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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Part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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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9
“……你在这干嘛。”
“啊……诶?你回来啦美幸?”由佳睁开惺忪的睡眼,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门檐外是苍黑纯净的天,“我想你从东京回来应该还没吃饭,就带了点寿司来给你。”
“……你傻啊。这么晚了你也不懂得回家。”现在都十点了,你一直等着么。美幸没有把后面这句说出来,只是安静而无可奈何地笑着,此时此刻力所能及的最诚挚感动的笑。
有些事情总是心照不宣的。不需要言语来表达。
“我爸妈出差去了。刚才我匆匆忙忙跑过来才发现忘了带家里的钥匙,呵呵,很蠢吧。”由佳在美幸的黑白视界里,微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点点笑起来。
美幸没说什么,转动钥匙。磨合的声音,开启的动静,金属碰撞的清脆。
“进来吧。”
冻结多年的情感瞬间融化,寒冰升华成浩瀚云海。好像之前一切一切的恨都不复存在,这些相互伤害着成长的年华如同夏日里浓密的树荫底下流动的光斑一样斑驳,飘渺而稍纵即逝。善良重生,温情复苏,泉水再次注入干涸的河床,一直奔流到海。
其实在东京已经吃过饭了。
于是在好不容易消灭掉那些寿司之后,勉强地撑得有些发胀。美幸起身倒水,递过一杯给由佳,微微有些烫而轻声提醒了一声。
房间里熟悉的灯光,腾到眼前的水蒸气,玻璃杯壁由热水渗出来的微烫触感,呼啦呼啦转动的风扇扇叶,窗外皎洁的月光及璀璨星空,即使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它们都是温暖的。美幸眯起眼睛简单地笑了笑,仿佛可以打消心头盘旋不去的绝望念头了一样。
由佳在这边埋头翻美幸堆在墙角的CD,轻轻的声响。美幸走过去弯下腰,随便拣出一张CD就塞进机器里,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分一只耳机给由佳。由佳接过来,塞进耳朵。是个女声,模糊不清地重复着一些听不清楚的温柔旋律,呢喃的声线低沉浑厚。
“法国的女歌手,Bebel gilberto。”美幸解释。
由佳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扫到被完好地摆进架子束之高阁的,她上次让给美幸的Vitas的CD,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不喜欢了么。”
“嗯?”
“Vitas。你不喜欢了么。”有些委屈的情绪。莫名的委屈。
美幸偏偏脑袋,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不是。只是最近我的同桌很迷她,强烈建议我听听她。听着听着也就喜欢上了。嗯,至少不坏。”
的确是非常迷人慵懒的嗓音。可是由佳还是无法一下子接受下来。
她不知道,女孩子之间的深厚友谊,是要有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彼此熟悉对方的微小习惯与爱好,甚至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清清楚楚,了然于胸的默契做基奠的。若某日发现对方有不为己知的更迭,心中的怅然更是无人可知。
她不知道,她曾如此厌恶着的这个朋友,自己一直都在心底给她留了个最特别,最最特别的位置,这些年来独自咬紧牙关默默地保持。
她不知道,究竟珍视与厌恶的相生相克,哪一种才是她内心最诚挚的真实。
就在她一个人黯然神伤之时,隔着右边耳机里的歌声,她听到美幸更为怅然的声音:“我想,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听摇滚的人。”非常非常明显的一语双关。
由佳听出来了,心里不由得一紧,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来。美幸的样子与往常不同,带有些平日里所见不到的淡然与沉寂,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伤,侧面静止凛然的轮廓如同一条黑色的纤细的河,彼岸是丛生的烟树。在穹庐下幽冥的空间里源源流动,甚至象是要义无反顾地流出她的生命。
“美幸,你怎么了。”她踟蹰良久,还是小心翼翼地发问。
一天里不断地被问及“你怎么了”,美幸明白,即使自己再装得怎么若无其事,也只是失败的逢场作戏而已。而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戏子,曲终人散之时,只能承受着自己的拙劣,茫然对着苍白的灯光与空旷的舞台,流连哀伤,无奈退场。
她该如何告诉她,她在被她推下泳池的那一瞬间头部狠狠地撞到了池壁,损伤了那一部分关键的神经,因而使她原本锐利的眼睛从此失去了辨认世界上所有斑斓色彩的能力。这个将让她终生负歉的事实,她该如何告诉她。
她决定用尽她仅剩下的生命,隐瞒下去。
“对了,我在‘七方时空’给你留了点东西,改天要记得去领哦。”她把脑袋靠在由佳的肩膀上,熟悉的亲昵感掩盖了她勉强勾起的嘴角,“是很重要的秘密。不快点去没准哪天那老板又给弄丢了。”
由佳抬手再次把因美幸的动作而掉下的耳机塞上,低沉的声音重新萦绕在右耳里,左耳的安静空白得不真实,“怎么不直接给我呢,这么麻烦。”
屋子里温暖的光线铺在美幸的身上,她没有回答由佳的疑问,兀自用手指一圈一圈绕着耳机线,睫毛垂下仿佛可以盖住眼睑,“由佳,你觉得流川学长是个怎么样的人。”
“哎?流川学长么。”两个女生之间过于敏感的话题,关于他。由佳想起那个黄昏美幸恶狠狠地说出的话,自己卑劣的举动,以及在医院里男生身上潮湿温柔的味道,一种复杂的情绪又在由佳原已归于平静的心里再次翻江倒海。她接着说下去:“很好的人。虽然冷冰冰的不太愿意搭理人,但非常善良,会拿面包屑喂给广场的白鸽与过路的流浪猫狗。很爱睡。有时候十分孩子气,会因为一个罚球没有进而愤愤半天,但有时候也很有风度,一对一会让我好几个球。还有,连他自己都无从了解的,他其实很温柔。”由佳惊异于自己居然记得这么多关于流川的细枝末节。她有些紧张地观察着美幸的反应,尽量不让自己过多地流露出抵触的情绪,补充一句:“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美幸表情释然,安静地听着自己的好朋友细细地认真数着那个天堂的男孩的点点滴滴,心里默默地撕扯出纠结的痛感来。
算了吧,就这样,又如何。
她认为自己已经没有爱的资格。
她伸手扶上由佳的脑袋,压上暗示着释怀的重量,一字一顿,坚定无比地说,“我没事,由佳,我没事。我从来就不曾怪你,你要相信我。”
好吧,不得不承认了。即使我再怎样讨厌你,针对你,伤害你,而你又是如何的讨厌我,针对我,伤害我,也无法否认我们之间殊途同归的相亲相爱与貌合神离的相濡以沫。无论如何,你也要,都要,一定要,相信我,陪伴你走过这么多岁月的我。
由佳不回答。她猜不透美幸的想法,只是为这段看似死而复生的友谊觉得那样地无所适从。她哭了,无声无泪的哭泣,而她自己不知道。颈上挂着的坠子被体温捂得微微发暖,她用冰凉的手指将它握住。
最后熄灯的时候美幸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你还记得我们在海边的木头栏杆上刻过什么字么?”
“嗯?”由佳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你是说我们小时候吵得最凶的一次,往木头栏杆上刻上‘我最讨厌你’的那次么?”
“……”
“美幸?”
“没什么。睡吧。”
“嗯。”
屋子暗下来,沉寂了那无稽无望的,没入茫茫云海的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