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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戏台 ...


  •   谢家门前的小厮盯着傅阮看了许久了。

      他们在谢家为仆,见多了权贵子弟,但如面前公子这样的凤仪的人,着实还极少。

      皎皎明月,可攀者太少!

      那白衣公子一步步踏着从容的步子过来,目不斜视,面是温和,但也自带一种绝了旁边人的高贵清绝之风,哪怕身旁没有仆侍这般不同常理之处,反而让人觉得该如是。

      没有人足以匹配地站到他身边。哪怕是以一个卑微如仆的姿态。他这般的人,连同他说话都让人觉得自惭形秽,难以启齿。

      门口的小厮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整个大厉,有这般气质这般容貌的还能有谁!

      稍微有些身份的管事躬自迎了上去,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卑微了一些:“公子哪府的?可有请柬?”

      这副样子足以让年轻些的不经事的仆从惊的目瞪口呆。这是那个从来骄傲自得自矜身份的管事?在这个少年人面前,他的脊背是少有的大幅度的躬屈角度。

      这是谢家给所迎宾客的最大的尊重。

      然而他面前的年轻公子,只是点了点头,神情仍旧温文缥缈,没有多少波动:“王家大郎前来拜会。”

      他拿起一块玉珏来,并不给那管事,只手持着,日光下,那持玉的修长手指都呈出一种与玉比肩的通透来,但这般已经足够那管事看清楚了。

      玉上刻着的徽印是王府无误,没有人敢伪造这个。

      傅阮收了那玉珏,一边看着管事,一边掩了掩唇,面带无奈地道:“舍妹该已经到了,我落后一步,她带着请柬先到,在下这里,没有请柬。”

      白衣公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雅隽秀,却总有着抹不去的刻骨疏离。

      这种疏离,源于士家烙印在他灵魂里的自矜和高绝,更源于王贤之本人的对己身的傲气。

      王贤之的骄傲,寻常人演绎不来,他的克制淡漠和高傲相辅相成,交杂着错综在一起,那是刻在肺腑里的,矛盾无比却又和谐一致。

      画皮画虎难画骨,但系统已经错乱了,傅阮对王贤之这个人的把握实在太精准了。

      面目温雅淡然,内心却极度地孤高自赏。这是旁人也都看得到的,但傅阮把一些细节发挥到了极致。

      她的演绎,简直完美。

      甚至系统的检测软件弹出了一个预警:

      【预警!预警!经分析,检测目标人物――宿主傅阮与另一人物相似度超过30%,已开启深度检测――是否灵魂完全――是。――预警解除。

      软件与系统不同,它完全不会思考,只是更冷酷更理智的数字程序。

      在数据的非情感的严密分析下,相似度30%已经是一个很可怕的概念。

      这意味着肉眼看到的,这个人的动作已经几乎与另一个人重合。

      确实如此:白衣公子站在那里,手垂下的位置,背部的曲线,眼睛看人的高度,都几乎是从王贤之那里分毫不差地搬过来的。

      再细节一些,眼尾三分细微的延展弧度,一抬头的平静神态,一动眉的冷淡公子韵味,指尖的动作,嘴角的弧度……

      这种神韵,便是不用那张面皮,也同样能将王家公子的风度展现地淋漓尽致。

      系统甚至怀疑,傅阮盯着王贤之看了多少年,才能这样细致无缺地还原他的神态动作。

      它也这样问了:“阮阮,你怎么对王贤之这么熟悉?”
      傅阮没有回话,因为正忙着跟管事打交道。

      她自然没有请柬,但她就这样明明白白直说了,她没有请柬。但这样的小事不会被王贤之放在心上,他的骄傲让他不会跟一个管事解释更具体的原因,浅尝辄止地提起已经足够。

      管事似乎已经为难起来。这般大的寿宴府里是不容许出任何差错的,没有请柬就该轰出去才对,管他是谁。

      但万事都有特例啊!王家长公子他自然不敢这样拒了!

      况且,王家五姑娘,九姑娘确实已经进去了……

      管事迟疑的几秒让面前的年轻公子并没有产生丝毫的恼意,他嘴角仍带着极浅的弧度。仙人般的容颜半点不损。

      站在他面前的管家都愈来愈焦急,傅阮屈起手指叩了叩腰间玉佩,仿佛一下下不轻不重地敲在管事心里:“这样吧,管事可否进去找一下舍妹,或请她出来,或让她把我的那一份请柬交给府上。”

      “这样可妥当?”

