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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光之晚 ...
[楔子]
深秋的傍晚,暮色四合,天灰得令人绝望。在逐渐开始昼短夜长的时间,风变得有些犀利,在凛冽的空气里拼命地聚合,继而用力地撞向每一张行走在暮色中的脸。
身材颀长瘦削的少年自路的尽头缓缓走来,步履平稳,带有一层淡淡的笃定的色彩。风无法吹乱他短短的头发,无法吹乱他步伐的节奏,只有在他挽起的袖子旁,撩起他单薄的制服下摆,张开小小的,被黑暗覆去的一角,无力而卑微地张扬。少年安静地在暮色中行走,一路经过多个昏黄的路灯,那些柔软的光线在他的眼前氤氲一片,投在他长睫毛上的那一小部分,也最终随着他的每一次眨眼而被抖落下来,继而又厚颜无耻般地攀附上去。少年不介意,脚步安静地从这盏路灯光线的范围踩到下盏路灯光线的范围,影子也忽长忽短忽前忽后地跟着他亦步亦趋。
一,二,三,四,五……十七。
被第十八盏路灯昏黄的光晕渲染了的,是自己的家门。孤单地,在风里无奈地发出喑哑的吱嘎声,轻轻地,回荡在苍茫夜色中。
少年取出钥匙开门。走进院子,看见房门开着一条缝,温暖的光线悄悄从里边不听话地泄漏出来,向空间里投出笔直而坚定的明亮。
少年嘴角弯成与上扬的眼角一致的角度,笑得好看。他轻轻地推开门。
女孩坐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两条腿不安分地摇晃着,一下一下轻碰着面前的茶几。她的长头发软软地搭在肩头,灯光打在上面,反射出柔和的光。她的嘴角也同样弯成与上扬的眼角一致的角度,笑得如少年一般好看。
少年把肩膀一低,卸下书包提在手里。他抬起头看她。
“我回来了,姐姐。”
门被轻轻地关上,把所有的光挡在了后面。
Part 1
就在两天前,姐姐神信子也还仍然活在神宗一郎的记忆里。
漂亮张扬的姐姐,温柔的姐姐,与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人的姐姐,之所以说“活在神宗一郎的记忆里”,是因为,她在神十四岁的时候出走了,用一个很大的包袱,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她说,神长大了,不需要她的照顾了,她还说,她要去闯出一片天空,要去追求真正属于她,属于他们的幸福。
她走的时候没有与奶奶告别,她只和神说:“我会回来的,宗一郎。”继而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背影柔弱却坚定无比,甚至在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十四岁的神也只是站在院子门口,安静地看着姐姐的背影渐渐被十八盏路灯依次照亮,在苍茫的夜色中愈行愈远。最后,消失,不见。
三年的杳无音信后。
两天前,神回家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坐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蜷缩着身子,像是在发抖。光与影揉碎成凌乱的碎片粘贴在她的脸上。樱花还未开,院子外的路灯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照在院子里,画成张牙舞爪的班驳的阴影。她的头发被风吹乱,在灯光里忽明忽暗。
神停下脚步,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就这么看着她。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个稍纵即逝的念头。心脏平稳地跳动,覆盖了全身上下的神经里,说不准也辨不清是哪一根在尖锐地疼痛。
姐姐似乎永远是那个,在他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给予他温暖的,在这个世界上离他最近的人。
神一直站在黑暗里,直到信子发现他为止。
“……宗一郎?”信子坐在樱花树干的阴影里,声音似乎没有了寄主,浮在空气里缓缓弥漫开来,熟悉的声线顿时显得飘渺而虚幻。
信子走了三年,今年她该二十三岁。
信子二十三岁的声音,神听起来,仿佛可以与三年前的声音完全重叠起来。就好像,姐姐从未从他的生命中消失过一般。三年的时光不过是浮光掠影的空白,神觉得,就当作是三年来的记忆被切除了一块,有些细节已经记不起来。不过都已经没关系了吧,神想,姐姐回来了,已经够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也就任它们在光阴里随波逐流了。
