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 子》孔方有道

2、踉跄入营

　　二

　　与郑定国从小一起长大的吴红旗，对当兵的态度与郑定国模棱两可不一样，而是不可抑制地想去。吴红旗的父母在镇上卖猪肉，生意好得不得了。吴红旗有三个姐姐，他是家里的老幺，从小到大要什么给什么。吴红旗贪玩好动，不爱学习，第一天上学，老师写几个字的功夫，转身找不到人了，出门一看，人家正在院子里蹓达呢。五年级时跟同学打架，一棍把人家脑袋砸个洞。初二时，逃课把书包玩丢了，父亲一气之下“别上了”，托关系拿了个毕业证。缀学在家的吴红旗成了“混世魔王”，成天油头粉面在街头混，交了一帮酒肉朋友，台球打得溜溜准，当时最流行的太空舞跳得好似杰克逊再现。就凭这身绝活，女朋友走马灯似地换。一次被人发现，大白天和一名女生在麦地里乱啃，女方家长找上门来，一家人死不承认，最后不了了之。父亲坐不住了，征兵消息一出，立刻跑到村委给他报了名。他对村主任说：“主任，你一定要让我们红旗去，让部队领导去管管，要不然，非坐牢不可。”
　　总唱对台戏的父子俩这次却惊人的一致，晚上父亲跟儿子说起当兵的事，吴红旗少有的正经：“你是场面上人，人人都知道我要当兵去了。今年咱们村就6个指标，可够条件的有20几个，还有好几个是高中生，到时候走不了，我倒无所谓……”父亲一看儿子主动要去，兴奋不已，赶紧接过话：“只要你不反对，其他事我来办。”
　　吴红旗积极地要去当兵，其实是荷尔蒙作的怪。在参加城里一哥们聚会时，他认识了县移动公司的姚小月。姚小月的父母都是机关干部，高中毕业后父母靠关系把女儿安排到移动公司。女儿虽是人家人，有个好工作，找婆家也上档次。从第一眼看到，吴红旗就被她迷倒了，当时姚小月一头秀发刚刚做过，清新爽直，面容俏丽，皮肤白净，身材修长，气质高雅。
　　红旗心里惊呼，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女孩！为什么没有让我早点认识？情场得意的他当即决定，一定把她追到手。敢想敢做，说干就干，这是红旗的一向做派。聚会结束后，他马上对姚小月展开攻势，两人很快就陷入了爱河。
　　谁也没想到，在三里镇众人追捧、风流潇洒的“吴公子”，到了姚小月面前，竟然像个小媳妇，准确说，还有点小自卑。他自问，小月就像白雪公主，可我是白马王子吗？显然不是，起码现在还不是。可是，他对小月是真心的，他是真的以后想把姚小月娶回家的。中国人讲究门当户对，王子才能娶公主。要和小月名正言顺、光明正大，我就要像王子那样，走出农村，做一个城里人。
　　别看红旗无所事事、不务正事，其实心比天高。他与姚小月谈了好几个月恋爱，从来没有问过小月父母的意见，从来没有提出去小月家看看。按照他的意思，即使没有外来阻力，他也不会以目前的现状跟小月结婚的，他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受委屈。歌里唱的嘛：好男人绝不会想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他要对小月负责，就要混出个人样来。对他来说，就是去当兵，他听说部队有很多机会：考军校、转志愿兵、学技术、入党、提干……好多人到部队都混得很好，别人能做到自己为什么不能？我肯定能，必须能。
　　爱情啊，真是神奇，不动声色就改造了一个“小混混”。
　　对吴红旗的追求，姚小月开始是拒绝的，但在强大攻势面前，姚小月慢慢缴械了，爱情是会摧垮意志的，尤其是青春期的女孩，哪个不喜欢甜言蜜语，哪个不喜欢被呵护。瞒着父母，姚小月和吴红旗谈起了恋爱。一个人的时候，姚小月也仔细想过，她觉得吴红旗除了农村户口外，其他都还不错，与那帮油嘴滑舌的家伙比，红旗做事干脆、出手大方，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是真好！
　　也许是少女的叛逆，也许是真的相信爱情。姚小月顶住世俗压力，与吴红旗坚持来往着，又时刻担心哪一天劳燕分飞。她像缚住翅膀的燕子，既想一飞冲天，又怕摔个头破血流。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强大，还不能像海燕那样，与暴风雨搏击。先享受眼前吧，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这个漂亮的女孩把拧不清的难题交给了时间。当红旗提出要去当兵时，她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出路吗？他俩爱情的出路，红旗通向城里的天路。真是苍天有眼！她兴奋地告诉红旗，这是你到城里来的最好机会，自己一些关系也可以利用。那一晚，两人坐在河岸公园的长椅上，畅想着未来，享受着爱情的甜蜜，情不自禁地就腻歪在一起，当红旗的手再次伸进她的内衣时,小月下意识地挡了挡，就任由他进去了……