      ……

      俊秀贵气的公子被拦住也有一会功夫了,旁边聚焦过来的视线愈加浓稠,甚至已经有人吸着气小声喊:“那是王家清君?!”

      管事抹了抹头上的汗,这扣着王家大公子在门外侯半响若是传出去,绝对是谢家理亏,不知变通,待客不周。

      本是寿宴,再闹出不愉快来,他小小一个管事难逃其咎。

      这世上,冒充皇帝都有人,却绝对不会有人来冒充王家的大公子!众目睽睽,这般隆重的寿宴上,王家其他人也在,冒充王家公子上去又能做什么!

      管事将腰弯的更低了些,脸都拘出了红意:“冒犯大公子了,大公子能来府上已是不易,奴才不敢不敬,请柬不必再劳烦府上小姐递过来了,公子请进罢。”

      “这样不会让管事为难?”那公子问。

      管事用余光扫到那公子微微挑眉看过来的视线,顿时将额头压得更低一些:“不为难。”

      于是傅阮就这样进了谢家,身无长物,一身孑然,甚至还把身后隔了些距离以至于让管事完全没注意到的灰袍先生也带了进来。

      管事喏喏着询问,也只得到面前人沉静的答复:“这位先生极擅说艺,给老夫人排备好了一出戏。权当我们府上献给老夫人的一样寿礼了。便是为了寻这先生,才耽误了些时辰。”

      管事果然不敢再拦。

      被丫鬟引着入厅里,系统仍有些滞然,半响迟疑着问:

      “这样……就完了?”

      “哈,你以为这是多简单的事?若不是这是王家大公子的皮囊,换了旁人任意一个,也进不来的。”

      说话间,丫鬟已将傅阮带到了一处小榭,说是小榭,场地却极宽敞,里面已经安坐了不少宾客。长桌上早已置备好了东西,酒水清香绕着木制的栏杆,直将轩外的池塘也熏得沾了些清冽香气。

      建在水上的亭榭构造精妙,曲折回连,软纱荡着,将场地分隔出不同区间,置身于其中,周边都是攘攘的荷花和碧水,只看中间那一座主座十分明晰,旁边人物,都巧妙都被纱影罩住了。

      主人家也是巧心思!

      傅阮倒乐得这般布置,王家矜贵,不与旁人共席,丫鬟带她所到的位置也是考量过的,视野极好。吩咐把竹帐放下,软纱垂着,只给外面留一个朦胧影子,却不会有人不识趣地来打搅。

      丫鬟安静退下了,傅阮终于抬起了眼梢眉角去看旁侧的坐席。

      在这近乎是密闭的空间里,她仍然保持着另一个人的姿态,故而去看旁侧时,脖颈在空气里划过的弧线和时长,也近乎克制。她的眼神淡淡的,既轻又远,袍摆拖出的形态也不可思议地与另一个人重合。

      系统不由地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阮阮,你很熟悉……王贤之?”

      若不然,怎么连这人在独处时的姿态也拿捏的这般到位?每一个动作之间的连续和衔接也流畅无比,似乎……练习了千万遍?

      傅阮笑了笑:“嗯,是。”

      轻飘飘的应答,一笔带过。

      傅阮没有说的是,在她人生中第一回入京都时,她不习惯那里的一切。言语,吃食,环境,礼节……若想融入那里,她要学很多东西。

      傅阮学的,一直都是王贤之。

      一丝一毫的,她在京都挣扎了多久,就模仿了背负了多久的阴影。

      直到重新成为傅阮,她才可以脱掉这般累人的影子,这是新生啊。

      傅阮移了视线,在对面的一众女眷里看到王家的姑娘。坐在高位的那个自然是王九娘,旁边那个该是五娘。

      即便轻纱隔着,傅阮似乎都瞧见了九娘面上的不虞和隐隐的阴郁。

      管事到底传了话过去,傅阮这边看见有丫鬟附耳在九娘和五娘旁边说了什么,九娘没多大表情,五娘倒是惊讶地昂首看过来。然后片刻,两个拖着长长繁缀裙摆的女郎便绕过花厅回廊,朝这边过来了。