“围墙后边的那个洞还是没补啊,我爬进院子的。本来想进屋做好饭等你回来就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钥匙丢了,真倒霉呢。”信子笑眯眯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姐姐,你不小了吧。”爬墙这种事也还做得出来,神无奈地笑笑。
“好小子,居然敢损你老姐,看我收拾你……诶?”凑近了才看见神脸上隐约的伤,便收回了玩笑的语气,“怎么了宗一郎?”伸手去触摸弟弟嘴角的淤青,“这里。”
神一愣,避开,随意地笑笑,“没什么的。我去做饭。”
“我来吧。”
“你刚回来,还是先去休息吧。我已经学会做饭了,姐姐。”神有些得意地看着信子,笑容有些生硬勉强,“奶奶走了之后……都是我自己做的,习惯了。”
信子望望摆在客厅里的奶奶的照片,眼帘低垂,终于重重点头。
两天过去了。坐在对面的活生生的信子,在神的眼里,显得有些不真实。她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就连刘海的长度,喜欢眨眼睛的小动作,以及左边嘴角随着笑容一起浮现出来的浅浅的酒窝,什么都没变。神有时会想问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呢,她找到她的天空了么。信子不提,他也一直没有问,话到了嘴边,忽而就这样问不出口,只有将它们硬生生地吞下。
也许一直就这样,也挺好。神这么想。
“发什么呆呢。”信子倒转筷子敲敲神的脑袋,“死样子。”
“啊?哦。”神回过神来,笑。
“今年秋天好冷啊……”信子缩缩脖子,扭头看向映在窗子上的班驳树影,树干空寥寥的,在风里颤抖,“樱花都秃了。要等多久才会开花啊,我就想着回来看看家里种的樱花呢。”
“嗯是啊,不凑巧,只有等明年了。”神腮帮子鼓起一块,含糊地应了一句。
信子给他夹菜,伸手摘掉沾在他脸上的饭粒,“宗一郎,什么时候带姐姐去看看奶奶好么。我是说有空的时候。”表情是凝固的,神无法看出她更多的想法与心情。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许久没有去看过奶奶了,最近只忙着练球,打比赛。
“好。”神漂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有空就带你去。”
空气像被什么收走了一半,屋子里显得有些空荡荡。剩下与老房子一般古老的灯光,照进神的眼里,折射出些许哀伤的信息,悄然变换着伤感的只言片语。
Part 2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神是“王者”海南附中篮球队的三分神射手。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神投篮的姿势纯粹干净,一气呵成毫无多余,就好像,踩在三分线外,接球,举过头顶,左手辅助右手手腕用力,直至篮球在空中高高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入篮心,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程序般连贯而自然。因而,这个瘦瘦高高的眼角上扬有着温和笑容的少年,往往会在赛场上的任何时刻令对手不寒而栗,足以让每一个对手记住他的名字,神宗一郎。
世界上不会存在百分百的天才。神也不是。他明白,自己的身体素质不好,无法继续像国中时那样仅仅靠身高的优势而打中锋的位置。高校联赛里有太多强手,他无力与他们拼抢。然而自己不仅没有力量,也没有速度。对于一个篮球手最需要的两个条件他都没有,于是他也只有拼命地去练习外围投射,这是他唯一力所能及的练习。
在“王者”海南队里,若没有能力,后备队伍中有很多人可以代替,而那个被换下的人,只能像是被王者判决了一般,最终只会被驱逐出境。
聪明的神是清楚这点的。因而他拼命地练习,在大家训练完逐次散去之后,也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留下来继续。体育馆里回荡着的篮球落地时的空洞声响,一声又一声,记录了神付出的那么多努力。
属于他的掌声从来就不少,他也只有在每场比赛后,向那些称他为“英雄”的人友好而无辜地笑笑。然后看他们慢慢散去。
海南队在神奈川县里几乎是战无不胜,赢到麻木。
但什么都不可能是绝对的,总有意外的时候。就在两天前的一场练习赛上,海南输给了湘北。
早在中场休息的时候,牧就来问过神,“你今天状态不太好,总是失分,怎么了?”
