地瘗之,无坟冢墓碑,掩人耳目也。许由还报明謇,为韩溟一言。明謇复惜其忠义,使人放言,言韩溟已死,乃自谢之。明謇告誉王,誉王不忍,追韩溟为忠义侯,命善遇其妻子。
苍遨知韩溟已死,自请去,明誉许之。未料忽生一疾,养于韩府中。稍愈,便请行。常嘉留之,苍遨执意归去,遂允。苍遨去,行至距穹苍山一百里处,居逆旅,疾未愈,复起。未几,亡于此。可叹苍遨一世英豪,犹不免生死。临死托一梦与苍梧,细叙其事。天明时分,含笑而去。而苍梧与母韩缇于穹苍山,心若相交,必知之矣。
欲知后事,有一诗云:穹苍山下入飞凰,时不利兮枉断肠。他年知得封侯事,犹叹坟冢骨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