      约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女子的木屐声哒哒传来,玉饰环佩的叮咚响声一规矩一张扬,竹帘被从边沿掀开一条缝,乌黑长发下一张熟悉的脸先撞入了傅阮眼里。

      “九娘,注意你的仪态。这是在谢家。”

      白衣公子淡淡看着她们,没把多少目光分给后面的五娘,只看着九娘,声音有一点点的清寒,不宠溺,不责备,只是淡漠的作为一个长兄的提点。

      九娘其实与阳君关系最亲密,与王贤之,仅此而已。

      王九娘也没有多话,即坐下来,浑不在意身后颇有些不知所措的五娘,只目光探究地向着傅阮看过来:“今日大兄竟来了谢家。我以为,大兄事情繁忙,抽不得空。”

      傅阮极小幅度地点点头,倒了杯茶给她,动作飘逸无比。空顿几霎,他道:

      “抽出空了,便来了。”

      年轻公子看着榭外,忽的转而深沉地盯着九娘,狭长的眸子里泛起墨黑无比的颜色,唇角翁合,含着极深的警告和提醒:“到底是谢老夫人的大寿。”

      王九娘顿了顿,眼里腾地泛起怒意,手里捏着的茶杯掷到桌上,溅出点点清透水珠。短短一刹那,帘子掀起落下,九娘已经没了人影。

      五娘惊惶地看着她离去,傅阮坐在桌前目光淡淡,不知在看些什么,五娘克制了许久刺止住自己发颤的身子,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大哥,九娘她……她”

      府里的大公子在府外从来温雅模样,但府里的小姐公子,独独最怕大公子。站在他面前,他只是凉凉一个动作,都让人心底生寒。

      “我知道。”

      桌前的公子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拂去杯里的茶梗,食指背过去,在桌上敲了敲,“你不用替她解释,去吧,看着她,不要让她做错事。”

      “我知道的,你是明白人。去吧。”

      五娘脚步虚浮着走了,仿佛经历了什么极可怕的事。

      榭内,傅阮面色泰然地喝着茶,看着她们离去,轻轻摇了摇头。

      王家九娘出现在这里的意图简直太明显,上一世,王九娘便是嫁给了谢家三公子,同是政治联姻,婚后也同万千桩陷在这样婚事里的女人一样的不如意罢了。

      自然,依着九娘的性子,哪会有人让她不如意。谢家三公子身为嫡子,身体孱弱,性子也文雅,分府之前唯二的两个妾室便被九娘寻了由头发卖出去,谢夫人送到三公子身边的侍女过去第二日便被发现自尽在自己房里。

      再往后,分府独居,府里一应大小事物,全被九娘牢牢掌控。病弱的三公子九娘命人照顾地极好,但连接近的任何一个婢子都不敢同三公子多说一句话。

      之后三公子让王家一旁系庶支女子诞下了府里庶长子,九娘生生命人把那母子仗杀了去。

      据闻,九娘携三公子一同在厅上看完,回去三公子便愈加气弱,但九娘丝毫没有心痛惧怕,只愈发动用各种方法,给自己留下个孩子。孩子洗三之后,三公子便气绝了。

      谢家百般怀疑三公子的死因,但那又如何,九娘压根不在乎。

      三公子本就虚弱,况如今,九娘握着谢家三公子这一脉唯一的孩子,有王家护着,没有人敢抢孩子,没有敢逼迫九娘做什么。

      蛇蝎九娘啊,这名头何尝是白来的。

      想的出神了,外间宾客嚷嚷,没到正经宴席时候,为了消解烦闷,建在水上的高台已经搭好了戏台。一折曲目过去,傅阮算着时间,她吩咐管事将那说书先生请上去的时间也似乎快到了。

      陆续有人落座席上,穿着精致裙衫的俏丽丫鬟进到榭里来添酒。

      她手上举着小小一方圆玉盘,上面一把银制酒壶,弯曲的壶嘴翘着,酒香极冽。

      那丫鬟的身影在纱帐后已经愈加明晰了。木栏边上,束着纱帐的寸许绸带上垂着一排的小珠子也随风轻摇了摇,细小的珠子尚没有女子纤细的小拇指一半粗,但坠着,却极漂亮,莹莹地闪出耀目的光泽。