神看看他,摇头不语。
他无法告诉他,他在比赛的前一天骑车时被闯红灯的一辆车撞伤了肩膀,现在每一次抬手,都是折磨与煎熬。他知道如果说出来,牧会立刻让他下场休息,然后换上别的队员继续比赛。接着,可能会几天都无法参加练习。
说不出口。拳头紧握到骨节发白的程度。
神温和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无人能及的倔强与好强。
海南毕竟是强队,神的失误并未对比分造成多大的影响,一直持平到最后一分钟,樱木的一记灌篮为止。一瞬间场上场下一片鸦雀无声,只剩篮框还在隐隐摇晃着。
“上一次是因为我湘北才输给你们的,这次本天才要赢回来!”神听见樱木是这么喊的。
湘北在最后一分钟里领先两分,直到最后五秒,球传到三分界外的神手上。
“阿神!靠你了!”传球的清田叫。
真的是只能靠自己了,神知道。手接触到球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过来,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当中有信任的,有害怕的,还有崇敬的。在那紧要关头的时间里,神还能清楚地分辨出来,并且明白,自己手上扛着的,是海南队的希望。
他重复他平日投球的一切程序,连贯依然,眼睛注视那轮廓分明的篮框。
可肩膀的伤让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一僵。
投篮的时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常常练习外围投射的神更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在球投出的那一刹那,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橙红色的篮球集中着所有人的视线,承载着海南队的胜利,十分不争气地,篮外空心。
湘北队员一瞬间爆发的欢呼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淹没了海南队所有队员的希望,也漫过了神无稽无望的自责的心。长久以来的自信在潮水中搁浅,无力地驻留在所有失望的眼神里。
“阿神,你是怎么回事?你故意的是不是?!”清田此刻的情形可以用暴跳如雷来形容,他把毛巾重重地一摔,“我千辛万苦从宫城那里把球截到,传给你,你倒好,投个篮外空心,你是不是明摆着想输啊!真是丢我们海南的脸!”
神垂着头,短短的刘海被汗水粘连在一起,不说话。
“别这样,清田。”牧把清田挡在一边,“阿神已经尽力了。”
“尽力?”清田冷哼,“你们看看他这场比赛才得了几分?!”
一屋子的人沉默不语。
清田上前一把拽住神的领口,“说,你是不是不想再打篮球了?我知道,你出名了嘛,你三分神射手啊,神气了,就不把篮球当回事了对不对?”
神依然垂着眼睛,保持着近乎卑微的沉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妈的,你说话啊!”清田气不打一处来,冲着神的脸就是一拳,“说啊!”
“清田!”牧拉开他,“别多嘴!”
神往后踉跄了几步站定,大家的眼神让他无力承担,他清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他走到角落找出自己的包,吃力地提起,离开了体育馆。
他想我应该解释些什么的吧,可那些提到喉咙里的话像是生了根一般,尴尬地留在那里,看见那么多期盼的眼神瞬间完成了向失望的转变,到口的话变了质,只成了一句“再见”,以及,向队友们展露的,虚弱的笑容。
这些都是在姐姐回来的那天发生的。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两天以前的事了。
Part 3
国小的自然课上,老师教过大家:彩虹有七种颜色,由外圈至内圈依次是红,橙,黄,绿,蓝,靛,紫。这是大气中一种光的现象,天空中的小水珠经日光照射发生折射和反射作用而形成的弧形彩带,它只出现在和太阳相对着的方向。说完简单的理论知识,老师把学生们领到室外,用早已准备好的喷雾器冲着阳光喷洒,不久,还未消散的小片水雾里真的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可怜巴巴的,残缺不全的颜色,但是依然可以看得出,隐约勾勒出的彩色轮廓,浮现在小小的范围里。
大家起初不相信,都吵着是老师耍诈。因为在那个年龄,彩虹只会出现在雨后的观点几乎可以被孩子们奉为真理,直到后来老师无奈地笑着当着大家的面给喷雾器里换上了新的水,再重复实验,大家才都信服且满足地点头了。
因为那道小得可怜的几乎无法被称之为彩虹的彩虹,虽然颜色寥寥,即使触摸不到,但它的的确确是,真实地存在的。
于是大家围着老师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无非是关于为什么没有下雨却可以出现彩虹的看起来对于孩子们非常神奇的笨蛋问题,老师却答得异常的认真。神如今还记得她当时的笑容绽放在阳光里显得格外好看。
可当时浮现在他心里的问题却是——为什么阳光是白色的,彩虹却是七彩的呢?