　　儿子的态度让吴宝田欣喜不已，原来一直头疼儿子的工作不好做，现在看，不成问题啦。他和老婆商量，哪怕拼了家产也要让儿子穿上军装，这是正道啊。这几年，靠着不怕吃苦，自己的事业风生水起。前年在政府扶持下，吴宝田荣升镇肉联厂厂长，年底还作为优秀企业家代表，参加县座谈会，与县长都合过影。自己的事一路很顺，儿子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病，这小子是计划生育罚了好几万元得来的，是夫妻俩的心头肉啊，自己苦点累点儿子不能再苦再累了，以后一定要当个城里人。他请教过许多人，大家说，既然红旗无心读书，就让他当兵去吧，看小子浑身伶俐劲儿，到部队肯定能混出个名堂。朋友的话让他下定了决心，他也相信，自己多年积攒的人脉，办成这件事，还是不难的。
　　令吴宝田想不到的是，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吴红旗身体没问题，问题在他左胳膊有一块疤痕，那地方原来是一片虎头刺青，曾给他带来“荣耀”，但当兵却成了问题，部队政审通不过，人家会怀疑这是□□标志。你想，让一个对党和政府不满的人到了部队，掌握了枪杆子，那还了得，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后来，吴红旗到医院把刺青烙平了，留下一大片疤痕。看着以前老大“标配”，现在成了梦想的绊脚石，吴红旗恨不得一刀砍了它。
　　吴宝田狠狠地责备了儿子一番，提着30多斤的后腿肉出门了。他找到村主任，原原本本描述了红旗的情况。村主任叫来民兵营长一商议，对吴宝田说：“老吴，让你们家红旗当兵，我们村委这边没有任何问题，怕就怕派出所那边政审不过关，只要他们没意见，我们就报。”
　　村里这样讲已经很够意思了，吴宝田赶紧包了几个大纸包，派出所几个领导家里跑了一圈。第二天下午，所长亲自打来电话：“我们查了档案，红旗没有案底，但膀子上那块疤痕，还真说不清楚。派出所可以开个无案底的证明，对那块疤痕进行证明，暂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村里你比较熟，让他们开个证明，说不定也能管用！”
　　“他妈的，平时吃我的、拿我的，关键时刻都在耍滑头。”撂下电话，吴宝田恨恨地骂起来。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们不帮助，我从上面找。吴宝田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又包上更厚的纸包，到县里求佛“烧香”去了。他找到一院外科的郭主任——红旗膀子上的刺青就是郭主任烙平的。郭主任见多识广，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你儿子的事根本不是问题，年轻人喜欢新奇嘛，都知道跟□□没半点关系，只要有个重要人物替你说个话，这事就过。我听说定兵的时候，是武装部和接兵部队领导一起定，他们相互都有默契，找其中任何一方，把‘药’下猛点，问题就解决了。”
　　闹了半天，自己都在外围打转，核心还没靠上。吴宝田千恩万谢地走了，可这个‘核’也太厚了。吴宝田心想，自己说到底就是个老百姓，这些人门槛多高，没人引荐恐怕连面都见不上，可儿子的事又必须靠他们。回到家，吴宝田愁得团团转。看父亲真的没招了，吴红旗对说：“我有个朋友还有点关系，我找她试试。”他想起姚小月说过的话。父亲想也没想说：“好吧！”多一人努力就多一份希望。
　　红旗悄悄打电话问了小月，小月爽快地说：“你等我消息。”
　　第三天，姚小月打来电话，约吴红旗老地方见。等吴红旗风风火火赶到河岸公园，只见姚小月一袭米色风衣，散开的秀发在秋风中跳跃，静静地看着他笑。见红旗跑过来，挥了挥手中的一个信封说：“事情办成了，而且单位都定了。”
　　原来，姚小月的舅舅是省城某师参谋长，听完小月的情况介绍后，从侧面打听到，武装部部长跟他在军区一起参加过培训，当时他是团长，武装部长是团参谋长，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还有什么话，“落实首长指示”呗。舅舅为了不让人家为难，还写了封推荐信。在小月的请求下，又帮他选了专业强、不是太苦、离家又近的一个通信部队。
　　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父亲就差叫人家爹了，也没有办成的事，人家一封信就解决了。吴红旗兴奋之余又感叹不已，他暗暗发誓：不管吃多大苦，也要当个官，要像舅舅那样。
　　台下的工作做好了，台上的事情就是形式了。后面的体检、政审、走访、调兵等一路绿灯，没多久，大伙都传遍了：三里镇的“小混混”吴红旗，当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