      傅阮眸子眯了眯,看着那丫鬟再走近一点。无人瞧见,王家大公子放在桌上的手指极轻微地动了动。

      穿起珠子的线不知什么时候断了。

      “哗啦啦……”这丝声音被竹帘卷起的声音完全遮住了。

      细碎的珠子在地上弹起又落下,落到哪里去了,几乎丝毫不引人注意。

      “啊——”女子的娇呼声伴着手中物件的坠落声响起,那丫鬟白了脸拼命护住那脆弱易碎的玉托盘。半响,只有银制酒壶的清亮撞击声传来。

      那丫鬟几乎松了口气,撑着肘抬头却发现,她面前一片白色的袍摆,上面已经洇湿许多。

      再从大片的沾着浓浓酒气的衣摆往上看,是坐着的俊俏公子。

      那公子的眼神淡淡的,并未见多恼怒,但那双漆黑眉峰却已经微微蹙起。

      王家大公子!今日来的顶尖的贵人!

      那丫鬟咬着唇几乎吓的发不出声音来,苍惶跪起,她颤着音欲要说话,却见那公子已经抬腿站了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白衣的公子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挥了挥袍袖将上面的折痕抚直,用着一种低沉沉的不带多少情绪的声音吩咐:“带我去厢房。”

      “……是。”

      ……

      戏台子的笙箫乐鼓声似乎停了一停。熟悉的拍板声落,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几重的亭台都听的极清楚。

      这第一出戏啊,是讲谢家的大名声的。

      堂中人讲的漂亮,音腔圆润回转,生生吸引了极多的少有听书经历的士族人:“说书人今个跟大家讲一讲,讲太康这块好地方啊,名是宝地名,也专养那钟灵毓秀人……”

      倒真是有模有样!

      傅阮前两日请的的说书先生其实没有来,今这个,是那个茶馆里变戏法的一个年轻人。

      据他所说,傅阮以一身贵公子派头坐在那里听了一下午的书板时,便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了。

      他循着傅阮出了茶馆,又目睹了傅阮去请那先生的事迹,特地到了傅阮跟前毛遂自荐。

      那时,傅阮问他:“你说你听那先生讲的多了,所以也会讲,那你可知道,这说书,可不是谁都能说的。”

      “我寻的这说书人,不但要会讲,还要胆子大,心眼大,价钱好讲,但这活,可不是这般容易的,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你也敢做?”

      那时那年轻人咬了咬口中草杆,恨里恨气,眸子却黑的发亮:“干!”

      傅阮便知道了,这人也是个人才。

      如今到了他的表演时间了。

      困于市井贫酸却心怀抱负的年轻人啊……最怕给他一个机会。若这人真有手段,傅阮当真不介意把他巴拉到自己手下,军中如今正缺她信任的新手。只要有根骨,军中总是有许多的手段来把这人磨砺锻炼成她需要的臂膀。

      傅阮从水榭撤出去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呼:“陈公子……”

      后来有个熟悉无比的声音接话,那声音熟悉到隔了半年都清晰如昨。

      在大厉谢家老夫人的寿诞上自然会碰见许多的旧相识,但傅阮确实还没想到会碰到陈秋白。

      系统这才提醒,“陈家把陈秋白认回去了。甚至他的娘亲也已经被归到族谱里,陈家现在很器重他。”

      若是如此,陈家公子来参加谢老夫人的寿宴,倒还真是来的。看来陈秋白的生意做得极好,势力也发展的极快,好到了已经可以动摇陈家威严的地步。

      曾经那般厌恶陈家的玖之,也终于还是回到了那个让他心生恨意的家里……他会从那个伤害过他的地方拿回自己曾经所遭遇的伤痛,现在,那里也似乎威胁不到他了。

      啧,好事!

      不过现在自是没有与玖之见一面的必要和机会。

      前面领路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自然都是极隐晦的怯懦的目光,傅阮目不斜视走着,只当自己瞧不见。

      隐隐约约的乐声已经彻底听不见了,白袍公子的面目在日光下晦暗了一瞬。

      一场大戏,马上就开演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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