而老师被同学们围得紧,神的问题堵在喉咙里直到下课也没有能问出来,最后只有默默地看着老师歉意地冲意犹未尽的孩子们笑着,跑出教室去别的班级赶下一堂课,来不及听已经在边上等待了许久的神提出他的问题哪怕只言片语。
还能怎么样呢。
只好憋在心里。把句末的问号暂时拿个句号换一换,把悄悄啃噬着心的一点点沮丧的阴影慢慢抹掉,继续若无其事。还有希望的,脑袋里还悬着一个飘渺却真实的可能性。
彼时信子已经在念高中。这天她放学后做完兼职回家,正要下厨做饭,神像看到什么救星一样跑过来,着急地,向姐姐重复着已经在脑海萦绕了一整天的那个问题。
心里的期盼像是吸足了水分的海绵,沉甸甸地填充了整个左心室。
可是信子当时给他的答案却是:“姐姐现在很烦,你就别来添乱了。”硬生生地扼杀了神生长在心底的那丛小小的期盼。
尽管后来信子忙不迭道歉,说是因为打工太累了导致心情不好云云,神也就笑着接受了这个理由。但那个问题却仿佛被打了预防针,再也提不起勇气问出口来,搁了这么多年。
等到神长到与姐姐当时一样的年纪。某一天枯燥的物理课上,老师在讲索然无味的“光的分解”这一节,神这才知道阳光那耀眼的白色其实就是由七种颜色混合起来而形成的。接着老师还做了个实验,一个涂有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的怪异转盘,用力转动它,它便神奇地,由先前的五彩缤纷,转出满满一面刺眼的白色来。
再也不会出现学生们一拥而上围着老师好奇地问这问那的情况了,所有的人都只顶着麻木的侧脸,抑或伴随着几个漫不经心的哈欠,低头猛抄笔记,因为这是考试要考的重点章节。
头顶的电风扇呼啦呼啦转过整个炎热的季节,发出细微生锈的响声来。
神也只是在和大家一起被动地动笔的空隙,抬头看看那还在转动的转盘,悄悄走一会儿神,看转盘愈转愈慢渐变回原来班驳的颜色。
心里紧跟着转动出一圈圈悠长的疼痛来。
总是这样的。
放学的时候坐在后排的女生点过神的背,“诶,今天你值日,记得啊。”
“哦。”抬头看看在傍晚绛红的天色里显得又黑了一层的黑板,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些卑微地写在右下角,白色的粉笔字浸在日光灯惨白的灯光里。
教室在十分钟内人走得干干净净,整间教室里的灰尘像是平时里被人服服帖帖地踩在脚底下一般,现在彻底得到解放,每扫一下都四处飞扬。加上肩膀有伤的关系,神不得不每扫一下就停顿一下,等扬起的尘埃缓缓落了地,再扫下一下。其进度可谓是“慢条斯理”。
只是身体里某根神经像是被什么牵制着,有些身不由己。神无奈地皱过淡淡的眉毛简单地笑了笑。
拎着打包好的垃圾锁上教室的门时,有人急匆匆地从走廊的那一端一年级组的方向跑过来,脚步声在空落落的走廊里有很明显的回声。他停下,不自觉地回头看去。
是清田。看样子是要赶着去球队训练,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迟到了吧。他看见神,两个人的表情里都很明显的一愣。
也就那么几秒钟。
几秒后,清田从神身边跑过,神弯腰把暂时搁在地上的垃圾提起来,和他走了相反的方向。一切平常如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走廊很宽,不必担心会碰到对方。
只是。挤在心里的那个七彩的转盘,不知怎么的有了故障,轮轴干涩,像被什么卡住了,尴尬地停留在那个角度,发出喑哑的声响,转不出虚拟的阳光。
坏掉了。
谁是那个弄坏的人。
谁是那个修理的人。
要说心里一点儿都不难受,一点儿也不介意,那绝对是骗人的。
Part 4
信子坐在露天球场边的长椅上,夕阳的余晖斜斜自天穹的西边穿射过来,浮在空气里成为金红色的尘埃,向四方蔓延。树的影子在此时显得尤为庞大,劈头盖脸地覆盖了它周围的空间。长椅亦被树影笼罩着,有一个角落在风吹动树的时候偶尔还会被夕阳照亮,明明灭灭的,木头的质地。
“你不用去参加学校篮球队的练习么?”信子问。
站在三分界上的神回头看她,汗水熠熠的脸被夕阳抹上了一层骄傲的金色。他笑笑,“我不想去。”我似乎也没有去的资格了吧,他想。
“怎么了?”信子看他笑得勉强,“连续几天都不去报个到,会被教练骂吧。”
神跑去捡滚开的球,又跑回来继续投,“在这里练也一样的。”
投出。没有进。篮球在篮圈上转了个圈,掉了出来。
再投。还是没进。篮球直接砸在篮板上。
信子看着神在夕阳里反复地做外围投射的练习,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倔强,看着他一直投着投不进的球,又跑过去捡起,回来再投。周而复始。
在神射失第七十七个球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跑进场内,抄走神手中的球,随即转身将球高高地投出,准确进篮,在空气里划出凛冽而傲然的弧线。
神没有过多的惊讶,他一直都知道信子的三分球也是很准的。
“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要再让老姐来指导你了嘛,”信子得意地笑,“没点长进。”
神也就乖乖地点头,看姐姐的笑容在晚霞中摇曳生姿。
比自己年长了六岁的姐姐,似乎从小就像个大人一般,照顾着自己。
父母都在国外,于是姐弟俩只有与奶奶相依为命。老人毕竟自己都需要人照顾,于是理所当然的,信子只有独自支撑起这个家来。
神还记得小时候每每被欺负时总会出来替自己出头的姐姐的样子,义正严词,俨然一个小大人。他也就躲在姐姐的身后,看姐姐一个一个地把坏孩子们赶走,然后回过头来,牵自己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总会经过那昏黄的十八盏路灯,神有时候会抬头去数,有时候会指着天上某颗很亮的星星叫姐姐快看。或者是路边觅食的野猫,头顶纵横的电线将星空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以及老旧的路灯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鲜明的吱嘎响,姐姐手心里潮湿的令人安心的温度,所有的细枝末节聚集在记忆的口袋里,偶尔倾斜一下,哗啦啦地便倒出一大片,每每在自己经过那十八盏路灯的时候,与自己头顶的小部分头发一起,明明灭灭。
姐姐总是能够轻易地带给他不可思议的安全感。
信子把球递回给他,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别逞强了,等伤好了再练吧。”
神“嗯”了一声,接过球。信子掂起脚摸摸他的脑袋,跑回长椅上取回神的外套。夕阳缓缓沉入了地平线,只剩下血红的霞光散落在天边,美丽而寥落着。
暮色沉下来。回家的路上,十八盏灯很尽职地一下子全被点亮,神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姐姐,有一刹那的恍神。
无论如何,姐姐一直是世界上,最懂得自己的人。
Part 5
“阿神已经好几天没有来参加练习了。”这天下午的练习休息时间,灌下两听宝矿力的牧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句。他把视线放到门口,就好像,神的身影下一秒就会出现在那里似的。
地板光亮如新,隐约照出人影。体育馆上方的照明灯有些刺眼,明晃晃地照亮了宽阔的每一寸空间。不远处的篮框镶着静止的黑色边框,线条突兀地断在空气里,切割成数个平面,在时光里被无限地拉长。门口是空荡荡的,秋风不由分说地冲进来,吹动垂在篮圈上的白色的网有规律地摇晃。
“还好教练这几天到外地去了,要不还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牧不理会大家的沉默,径自说着。稍顷,他把视线收回,放到清田身上,“清田,你那天真的太过分了。况且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练习赛,怎么这么在意输赢呢。”
清田有些心虚,随即又不甘心地开口,“可是阿神他的确……”
“阿神是怎样的人你还不了解么,你真认为他是故意要我们输给湘北?”牧打断他,眉头重重皱起,“他一定有什么原因的。”他把“一定”两个字咬得很重,几乎一字一顿。
清田咬咬牙,把头撇过一边,不说话。
牧叹了口气,“算了,大家继续练习吧。别忘了我们要在冬季选拔赛里称霸全国。”
“好!”
清田没有应声,他只是和牧刚才一般,呆呆地看着体育馆被秋风灌满的大门口。天色暗下来,门外不远处歪歪扭扭的残旧铁丝网纠结着向天空伸展,不规则的缝隙贯穿了沉沉的暮色,透过班驳的铁丝构建起支离破碎的天穹。
神奈川的海湾,柔软的海岸线向两边蜿蜒,延伸至天的两端。太阳很暖,金色的光线笔直地插向海面,不自量力地,与一排排的海浪相撞,最终破碎成一片片明亮的色光。咸腥的海风凛冽无比,排山倒海般涌来,统一着萧瑟的四海。
信子站在海边,长发在空中乱舞,阳光打在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显得透明而虚幻。
“怎么今天没有课么?”她问。
“……我翘掉了。”神耸耸肩膀,清亮的眼睛闪着光,“来陪老姐嘛。”
“坏孩子。”信子敲敲神的脑袋,故作严肃,“快回去给我上课,翘掉球队的练习也就算了,现在连课都不上了,越来越嚣张。”
神只是笑,但笑不语。海风吹起他短短的头发,不安分地在风里轻轻散开来。
“肩膀的伤快好了吧?”
“嗯。”像是要证明些什么似的,把手举起来使劲甩了几甩。
“诶,先别乱动。”信子忙压下他的动作,紧张地检查了下,过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问出下半句来,“那个……你还在和球队的人闹别扭么。”
“啊?”
“别瞒我了,我都知道的。”信子的长睫毛垂下来如细细的流苏,往脸上罩下别致的阴影,海面上的反光射进她的眼睛里,亮成一片抽象的温柔,“去和他们解释清楚吧,我想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倒是你这个死脾气,伤也不吭一声,也难怪人家误会你。”
神点头,微笑。看不远处几只海鸥在沙滩上悠然扑扇着翅膀,一排浪花打过来,惊起一群,盘旋着飞上天空,雪白的翅膀匆忙地遮挡了小部分的阳光,显得和谐而自然。
“宗一郎……”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信子抬手搁在额头上,神只有从空气里轻微的波动里捕捉到她的笑意,“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惹我生气是为了什么。”
“记得。”神笑起来,想起小时候做过的那些傻事,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小孩子独有的小小心思总是单纯而可笑,那些善良的念头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占据着孩子们的脑海,以及,学着大人的样子摆出的幼稚的是非分明,伴随着成长的脚步,不断盘旋过幼小而纤细的年轮。它们统统被成长打上了“童年”的标记,按顺序摆在心里,一路排开来的记号记录了流光逝去的轨迹。
“小时候你很少和别人打架,别人欺负你你也总是一声不吭地顶着,最后还要我来帮你收拾烂摊子。”信子把思绪放进回忆中去,笑容浮现在她浅浅的酒窝上,“有一次你却和人打得很凶,人家父母都找上门来要医药费了。我吓一跳,问你为什么,你说是因为他们骂你。当时我很生气,因为你不是会因为别人骂你一句你就会生气的孩子,我认为你在撒谎。”
神安静地听,耳朵里灌满呼啸的海风,他伸手去将它们拂落。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因为我总是骂他们,才在背后诋毁我。他们骂的是我。”信子的笑容黯然而带些歉意,“你总是这样,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让人误会也不解释,所以总是吃亏。你也总是不会为自己想一想。”
“宗一郎,你太善良。”信子的声音在海浪的呼啸声里飘渺而悠远。神不回答,海风吹干了他眼角残余的水分。
其实神一直觉得,姐姐自己才是那个真正善良的人。
Part 6
该怎样去形容这个虚幻而又实在的世界。
太阳东升西落,昼夜交替,季节变换,晚霞要比朝霞更加吸引人。这里的树木秋冬两季也不会掉叶子,樱花总会准时在春天开放,妃色的浮华在空气里弥漫,很是好看。接下来,下午的时光往往漫长而慵懒,大家都很清楚星期二的第六节课可以毫无顾忌地看小说,因为是自习,没有老师来值班。或者更鲜明些,暮色降临时学校的体育馆里总是热闹非凡,篮球有节奏地撞击地板,空间里回荡着有质感的声响。最后,天河横越苍穹的夜晚,回家的路总会被那十八盏老旧的路灯默然照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世界其实很小。一切都被禁锢在这小小的范围里,沉默地,周而复始。
“诶,你的衣服,这里,”信子伸手翻过神制服外套的一角,“破了。”
“嗯?”好像真的是。
“我来帮你补上。”信子说着就去找针线。
神在姐姐转过身去的刹那间有泪盈于睫的冲动。但他没有,他只是习惯地微笑。
银色的针与黑色的线在衣角下局限的空间里灵活地翻飞到它力所能及的最大的极限,细密的针脚俨然有着按部就班一般的整齐。神坐在沙发上,看信子认真的模样被揉长的时光打上柔和的底色。
“我弟弟长大了。”信子把补好的衣服递给神的时候说。
高高瘦瘦的少年站起身将灯光遮去一半。他低下头看着姐姐,有些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句意,“怎么了?”他问。
信子抬起头来回视神眼里的疑惑,笑得有些辛酸和黯然,“你长大了,不需要姐姐了吧。我本不应该回来的。”
“姐姐。”神不明白信子的意思,“你说什么呢。”
“从小你就是被我宠着长大的。我只是怕,怕我离开了你会不习惯。”信子眼神空洞地注视着一边空白的墙,“所以我回来了,回来看看你。”
“三年来,你一个人过得很好,看来是我多虑了。”
“宗一郎,你很听话,你没让姐姐和奶奶操心。”
神忽然就说不出话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手里的衣服,布料上揉出清晰的皱痕。
这时房间里的灯闪了几下,灭了。他们被毫无预料地扔进了无止境的黑暗。窗外的路灯没有暗下去,亮得整齐而鲜明。昏黄缠绕的光线透过高大的树木照进屋子,在窗棂上被悄然折断。夹在树枝间细小的罅隙里的是小片破碎的夜空。星斗阑干,在这苍茫的世界上显得有些暗淡的渺小。
信子坐在黑暗里,小部分肩线被窗外的灯光照亮,她坐着不动,像一座雕像。
“你的伤没大碍了,”即使看不见,神也知道姐姐是笑着的,“明天去参加练习吧,要记得和队友们解释清楚,知道么。他们其实都是很好的人。”
“好的,姐姐。”
信子往沙发里靠了靠,路灯光已经可以把她的脸完全照亮,神看清她的确是笑着的,温暖的笑容,如三年前,如童年时,一如他十七年来所有所有关于姐姐的回忆中一样,姐姐的微笑像是永远不会改变一般,一路陪同他走过一年又一年成长的岁月。
“宗一郎,如果姐姐还是要走,你会不会怪姐姐?”信子问。
神的嘴角划出一抹温柔调皮的笑,“不会。”
长夜漫漫,星空云汉,十八盏路灯依旧忠诚地把黑夜照亮,谁被回忆与思念威胁,谁为错过与失去伤感,谁在伤痛中倔强地成长,在这缓慢生长的每一圈每一圈苍白的年轮之上。
神记得那个停电的晚上没有月光,灯光暗淡,在自己意识被睡意冲淡的时刻,姐姐的软软的歌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是自己小时候姐姐唱来哄自己睡觉的那几曲。
滴落在手背上的冰凉,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晚安,宗一郎。”神在梦里听见姐姐最后是这么说的。
窗棂上,岁月苍凉了流光。
Part 7
神一大早跑去开被敲得震天响的门。晨风有些刺骨,他打了个冷战,皱皱眉。
清田站在门外有些手足无措,像是没有预料到神会这么快了应门一样,他傻站在那里,早就准备好的话此刻全被忘光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张脸憋得通红。
“清田……?”神有些忍俊不禁。
“对不起!”清田忽而回过神来,把音量调到最大,可以用“吼”来形容,“那天我太冲动了,没有发现你有伤……你伤了对吧,我昨天有看见你去保健室……哎呀,总之你忘了我那天的话吧。”
神看着清田着急道歉的模样,有些称为“感动”的情绪悄悄在心底蔓延,于是他拉开两眉间的距离,露出一个与平时无异的,温和的笑容。
“喂,兄弟……”清田用胳膊肘子撞撞他,“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神释然地,笑容在脸上渐渐化开。
清田顿时松了口气似的,“那好,一起上学吧,你骑你的车载我,比较快些。”他也笑起来,在门口跳来跳去的,“对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好抓你去训练了,你都不知道牧老大把我骂得多惨,我都被全队的兄弟们鄙视好几天了。我说啊,你就是伤了也好歹去和兄弟们说一声啊。”
“嗯。”是我不对。
“别说这些了现在,快点,要迟到了。”
“等等我。”神往屋子里走着,稍微侧过半边脸,“我去和姐姐说一声。”
铅灰色的云在天边堆积,黑沉沉地压下来。又一阵风吹过,清田缩了缩脖子。
“阿神……你姐姐不是已经……?”
神推开门,空旷的房间,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外面的风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奋力争先恐后地冲进屋子,寻找着可以掠夺的所有。门被风甩到一边,重重撞到墙上,整个空间里久久回荡着空洞的回声。
姐姐已经不在了。
Part 8
——“宗一郎,什么时候带姐姐去看看奶奶好么。我是说有空的时候。”
——“好。等我有空就带你去。”
等我有空。
风吹动窗帘翻起,像是蝴蝶轻轻扇动的白色翅膀。
不是有空没有空的问题,而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
因为。
Part 9
果然是自己太入戏了么。神微微苦笑。
神其实十分清楚。他一直都非常明白的。
姐姐早就不在了。早在三年前出走的那一天,新干线失事,年轻的生命早早地被死神带去了遥远的天堂,再也不会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一寸空间,再也无法与神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气,当然也永远无法,对他微笑,陪他打球,给他补衣服,唱歌给他听。
不过是思念与回忆构建起来的真实的幻觉,陪他度过了几天零碎的时光。
客厅里姐姐的照片和奶奶的摆在一块儿,神不是不知道,只是刻意地去忽略了。那黑白分明的笑脸温暖如昔,丝毫没有因为单调的色彩而改变它鲜明的本质。
别人都说自己的眉毛和眼睛长得最像她。
流光易逝,时光荏苒。转瞬三年岁月碾过去,神已经由十四岁的单薄少年拔节出修长的骨架,瘦削依然却生长出十七岁男生特有的棱角。也许她是对的,神想,我长大了。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也能生活得很好了,姐姐。
我再也不用在伤心痛苦的时候第一个去依赖你给我的温暖了,姐姐。
我也永远不会再像刚刚得知失去你时那样哭天抢地了,姐姐。
谢谢,还有再见,姐姐。
“阿神,你在搞什么飞机!快点啊!”清田在外头等急了,吼一句进来。
“来了。”神抓起书包,套上制服,向姐姐的照片笑了笑,随后,关门离开。
东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抽象的淡红色,慢慢地扩展开来,纠结成空洞的空白。云朵堆积的地平线逐渐变得透明,渐变出班驳陆离的亮面,包容了整个世界渺茫的所有。空气安静,云絮升平,熹微的曙色从天的那一端滑过一道依稀的光,洗去流年里残存的黑暗。
“喂,你骑快点啊,”清田拍神的背,“被值班老头儿抓到可不是好玩的。”
于是神带着冰释前嫌后的微笑用力一蹬,车轮飞快地碾过每一寸年华铺成的道路。
晨起的红日用力冲破云层,向无力的黑暗显摆它的绚烂。空洞的白色被霞光填充出一种真实。凛冽的晨风配合了太阳翻云覆雨的魔法。薄薄的轻雾在温暖的阳光里被消耗殆尽,萧瑟的空间里升华出一种亲切的,微茫的幸福。
神没有扣上的制服被风吹起,骄傲地在风中张扬。他没有发现,他制服的一角,那一排密密麻麻的细致的针脚,像是时光划下的轨迹一般,是真实的存在。
神不知道,姐姐是真的回来过了的,安静地,一针一线地将那些说不尽的话缝在了神的衣角;安静地,在他入睡前唱起儿时常常唱的催眠曲;安静地,和他温柔地道晚安,与从小到大的每一个夜晚一般,带有一些万籁俱寂之时的万念俱灰,却也哀而不伤。
神不知道,姐姐真的一直就在他的身边,在他面对着清田无厘头的吵闹包容地微笑时,在他独自一人默默练习到很晚时,在他偶尔因为孤独而微微发怔时,在他独自回家,依次走过那十八盏路灯时,在他取钥匙开门,习惯性地对着空屋子说“我回来了”时。
其实她一直都在。
与他所有的朋友一起,陪他一路走过年轻的时光,伴他一路走过不断交替的季节,将来也会,同他一起走过每一年每一年漫长的岁月。
其实她一直都在。
在流年里每一寸光阴。在每一个有神的地方。在每一个沉静而安详的,流光之晚。
(完)
很喜欢阿神,印象中的他,应该是这个样子。于是做了个大胆的尝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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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光之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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